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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际思想周报|罗兴亚人的危机;特朗普的阿富汗战略

吴他
2017-09-11 09:12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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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兴亚人的危机

自今年8月25日开始,缅甸若开邦连续爆发了暴力武装冲突,致使长期以来埋在若开邦的缅甸佛教族群和罗兴亚人(穆斯林族群)的冲突恶化,被认为是若开邦近五年来最严重的一次。《卫报》指出,这次冲突的严重性不止在于其规模之大,更在于其中出现的罗兴亚武装组织——若开罗兴亚救赎军团(ARSA)。

据《半岛英文网》报道,ARSA前身是一个叫做“Harakah al-Yaqin”的信仰运动,他们于2017年用全新的名号发表了一份声明,宣称有义务“捍卫、救赎、保护罗兴亚族”。他们近期在社交网络上发表的声明称,“不会与世界上任何恐怖组织合作”,并且“不会对平民采取任何恐怖主义手段,不管他们的信仰和种族是什么”。然而,缅甸政府在8月25日正式将ARSA列入“恐怖组织”名单。

当地时间2017年9月7日,孟加拉国纳夫,缅甸罗兴亚人跨越纳夫河抵达孟加拉国。视觉中国 图

缅甸军方统计,此次冲突已造成至少400人死亡,死者绝大多数是来自ARSA。而联合国官员估算,死者已超过1000人。联合国难民署对此次冲突表示严重担忧,不少平民在此次冲突中死亡。联合国人权事务主任扎伊德·拉阿德·侯赛因近日说:“缅甸政府数十年以来持续不断有计划性地侵害人权,包括2016年10月份袭击过后发生的军方暴力镇压行动,这些累积在一起称得上是暴力极端主义了,最终没有一方获得了任何好处。”联合国,以及其他几个人权组织都在不断地谴责缅甸及其邻国对罗兴亚人的不公待遇。缅甸国务资政昂山素季6日首次就此发表评论,称大量有关若开邦局势的“虚假消息”正在流传,这些照片“只是虚假消息的冰山一角,假消息被散播,目的是在不同群体之间制造事端、促进恐怖分子的利益”。

据《卫报》报道,联合国数据显示,25日以来,已有58000余罗兴亚人逃亡至孟加拉国。联合国援助机构试图向滞留在交战区的罗兴亚平民输送食物、水和药物的救援持续被阻隔,媒体也不被允许进入若开邦的冲突区。在孟加拉国,这些年来有近50万的罗兴亚难民住在临时帐篷里,他们中大部分人都尚未取得孟加拉国的身份认证。难民营据称已经没有位置了,这次的逃难者中不少人暂时拘留在难民营所在的村庄里。孟加拉国认为那些擅自越界、就地扎营的人大部分属于“非法入侵”,孟加拉国一直以来都试图阻止罗兴亚难民跨越国界。

罗兴亚人在缅甸的历史遗留问题

罗兴亚人是生活在缅甸西北地区的信仰伊斯兰教的穆斯林少数族群,约有110万人口。他们在以佛教徒为主流人口的缅甸,一直处境艰难,长期被国际社会称作“全世界最受压迫的少数族裔”、“没有国家的人”。与佛教族群不同,他们的语言是莱加语(Ruaingga),近似于孟加拉语。他们不被算作缅甸官方统计的135个民族之一,也没有公民身份,长年遭遇着系统性的歧视。“

缅甸人认为,历史上从来就没有“罗兴亚人”(Rohingya),它是孟加拉非法移民自己造出来的,以求在字面和发音上与若开邦的英文“Rakhine”接近,给人以他们很早就生活在若开邦的假象。在英国殖民期间,他们先是被称为“吉大港穆斯林”,后来叫作“孟加拉穆斯林”,缅甸独立后,长期生活在若开邦的穆斯林才有了“阿拉干穆斯林”的称谓。”不过,不少历史学家声称,早在12世纪,穆斯林就在今天的缅甸地区生活扎根。

长达100多年(1824-1948)的英国统治之下,大批劳工从今天的印度、孟加拉地区移民到了缅甸。由于英国将缅甸作为印度的一个省份来统治,这样的移民潮流被视作本国范围之内的流动。缅甸佛教族群和穆斯林族群间的紧张关系在英殖期间就深深地埋下了,英殖政府中大部分位置,都以来自印度的印度教和穆斯林官僚为主,而非委任本地经营。缅甸人对殖民者的仇恨与其对自身身份的危机,就深深的和印度联系在了一起。独立前夕,一个印度的穆斯林作家歧视佛教的著作燃起了缅甸民族主义情绪,反殖民的民族主义政治诉求以宗教的面目表达了出来,激进的佛教徒上街游行,声称要消灭穆斯林。

