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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原著党”关于中国式IP热的思考

宋祺
2017-09-14 15:42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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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刻尔克》这部台词寥寥的作品,在电影结尾有一段长长的台词,是英国媒体对敦刻尔克大撤退这一事件的报道,一句一句的内容最后将希望、信念、理解、包容等观点一一推进,让我感受到了文字的力量。

也让人不禁思考,在这个新媒体和文化产业看似百家争鸣的时代,作为在内容创作上堆砖砌瓦的人,尤其是那些文化IP的源头们,正在生产的内容会有怎样的意义和影响力?它们会像《敦刻尔克》最后的文字,让沮丧的士兵受到安抚,让牺牲的年轻人实现愿望,让整个民众被激励与鼓舞吗?

每天那么多的文字报道,那么多由文字改编的IP影视剧,文化市场的内容就像供应商固定的大型超市,我们可选择的瓜果蔬菜在被超市选择了一遍之后,看起来琳琅满目,却经常让人觉得,“这么大的超市,没有我喜欢的。”

《敦刻尔克》剧照

除了梅兰芳和周杰伦,我们还要伍迪·艾伦和周星驰

其实我们已经可以接触到太多的内容了。

当我在书店里看到小学男生对自己的同学说:“看几本东野圭吾吧,虽然我觉得也不是很好看,但看一看总是对你好的,多了解一些嘛。”我好惊奇,原来我们已经置于一个文化如此多元的社会,过去想在书店里看到一本夏目漱石的书,或者说买到一套漫画,可太不容易了。而更早的那代人,他们的藏书相似性很高:四大名著、鲁迅全集、俄国文学。现在,我们并不知道眼前人喜好的内容是中国历史、拉美文学,还是日本动漫。

可就是在这样一个明明有更多选择的时代,我们点击的内容却惊人地走向单一,这种拥有大流量的东西被称作大IP,与IP有关的产业链已经成为推进不少行业发展的生态链,不论有多少人对其趋之若鹜,有多少人对其嗤之以鼻,IP已经越来越有社会影响力和商业价值。可IP的内容现状却只是看似花样百出,实则千篇一律,就连作为IP的艺人也就是那么几位,更不说内容IP的源头屈指可数。

目前可见的IP最大源头,要数IP市场的先行者阅文集团,可以说,阅文将网络文学的IP化,是网文产业的里程碑。最初网络文学的兴起,是丰富了我们的文化市场的,既让观众看到了天马行空的网文内容,也让许多笔耕不辍的网文作者得到关注。

有一位网文写手曾这样同我谈论文学,“文学是满足那个时代人的需求,李白、杜甫在他们的时代是文学吗?金庸、古龙在那个时代是文学吗?网络小说就是满足了我们当代人的需求,你说它是文学吗?”我觉得这个观点很有趣,就像马东对许知远说,“梅兰芳和程砚秋就是刘德华和周杰伦。”

时代确有不同,当我们开始思考何为粗鄙,其实产生的结果并不是我们要对事物下统一的判断,而是我们会形成自己的偏好——有人会像《午夜巴黎》的男主角一样,向往着某个闪耀的年代,也会有人乐于沉浸在现世的热闹之中,享受娱乐,更会有人继续倾听、观察与思考。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偏好,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有人说《敦刻尔克》特别肤浅,如果一层一层剥开现实把残酷写得淋漓是深刻的,如果放飞自我架空想象把升级写得爽快是过瘾的,如果离经叛道坚持自我把个性彰显得鲜明是有趣的,看起来没那么酷的“小人物的求生故事”不能是“好顶赞”吗?或许当代生活没有电影营造出那样强烈的绝望感,但谁能说生活从未让人沮丧呢?有时候我们需要讴歌最平实的生活与最简单的希望。

我不想看《奇葩说》,那请问我还有可以看的节目吗?

当我们为《奇葩说》和《十三邀》孰更精彩,为许知远与不同人的对谈内容,争论得不可开交时,我想到的是,为什么我们不能允许不同的声音、不同的人、不同的表达方式、不同的价值观共存?

现实社会尚且如此,能听到的声音只有正反两面,这种“二元对立”又何尝不是一种“单一”。那么我们的文化市场上选择更多吗?我们所见的红红火火的IP们,可以让喜欢网络文学的人、喜欢传统文学的人、喜欢学术思辨的人、喜欢“亚文化”的人,都有内容可以看吗?

