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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早,你会读到莫扎特能医好癌症

诺曼·莱布雷希特
2017-09-15 17:04
来源:文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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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莫扎特无疑是最为普罗大众所熟悉的古典音乐大师之一,而大家对他的熟悉不仅仅是因为他的音乐,更是因为他的音乐被赋予的越来越多的音乐之外的意义,一些神乎其神的“功效”,比如,著名的“莫扎特效应”在胎教领域多年来受到的热捧。

对此,著名的古典音乐评论家诺曼·莱布雷希特深表不以为然,他说:“一旦我们在音乐里投入了神性因素,一旦我们相信莫扎特可以缓解分娩痛苦,刺激实验室白鼠的脑细胞,它就根本不再是音乐,而和失业数据、足球赛事一样变成了庸俗尘世的一部分。”

本文选自诺曼·莱布雷希特文集《古典音乐那些事》,原题为《拯救莫扎特》,由澎湃新闻经文汇出版社授权发布。

有一天我突然想到,除非我活到90多岁还笔耕不辍,否则在我有生之年就再也不用旁观或参与另一次莫扎特大年了,哦耶!多么舒心啊!

我这样说不是为了诋毁周年纪念或是莫扎特。两者都在市场中占有一席之地,而且永远不会被驱逐。但这两者都有扭曲大众品位的力量。放在一起,它们能对世界的文化价值产生不可估量的伤害。

纳粹太明白这点了,1941年他们借“莫扎特逝世150年”之机搞了一次大庆典。莫扎特被草草葬于维也纳的无名公墓,党魁戈培尔高呼:“一个忘记了自己最伟大的子孙们的国家不配拥有他们!”他声称莫扎特的音乐体现了至高的德国品质:一种冷静无情的清晰(我们都记得那些“无情的清晰”的后果)。

艾瑞克·莱维(Erik Levi)在《莫扎特与纳粹》(耶鲁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出了中译版,杨宁译)中指出1941年庆典由第三帝国资助组织,企图建立莫扎特的雅利安至尊地位,以及自身的文化合法性。在德国占领的地区,莫扎特是被强制聆听的音乐,令人厌恶却无法逃避。

下面一个重要日子,是1956年,莫扎特200年诞辰。萨尔茨堡成了洁净无瑕的神子诞生地伯利恒,丝毫不受政治争论的侵扰。某种程度上说,这是战时盟军媒体为了抵消纳粹宣传攻势所作的反宣传。这也意味着莫扎特被他最伟大的研究者和诠释者所流放,从爱因斯坦到布鲁诺·瓦尔特,他们声称莫扎特写的每一个音符都充盈着不可言喻的神性完美:从摩西到莫扎特,没有人像莫扎特。

我还记得儿时无线电里听到的那些带颤的德语辅音,教育我相信音乐在崇高和神圣之间。我当时就不信,至今仍然不信。当1956年的净化运动全面展开时,萨尔茨堡的第二个儿子卡拉扬掌控了艺术节,为之戴上了贪欲的枷锁。卡拉扬将古典音乐变成了他和商业伙伴们的摇钱树,莫扎特成了成套促销的商品,萨尔茨堡成了他事业的广告牌。

卡拉扬死于1989年,距下一次莫扎特纪念不到两年。但他的阴影依然持续发力,就像海伦压倒了特洛伊。1991年,莫扎特遍布全世界。一家唱片公司发布了46CD的莫扎特作品全集,催生了一种追求全面的蠢不可及的风潮,代表了音乐商品化的一次巨大飞跃。

莫扎特供过于求的那年,还诞生了古典FM,这一英国发源的广播连锁品牌将甜蜜的废话灌进我们耳朵,像一个邪恶的催眠师那样告诉我们放松,放松,再放松。古典FM把莫扎特当成终极麻醉剂,从摇篮到坟墓不间歇地麻木我们的大脑。

一位法国耳科医生阿尔弗莱德·托玛提斯(Alfred A. Tomatis)曾提出,胎教时播放莫扎特可以帮助胎儿变成爱因斯坦。1991年那些容易受骗上当的政客们信以为真,关于此话题的书籍和电影纷纷问世,“莫扎特效应”成了注册商标。谢天谢地,近年来大量研究将骗子托玛提斯的理论驳得体无完肤,永无翻身之日。然而,千百万人仍然相信这有害的神话。

最近一次莫扎特周年纪念是2006年1月,由奥地利总统揭幕。所有22部莫扎特歌剧,从少作到昙花一现的作品,统统在萨尔茨堡的夏季得到了盛情款待。国会图书馆迎接了洪水般的莫扎特学报。欧盟铸了莫扎特硬币。那一年,莫扎特品牌的销售额估计在50亿美元。至于其中的音乐价值,不用说,微乎其微。

为了搞清楚这一狂热的意义,我借用一下皮埃尔·布列兹的棍棒式标语——莫扎特是一股倒退的力量,对音乐的发展毫无贡献;音乐史的创造者和推动者是巴赫、海顿、贝多芬、瓦格纳、马勒、勋伯格,其他都是娱乐。布列兹曾在1970年代担任纽约爱乐的音乐总监,他的演出节目单上用海顿代替了莫扎特。

某种程度上看,布列兹的观点仍站得住脚。虽然有些人在《唐乔万尼》的冷酷之心里听到了勋伯格12音体系的预示,莫扎特却并没有推进任何音乐形式的疆域。他墨守成规到极点,创作非常保守。加分的部分,是他为人类总体文明的文化宝库贡献了两打作品——几首小夜曲和未完成的《安魂曲》。而这只是他全部630首作品里的两打而已,比海顿多出的那一打还是轻巧讨喜、迎合观众的急就章。

澳大利亚作曲家、广播人安德鲁·福特(Andrew Ford)在新出散文集《试用口哨吹》(Try Whistling This)中强调了这一点。他写道,“莫扎特知道如何让我们正襟危坐”,这点少有其他作曲家能够做到。但福特也认识到,一旦我们开始相信他的音乐“是来自上帝的音响万能灵药,我们就会完全丧失聆听的能力”。

但是莫扎特宣传不分昼夜地轰炸着我们,甚至削弱了布列兹的审美,他80多岁时又挥棒指挥莫扎特了。一旦我们在音乐里投入了神性因素,一旦我们相信莫扎特可以缓解分娩痛苦,刺激实验室白鼠的脑细胞,它就根本不再是音乐,而和失业数据、足球赛事一样变成了庸俗尘世的一部分。迟早,你会读到莫扎特能医好癌症。

我的工作生命的一大挑战是将音乐从此类无聊的误解中拯救出来,复原它的天赋——将我们从日常生活的倦怠中提升。离下一次莫扎特纪念还有二十多年,在他被贬低成政治工业球桌上的一个弹球之前,我们要重塑他在大众媒体和市场经济中的价值。时间紧迫,拯救莫扎特应从现在开始。

《古典音乐那些事》,[英]诺曼·莱布雷希特著,盛韵译,文汇出版社2017年8月。
    校对:张亮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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