不过,在缅甸独立之初,罗兴亚人还可以获得公民身份,甚至国会中也曾出现过一些罗兴亚人。然而1962年缅甸军事政变后,通过了一项新的公民法,罗兴亚人自此丧失了一切公民地位,他们无法达到公民法所规定的申请公民身份的要求。自此,他们受教育、就业、医疗和投票等许多权利都受到了限制。自70年代至今,罗兴亚人遭遇了一系列压迫,导致成百上千的难民涌入邻国。

20世纪80年代以来,缅甸政治进入了一个振荡周期。比较政治学者杨龙在《文化纵横》上发文介绍,由于缅甸佛教受到民族主义思想的驱动,占据主流的声音并不主张多元包容,因而和伊斯兰的关系相对紧张,在这一竞争格局之下,伊斯兰理念在公共领域趋于边缘。1988年,政府短暂开放选举后,很快即爆发了“8888民主运动”,佛教徒和伊斯兰教徒纷纷上街抗议荒谬的“货币改革”,结果引来政府的军事镇压。自此之后,军方认识到宗教的动员能力,因而有意识地推动佛教革新运动,以融合佛教的宗教狂热(Buddhist religious Fanaticism)、缅甸民族主义和种族沙文主义,进而分化和对抗宗教的政治能力,结果为2010年以来的民主转型种下一系列恶果,佛教和伊斯兰之间矛盾加深。

在2011年后,极端佛教民族主义思潮升温,不只在若开邦,整个国家针对穆斯林的仇恨演说和公共暴力不断。在国际危机组织(International Crisis Group)网站上本周发布的一篇报告中,作者Yangon指出,这一思潮中最重要的组织是“缅甸种族佛教保护联合会(MaBaTha)”,尽管政府试图努力限制这个组织,但这些努力不但没有起作用,并且适得其反,让民族主义叙事的诉求增强了。

当昂山素季和她的全国民主联盟在国际政治领域赢得了极大尊重的同时,这却广泛地被缅甸境内的佛教民族主义者诠释为:在昂山素季民主自由的面貌下,少数族裔权利、文化多元主义等西方自由价值将要侵蚀缅甸的佛教信仰了。MaBaTha广泛的支持者感到,佛教正经历着其在缅甸前所未有的地位危机,毕竟在历史中,佛教寺院系统(Sanga)与国家是共生的。于是,佛教民族主义极端思潮一再激进化。

近年来,在缅甸反复出现着这样一个论调:佛教是一个内在和平、不宣教,因此容易被那些更具侵略性信仰所压迫的宗教。

缅甸族群冲突的升级

2015年,当昂山素季率领全国民主联盟赢得了大选之时,人们对她期待甚高,她也承诺政府的首要任务是解决族群冲突问题,推进和平进程。然而大选后,政府却依然延续以往对罗兴亚人的政策,拒绝使用“罗兴亚”这一名称,这表明其并不承认罗兴亚人作为缅甸官方认可的公民。

发生在去年十月的暴力冲突在国际社会引起了巨大的舆论风波,87000罗兴亚难民逃入孟加拉国,缅甸政府也在若开邦大量部署了军队。Lynn Kuok今年二月在《外交政策》上发出的一篇文章称,自2016年十月伊始,缅甸的暴力冲突已经正式从若开邦地区的族群冲突升级为罗兴亚人与政府的冲突。联合国在今年二月发表了一份研究报告,称缅甸政府军自2016年10月的强奸、酷刑、纵火、谋杀等一系列军方暴力行为,“很有可能”已经犯下了反人道主义的罪行。昂山素季否决了联合国人权理事会派调查团赴缅调查罗兴亚人人权状况的决议。

Lynn Kuok在文章中,表达了两个忧虑。首先,缅甸事态发展可能导致罗兴亚族群的激进化。事实上,从20世纪70年代到90年代,激进的罗兴亚组织已经存在。杨龙同样提及,上世纪70年代开始,部分缅甸的伊斯兰领袖得到孟加拉国的伊斯兰极端组织支持,主张积极介入政治并开始表现出激进的苗头。军政府上台后,奈温发动了几场平息穆斯林圣战的清剿行动,铁血无情的的军队将若开邦境内的穆斯林武装基本上剿灭干净,收回了大片土地,许多穆斯林农民也因失去土地而沦为贫民。但是,Lynn Kuok指出,去年十月前那些武装力量几乎没有得到当地罗兴亚平民的支持。近年来国家安全部队无差别的武力使用,扩大了罗兴亚人认同暴力作为抵抗压迫唯一手段的意愿。Lynn Kuok担忧,Harakah al-Yaqin(ARSA的前身)的宗教诉求的扩展也许会增加跨国冲突的可能性——运动的基础已经扩展到暴力攻击的宗教合法性,以及它(目前仍极其有限的)与国际圣战组织的联系。国家安全部队的种种挑衅(占领清真寺、烧古兰经等)也激化了罗兴亚人的宗教情绪。