冯小刚在和许知远的对话中表示,大家都在搞文艺片时,我在拍贺岁片,现在大家突然都拍商业片了,电影这屋子(殿堂)里啊,似乎不需要人守了,新一代的导演,他们不走门的,有的从窗子里进来,有的从地下挖洞进来,甚至有的干脆不进屋了,在屋外搭个帐篷,另辟蹊径,而很多人一见,现在屋里没什么劲儿,帐篷不错,都出去了,那我一看,“这屋里没人守了,我回这屋了。”

冯小刚

所以他拍了《我不是潘金莲》,这一部我妈和她的同龄人跑去电影院,看完后回来跟我激动得聊个不停的电影。冯小刚说,“大部分那个年龄段,四十岁、五十岁、六十岁,现在人活七十岁也不算大的,这么大跨度的年龄层,他看电影不踊跃的一个主要原因是,没有他们喜欢看的电影,都是给那帮孩子们看的,所以他也没有这种动力去,通过《老炮儿》你可以感受到,调动了这个年龄层的人,而且这年龄层的人要如果产生了观影欲望,他的经济能力,他各方面都远远超过90后这帮孩子。”

给年轻人看的东西已经不少了吧,以至于《奇葩说》团队的人,可以那么不假思索地对许知远说,“因为年轻人的钱好赚啊。”马东可以很淡定地说,“《奇葩说》就不是给你看的啊。”这都没问题,但如果我们的父辈不喜欢看“奇葩说”这类型的节目,现在是不是只能看看养生堂跳跳广场舞?《十三邀》相比于《奇葩说》,内容好不好见仁见智,但在《奇葩说》之外,我们又有了《十三邀》这样的节目,这无疑是好的。

数月前采访当当影业的CEO唐虓珲先生时,我问起他们当当对IP作品的偏好是不是大热的玄幻类、言情类,他说:“我们偏好现实题材,包括传统文学的,反映当下生活的。而且我们希望新作品和新作者还是积极向上一些,给人一些希望。这个东西不管你在什么时代、什么社会、什么年龄,都是需要的。人还是要从内容作品中获得力量,这是我们想要做的。”

当时我有些疑问,这是否只是一种主流价值观和传统文化的刻板延伸,当我们愈加强调个性,这种主题还有意思吗?现在我想,这毫无疑问是有意思的,因为当某种同质的内容,已经占据了文化市场的半壁江山,它质量再高,也救不回整个文化市场的单一,单一怎么会有意思呢?去生产一些不一样的内容,就是有意思的。

唐虓珲在回应当当影业偏好的题材,相对于现在大流量的IP内容有没有竞争力时,也显得清醒冷静,“我觉得类型不同、作者不同、受众也不同。现在已经是新的时代了,多元化不是一个趋势,已经是现状了。我们跟网络文学的公司可能不是同一个领域,但我们用了同样的载体。我们不希望去拉那些网文读者来我们这儿看我们的内容,他们可能也拉不走我们的读者去看他们的内容。”

当当影业第一批签约的IP中,令我印象最深的是路内的《十七岁的轻骑兵》,相比于早已颇有名气的洪晃以及畅销书作家大冰的作品影视化,我对这位作者的故事并无耳闻,检索后才得知,《十七岁的轻骑兵》是路内在豆瓣阅读上发行的电子书,点击率并不惊人,小说的内容很生活,写化工技校男生的小故事,可以说是普通人的写照。

于是我问:“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部看起来流量并不明显的作品呢?”

唐虓珲很淡然地说:“其实路内的书挺好,写的都是年轻人的故事。我觉得,年轻人需要幻想,但总要去面对一些现实。就跟《王者荣耀》一样嘛,人生的游戏肯定比虚拟游戏要更精彩。年轻人到一定的时间,他可能会觉得幻想的东西无法满足他了,就开始需要一些现实题材的故事。路内写的内容比较现实,但是又很轻松,就是年轻人的事情。”那语气,就好像我们在谈论自己喜欢的作品一样。

