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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人启事|50年前在画院接丰子恺的三轮车工人,你还好吗

澎湃新闻记者 黄松
2017-09-16 10:18
来源:澎湃新闻
艺术评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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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多年前,一位三轮车工人每天会在固定的时间于画院门口接丰子恺先生回家。在1975年的丰子恺先生的追悼会上,他悲情真切,泪水是止不住,咽不下,也擦不干,让在场的悼念者无不动容。

2017年9月15日是丰子恺先生辞世42周年纪念日,“澎湃新闻·艺术评论”翻检这段往事,试图寻找这位三轮车工人,他究竟多少次载着丰子恺穿梭?他们之间发生了哪些对话和故事?我们暂时无从知晓更多,若是有幸能够寻得更多蛛丝马迹,烦请联系:dfzbyspl@126.com 。

丰子恺作品《瞻瞻的黄包车》

“澎湃新闻·艺术评论”(www.thepaper.cn)记者曾听丰子恺外孙宋雪君和外孙女杨朝婴谈及一位普通的三轮车工人和丰子恺之间鲜为人知的故事,陈述完故事后,两位老人均眼眶红润。当时,宋雪君带着感激和遗憾地说“如今这位三轮车工人在哪我们也不知道,但他也永远在我们心里,我们想念他。”

由此“澎湃新闻·艺术评论”(www.thepaper.cn)编辑部萌生了寻找计划,如果这位当年的三轮车工人还健在(或他的儿孙们曾听父辈谈起此事),请联系我们,丰子恺先生的后人希望能和当年的三轮车工人(或后人)再相会。

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故事让丰子恺孙辈动容?丰子恺与三轮车工人,听起来似难有交集,为何时隔半个世纪提及依旧红了眼眶?当我们想从宋雪君处了解更多细节的时候,宋雪君推荐了丰子恺的学生现年86岁的潘文彦先生。潘文彦1957年与丰子恺相识,成为其弟子。作为事件的亲历者,潘文彦向“澎湃新闻·艺术评论”回忆了近50年前他和三轮车工人两次匆匆见面:

1966年秋,坊间传说不断:“丰子恺怎么这么了?”一个有雨的下午,潘文彦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前往上海中国画院探望丰子恺老师,在特殊的环境下丰子恺的境遇可想而知,潘文彦却只能无奈地等待。批斗结束,潘文彦赶紧扶丰子恺走出画院,两人顺着岳阳路走了不过十米左右,靠来一辆三轮车,彼此并无多言,丰子恺只轻声地说:“我们上车吧。” 潘文彦扶老师上车,并对三轮车工人说:“到陕西路新乐路口……”话未讲完,被三轮车工人打断:“我知道。”这一回答,引起潘文彦的极大疑惑,在当时社会一片混乱的形势下,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又不便向老师询问,只得默默地关注着,但见,前面的那个工人的背影:穿深色上衣,外套蓝色布背心,浅灰色长裤,打了裹脚,看着他的双脚,穿着一双黑跑鞋,缓缓地稳稳地踩着。大约是为避免“招摇”,车子停在距“长乐村”尚有几米远的地方。三轮车工人回头一招手,就默默地离开了,丝毫没有谈及费用。潘说:“由于用心关注,见到他黝黑的四方脸,平头,并没有任何表情,他的年龄约莫比自己大一点,有 40岁的样子。这印象至今不能忘却。”

这次奇遇,使潘文彦感觉到,这位三轮车工人应是预先判准时间去接丰子恺的,且配合默契无需多言。他询问了老师,三轮车工人的情况。丰子恺说:“他天天来,但不到画院门口,趁人不注意时就靠过来。” 潘文彦问:“你们认识吗?” 丰子恺答:“我送过他一张画。”这件事情给潘文彦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认为丰子恺先生有那么多广大的人民爱护着,应该可以平安无虞。

约1960年丰子恺在陕西南路寓所长乐邨弄口(自书弄名)

潘文彦和三轮车工人第二次没有预兆的见面是1975年9月,是在龙华殡仪馆大厅举行了丰子恺先生追悼会上。当日,参加悼念的亲朋不下200人,大家向丰子恺先生遗体鞠躬送别,仪式结束,很多人仍依依不忍离去,要求和丰氏遗体合影。这时,忽然有一个人从大厅外嚎啕大哭地急步进来,走到了丰子恺先生遗体边,他并不像其他人一般行鞠躬礼,而是坐在地上大放悲声,扶起他时,潘文彦认出了这就是当时的那位三轮车车夫。他边哭边嘟囔些什么,具体内容被哭声掩盖,分辨不清,但他的悲情真切,泪水是止不住,咽不下,也擦不干。让在场的悼念者无不动容。但因当时大家都忙于治丧之事,也没有留下这位三轮车工人的联系方式。

时过境迁,潘文彦每每回忆此事,都感慨万千,他的感觉这位三轮车工人是一个很朴实的人,对丰子恺先生的感情也是纯粹而朴素。

这份纯粹朴素、不求回报的情感无论在哪个时代都弥足珍贵。这位三轮车车夫究竟多少次载着丰子恺穿梭于画院与日月楼?他们之间发生了哪些对话和故事?我们暂时无从知晓更多,若是有幸能够寻得更多蛛丝马迹,烦请联系:dfzbyspl@126.com