其次,族群冲突也因政府介入导致的冲突升级,反过来会加剧族群冲突。若开邦北部,自去年十月冲突以来,据报道已经有3000佛教徒因畏惧报复而逃跑。在缅甸,罗兴亚穆斯林被认为是威胁本地民族的外来者,他们被控诉“繁衍太快、太有钱、太不同”。佛教族群的女性嫁给富有的罗兴亚人的现象,让广泛的男性佛教徒感到被威胁:佛教女性与穆斯林结婚后要改变信仰,穆斯林族群实施一夫多妻制,他们孩子的出生率高于佛教族群……而去年年末的暴力冲突,政府因叛乱组织而对罗兴亚族群的无差别惩罚进一步削弱了社会关系,加剧了整个社会的仇穆情绪。这也成为了极端佛教民族主义思潮的新氧气。Lynn Kuok遗憾地指出,内比都政府应该引导民众,并纠正其对穆斯林问题的看法,谴责针对罗兴亚人的暴力行为并肯定穆斯林对缅甸的价值。然而,政府的所作所为却是让偏见合法化。除此之外,政府还搬出了一系列具有歧视性的国家种族和宗教保护法,以针对穆斯林的人口增长问题。

今年八月末若开邦的冲突应证了Kuok在几个月前的担忧。在若开罗兴亚救赎军团(ARSA)被定义为“恐怖组织”的同时,此次袭击也被跨越整个国家的越发激进的佛教民族主义思潮所利用,用以宣传他们的政治议程。极端的佛教民族主义正在缅甸兴起,针对穆斯林的仇恨演说与暴力愈演愈烈。Yangon在International Crisis Group网站发布的报告中指出,政府应该重新审视佛教在缅甸政治和社会中的位置。此外,民众支持排他性民族主义叙事背后的驱动力也值得关注,其中部分原因是缅甸的经济问题。政府提高对经济发展问题的重视,可以让普通人对未来更有希望,当他们感觉到自己在社会经济发展中有一个角色,他们就可以在民族主义社群认同之外,找到其他社会认同的渠道。

近日,国际社会不少意见把矛头对准昂山素季。然而,《卫报》的评论指出,昂山素季没权力叫停这一系列暴行,她虽然在2015年赢得了大选,但军方仍然控制着主要的政府运作机制。不过,在国际社会拥有巨大声望的昂山素季本可以使用她的道德权威去引导公共意见,而不该冷漠地对暴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特朗普的阿富汗战略无助于击垮塔利班

不久前,美国国防部长马蒂斯证实,他已签署向阿富汗增兵的命令,此举被视为国防部落实美国总统特朗普此前公布的美国在阿富汗新战略。《半岛英文网》本周发出一篇文章对美国对阿富汗增兵事件进行了评论。

美国对阿富汗增兵需面对道德合理性的拷问。

作者Rafia Zakaria引用了今年三月塔利班发布的一份报告,这个报告标记了他们所控制的领土。阿富汗211个行政区在塔利班的控制范围内或是在争夺中。与媒体报道的数据比较,这个数字并没有夸大。在长达16年的美国占领,和8407亿美元的支出下,塔利班仍然未被击败。

在阿富汗战争的16年中,美国士兵已经很难再对这一战争的道德合理性买账了。本·拉登死了,但“反恐战争”却惨败。如今还有什么能让他们继续满怀信念待在阿富汗?美军曾经一直被告知他们是正义的一方,在伊拉克和阿富汗进行民主建设。那些鼓舞士气的政治宣传,早已被战争本身祛魅了。与以往的总统不同,特朗普在上个月底发言中表达美国并不是要帮助阿富汗进行民主建设,然而,特朗普的发言没办法解决士兵们的疑虑:如果战争不是要帮助阿富汗,那是要做什么呢?

美国人的声望取决于战争的成功,不希望承认其失败。而同样地,那些从涌入阿富汗的亿万美元的战争款中受惠的阿富汗人,也希望战争继续,希望将自己作为得益者的福祉扩大到主要由困苦的人所构成的国家。在地区性可持续发展的意义上,这当然不是真的成功,一旦美元停止涌入,就什么都没有了。塔利班领导人深知这一点。与不了解地域、不懂当地语言与文化的美国士兵不同,塔利班熟练地把他们的战斗表述为:为了伊斯兰的原真性与阿富汗的家园而战。耶鲁大学政治学教授杰森·莱尔(Jason Lyall)最近所做的一项研究证实,阿富汗人有着极其强烈的族群认同。其结果是,境外势力对本地造成的伤害增加了他们对塔利班的支持,但是塔利班造成的伤害却并不会同等地转化为对境外势力的支持。

也基于此,在特朗普否认了美国对阿富汗民主建设的意愿后,不只是美军遭遇了意识形态真空而对自己的在场感到更强烈的怀疑和幻灭,阿富汗人面对着“为了战争而战争”的外国军队,便更有可能涌向塔利班。

    校对:施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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