我们都有自己喜欢的作者和作品,它们或许知者寥寥,和现在所见的大IP也没什么相似点,更何况有些“小众”爱好者并不想自己喜好的内容成为IP。但如果所有的IP都是一种类型的内容,难道不可怕吗?当我们逐渐可以在银幕上看到《仙剑奇侠传》,看到《我在故宫修文物》,看到《全职高手》,看到《三体》,当更多不同的优秀内容成为IP,我以为这是好的,至少说明这个时代,很多优秀的作者可以用自己的作品养活自己,观众的选择也变多了。

洪晃在网络上连载的小说《张大小姐》,已经被当当影业买下版权,图书将在今年10月出版,改编的电影也将在明年上映

或许这是一个视觉的年代

我时常听到人感叹19世纪的美好,有人说那是人类的黄金年代,小说的黄金年代,思想家的黄金年代,那时候的文学作品、哲学思想、社会研究成果到现在还在影响着我们,我们阅读着那时留下的书籍,追寻当时人的观点与想法。

可当越来越多人面对书籍显得焦躁时,却有越来越多人可以在影院中沉浸于一部又一部数小时的电影里,可以用各种电子产品刷完一部又一部电视剧,并因为它们热烈讨论。我在想,这是不是一个视觉的年代?以影像去传递观点和想法或许比文字的长篇著作更适合这个年代?

我没有结论,但当那么多文字作品被IP化,被改编成影视时,我想至少它们被更多人看到了,也还会有一部分人因此去阅读原著,所以我开始不觉得IP红红火火有什么不好。曾经我也是个原著党,对自己喜欢的文字作品、游戏作品被改编成影视剧嗤之以鼻,可我突然意识到,与其在一旁高冷地说着原著多么优秀,不如去寄望于有更多优秀的影视改编作品产生。

国内的IP产业起步也不过这几年,有人说,只有中国在聊IP,IP产业“太浮躁了!无聊!”,会不会是还没有自己喜欢的内容呢?西方的影视产业蓬勃发展时,国内的IP产业才刚开始起步,“中国式IP热”并不是问题,热闹之后能不能健康发展才是问题。

如果IP的内容会由一元到多元,我们可以看到充满想象力的网络文学,可以看到经得起沉淀的传统文学,可以看到活力靓丽的年轻人,可以看到演技精湛的老戏骨,可以看到新颖,可以看到冷静;如果IP产业是健康的,我们将看到更多的东西。

或许任何一类作品都有令人觉得“无聊”的作品,但起码可见的进步都是“有趣”的基础:玄幻片的特效更好了,历史剧的内容更丰富了,因为流量演员收益变得更有保障了。当所有的文化内容生产者在IP的大产业中辛勤工作时,最终也会有真正优秀的、坚持的人才脱颖而出。这已经不是一个有好剧本、好作品却养不活自己的年代了。

我们回望互联网和网络文学发展初期,毫无章法,而现在,它们已经成为中国领先世界的行业领域。如果IP市场能逐渐成熟,如果淘金者的收益能成为产业的基石,浮躁和喧嚣也会退去,某一批先驱者的付出能带领行业走向秩序,能让我们的内容选择不是看起来变多了,而是真的变多了,能让我们看到想看的好作品。

每个实践者,都在履行自己的时代责任

IP产业的主力军多为互联网公司,与互联网相关的产业似乎都带着点“浮躁”的感觉。但其实我们也能看到许多互联网公司在尝试与一些传统行业勾连,比如腾讯研究所投入到社科学术的课题,比如阅文将目光投向国产动画产业,比如当当与传统出版社共同合作。

一部有影响力的IP作品,所影响的不仅仅是IP内容的生产者,与之相关的还有出版行业、影视行业、动画行业、游戏行业、配音行业、音乐行业、广告行业等等。不管这一切背后是何种驱动力,IP市场最令人关注的价值或许就在这里。

社会分工愈加精细之后,各行业领域似乎相去甚远,有位医学生曾同我玩笑说:“学科发展让医学理论和临床差别太大,看着都是学医的,但交流起来就是鸡同鸭讲,后来有个叫转化医学的出现了,可以把两个连起来,能对话后两边其实都能更好地发展。”同理,如果IP能以其内容将各行业勾连在一起,使得更多必要的交流和相互了解发生,使得传统行业与新兴行业结合共进,不失为推动整个文化市场蓬勃发展的一条路径。