【延伸阅读】

记者手记:对潘文彦先生的一次拜访

在拜访潘文彦先生前,我们通过电话,电话中的他向记者细细回忆了他和人力车工人的两次见面。由此勾起了他对师生间的诸多回忆,在他的回忆中,丰子恺不仅仅停留在文字中和书本上,而是鲜活的、把所有的难处和重担都一人承担的形象。潘文彦感到:“我不仅拜丰子恺老师学古文化,更重要的是向丰子恺老师学习做人,但要学到像丰子恺老师一样是做不到的,只可学,不可及。现在很难找到像有丰子恺老师这样的为人了,但学一点好一点,他老人家是我心中永远的榜样。”

电话采访诸多限制,因潘文彦先生近日暂居昆山,不得见面深感遗憾。隔日,潘先生来电,告知明日来沪,接受采访,第二日我便带着憧憬和崇敬的心情欣然前往潘先生在上海的居所。

潘文彦著《若己有居文集》封面

走进潘文彦家的客厅,钱君匋篆书“若己有居”四字挂在沙发上方,寒暄落座,86岁的潘文彦步伐轻快,他拿出《若己有居文集》,并讲述“若己有居”四字含义, 1957年,读大三时偶然从《文汇报》读到一篇写丰子恺的文章,(夏目漱石《旅宿》译文的节录)很受感动,就慎重地去信求教。不久收到丰子恺回复,他欣然前往丰氏居所日月楼拜访,而后,逐渐建立起亲密的联系,成为丰氏弟子,主要学习古文。与丰子恺相处的18年中,他深受先生教益,更感动于先生的为人,在丰子恺先生过世后,完成《丰子恺先生年表》著作,这应该是研究丰子恺的最早的出版物。

1978年,学生潘文彦编撰的《丰子恺先生年表》在香港出版

谈及丰子恺,我们的话题依旧从三轮车开启,谈及宋雪君曾讲过的一件小事:

有一次丰子恺出门叫了一辆三轮车。途中那位工人小心翼翼地回头问:“您是丰子恺先生吧?”当得知为真,他高兴地在一个文具店停下买了一小本子,让丰先生作一简画,丰子恺欣然接受。到目的地,三轮车工人不肯收车钱,丰先生一定要付,推搡中远远被警察发现,还以为是抢劫。得知详情后,由警察作主“判定”,要丰先生免付车款,促成一件美事。

除此以外,潘文彦还回忆了一些往事,也正是因为这些回忆,让我们看到一个从书本里走出的丰子恺:

1970年代初丰子恺下放农村劳动,生活条件是现在人不能想象的艰苦,且半夜会进行“敌情演习”的拉练,70多岁的丰子恺日常走路已是不稳,拉练常是半夜突然袭击,被两个精壮汉子架着,有一脚没一脚的走几公里,因为来得突然,来不及穿衣服,又会受责骂。在隆冬的大雪天,他只能和衣而卧,为此而得肺炎住院。而同一病房正好住着一位做毛笔的手艺人,丰子恺先生对他说:“我是用毛笔的,你是做毛笔的。没有你们做毛笔,我怎么写字画画。我用了一辈子毛笔,很感谢你们。”

另一件事是沈大成有位糕点师傅名叫卢永高,有一次卢永高向丰子恺提出希望指导他的儿子学书法。丰子恺写信给卢永高的儿子推荐字帖、指导书法……诸如此类,不甚枚举。

1962年,丰子恺与众孩在沪丰寓楼下看画册

在潘文彦与丰子恺相处的18年间,要数“文革”期间去得最多,因为那时,是老师最需要安慰的日子。

潘文彦说:“18年中,我没有听到丰子恺讲过重话,也没有见他板过脸,甚至每次批斗回家,他往往先去卫生间换了衣服,在师母面前却说自己因为年纪大而被照顾,而后,以他特有的方式,依旧喝一口黄酒,在嘴里仿佛漱口一样过一下,再下咽,说是满口生香。”

潘文彦回忆说:“有一次说起先生与张乐平同乘面包车,去接受批斗,我问他路上说些什么?他笑笑说:‘两个人都不说一句话,连看也不看一眼,只是紧挨着坐着,好像孙悟空使了定身法’。”

为了作丰子恺先生的《年表》,潘文彦曾走访过程十发先生,程十发告诉他,“在关牛棚的日子,丰先生会海阔天空谈很多过去的事,有时被叫出去‘训话’,回来只说是去小便一次,根本没把它当一回事。”

……

1974年,丰子恺致潘文彦的信

1978年潘文彦在丰子恺先生的《年表》提及“先师为人,一生怀瑾握瑜,冰清玉洁,至真至善至美。而文彦所集,雪泥鸿爪,讹漏定当难免。一则无先师之日记可资稽考,再则,故旧凋零,前尘随之湮没。又兼文彦早年攻读电气工程,于艺术各科均在门外,往昔随从先师学文,终因愚顽不化,宝山空回。……”

1978年出版的《丰子恺先生年表》内页

以为所谓“愚顽不化”实为潘文彦自谦,潘文彦先生对于艺术、文学、佛学,以及科学之理解都有较深造诣。我们也从潘文彦先生、以及丰子恺后人宋雪君、杨朝婴等身上依稀触碰到丰子恺为学、为人之点滴。

    校对:徐亦嘉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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