在过去大半年的作品里,我们可以看到,除了收视红火的网文IP《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微微一笑很倾城》、《择天记》,作为传统题材的《人民的名义》、《白鹿原》、《军师联盟》、《我的前半生》,也引人注目,甚至有更加广泛的社会影响力。

今年热播的电视剧《人民的名义》

同样可观的商业回馈,或许是当当影业着眼于传统题材IP内容的原因之一。而在我们试图了解当当影业的IP产业链时,他们提供的信息却让人看到了一种商业目的之外,互联网从业者的时代责任感。当当以图书出版起家的企业背景,和传统出版社的密切关联,给现有的IP产业链,又提供了一种“以流量论英雄”之外的新模式。以下是澎湃新闻采访当当影业CEO唐虓珲的部分对话。

当当影业CEO唐虓珲

澎湃新闻:你们怎么选择IP呢?

唐虓珲:根据出版社的推荐。当当跟出版行业有20年的合作经验,其实他们手上有很多好的作家、年轻的作家,这些作家不适合写网络文学那种大长篇,他们的作品也不一定能够通过纸书出版。我们会给这种作品提供一个平台和机会。

澎湃新闻:当当CEO李国庆曾说,“如果我们在放大上没有更大价值的话,我们就从孵化开始起步,这个当当更有价值。”“孵化”是指IP作品本身的创作吗?比如IP孵化计划征文。

唐虓珲:对,会做一些题材的征文。我们是希望能够让出版社根据我们的征文,或者我们共同来发起一些活动,征集一些新人新作。因为出版社是专业做这个事情的,他们(一直)面对新人和作品,他们也会在题材、编辑、创作上给予指导。今年不是有个电影《天才捕手》吗?就是讲的一个编辑和作者的故事。长久以来,很多人可能不知道编辑的作用是什么,以为就是改改稿子,但其实编辑对作者的作用是很大的,他对作者有很多重要的引导,包括价值观、写作方法等等。我们觉得不应该抛弃传统出版社编辑的优势,更希望通过他们去找新作者、新作品,然后拿到我们这边来,通过我们的平台向受众放大。我们现在也谈了一些比较大的出版社,他们都有合作的意愿。

当当的IP孵化计划

澎湃新闻:作为流量本身的用户,会不会比出版社更有对IP的选择权?

唐虓珲:应该不会。因为出版社是第一道,他们是海选,当然我们希望出版社不要把标准放得太高。海选完了,用户就像评委一样,通过自己的阅读来投票。比如看的人多,(IP)排行就会比较靠前,会有更多展示,其实我们还是希望用脚投票啦。

澎湃新闻:出版社在新的IP链条中,会有哪些新的功能?

唐虓珲:出版社的传统功能就是面对作者,包括沟通、选题,还有内容的把关,然后编辑审核。新的功能就是对于作品,我们希望有作品的改编权。一旦涉及到跟出版社共同把它IP化,就会有一些影视方面需求的判断,这个我们会组织一些专家跟出版社编辑沟通,给他们一些相关的培训,让他们在这个判断上可能有所不一样吧。

因为整个目的是想要把作品IP化,头部IP(头部IP:可理解为有影响力、有带头作用的优质IP)最大的收益都是来自于改编权,所以说这可能对出版社来说是新的挑战,当然也是一次机遇。

澎湃新闻:选择偏都市、偏生活的传统题材,是不是有一种填补IP市场内容空缺的想法?

唐虓珲:我觉得不能叫填补空缺,而是说传统出版业刚刚开始觉醒吧。其实传统出版内容的市场是很广大的,但传统出版行业有一种“船大难掉头”的现状,一直要卖纸书,也不能放弃纸书直接在网上出版,这就造成了他们要在纸书销售和纯网络出版之间摸索。这时候,网络文学占据了先机,因为网络文学没有纸书销售的压力,反而走得比较快一些。其实很多嗅觉灵敏的出版社机构,已经开始有网络出版和IP孵化的概念了,很多转型的出版公司在影视行业也蛮成功的。当当作为出版业20多年的品牌,我们的读者和合作伙伴都是传统的读者和出版社。那么,我们再来做当当影业这样一个平台,带领出版行业转型,传统出版业可以试着向网络这块发起一个重新的冲击,或者说上路。我们是希望能做成一个中国出版史的里程碑。

    校对:余承君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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