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尽头长什么样？

Shafik Meghji 翻译/Jing

在地球上最南端的城市乌斯怀亚，“世界尽头”是个被用到太烂的梗。从旅馆、餐厅、纪念品商店，到每天放在门口的日报，甚至一个探戈俱乐部，随时随地，它们统统都在世界这条大路的终点等着你，以及你口袋里的钱。

与其说“世界尽头”是一个口号，不如是一串炫耀：乌斯怀亚离南极只有一千公里之遥，相当于北京到上海的距离。而布宜诺斯艾利斯呢，在北方三千公里之外！尽管这里的冬天冷酷难挡，曾有“南极西伯利亚”之称，但拜大量作不死的冒险家和旅行者所赐，如今的乌斯怀亚是一个现代化的舒适小城，同其他地方的小城没啥两样：方便中暗含些许机械、宁静中有着一丝乏味。若要想体验真正的火地岛，得从乌斯怀亚往东走上60公里，那里尚且保留着这块南方土地的野蛮与质朴，还有所有旅行者都想探寻的属于世界尽头的荒凉。

哈伯顿庄园（Estancia Harberton）是火地岛最古老的农庄。1886年，英国传教士托马斯·布瑞吉斯在这块直面比格尔海峡的半岛上建立了这座农庄，并以他妻子成长的英国小镇命名。

这是一块广袤的土地，跨越了方圆200平方公里的山川、湖泊、森林与岛屿，面积相当于小半个上海。

今天的农场看起来仍和19世纪80年代一样：宁静的港湾里坐落着几座整洁的红顶白墙建筑，背景则是锯齿状的安第斯山脉。在历史上，哈伯顿庄园也和它的面貌一样风平浪静。它曾为霍恩角海难的幸存者、来自欧美的冒险者和移民、以及火地岛上的土著人提供庇护。如今，则为游客提供了一个观察世界尽头生活的全新视角。

在一个明亮的冬天早晨，年轻的向导胡安·巴尔达（Juan Balda）带我逛了农场。我们从种满玫瑰、松树和苹果树的花园开始，这里看上去像是苏格兰和伦敦植被的结合产物。它让我想起了一座典型的英国乡村小屋——直到我注意到门口摆着一座巨型鲸鱼的骨架。巴尔达以极快的语速告诉我，历史上火地岛一度是捕鲸的重地，这里的捕鲸人当年捕杀过最大的鲸鱼体长超过30米，每条捕鲸船每天可以拖回14条被猎杀的鲸鱼。如今火地岛已经禁止捕鲸，这些骨头是来自附近海滩上搁浅的一头鲸鱼尸体。

哈伯顿庄园的往昔同捕鲸业一样残酷。像《权力的游戏》中的临冬城，哈伯顿的冬天凛冽而漫长，最低气温始终低于零下20摄氏度。即便如此，人们也不能躲在家里取暖，仍然需要劳动、驯养土地。匮乏而昂贵的食物和生活必需品、不时爆发的伤寒等流行病、以及终日狂风大作的比格尔海峡，使火地岛像是被世界抛出的一颗弃子，孤零零地流离在外，与文明失去了联系。

这样的困境持续了好些年，然而哈伯顿农场终于坚持了下来，并且一点一滴地繁荣起来。巴尔达带着我爬上了一座小山坡，这里是火地岛第一座小型自然保护区，托马斯家族也埋葬于此。一只灰狐狸自道路的尽头匆匆掠过，头顶飞过的是一群野生高地鹅。两座木制小屋掩映在丛林中，这曾是火地岛当地土著的房子。

如今的火地岛上，已经很难见到土著的行踪。像美国大陆上曾经发生的那样，这些最初的居民被浪潮般袭来的移民者驱逐，后者则在土著的土地上建起了牧羊场，开掘金矿。“在1880年代，有差不多10000名土著人生活在火地岛上，”巴尔达告诉我，“但他们被禁止捕羊，甚至他们自己也是猎物，被许多殖民者追捕。”在黑暗的年代里，许多土著人被赏金猎人杀死。再加上麻疹、天花等疾病时不时蔓延，数量本就不多的土著人就这样消失在了火地岛的历史中。

说点轻松的吧。虽然哈伯顿庄园历史悠久，不过如今拜访这里的多数游客都是冲着企鹅来的。马提洛岛很早就被用来豢养麦哲伦企鹅，如今它们的数量已经达到3000多对了。

通往马斯洛岛的航程虽然只有15分钟，然而异常汹涌的波涛使它无限漫长。抵达小岛时，原本晴朗的天空乌云密布，气温骤然下降到零度以下，大风裹挟着雪花扑面而来。我用尽全力才让自己显得不那么踉踉跄跄，戴着手套和护目镜的船长看着我的步伐忍不住笑了起来。“欢迎来到世界的背后。”他说。

企鹅对这样的天气看起来却满意极了。他们摇摇摆摆地走着，在大风大雨中步履坚定。虽然看起来可爱极了，但企鹅其实是种非常危险的鸟类。他们的喙惊人地尖锐，如果有人太靠近它们，它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啄伤你。

一个小时以后，我终于回到了大陆上一座温暖的茶室里。在那儿我与艾比女士聊了会儿天。这位慈祥可亲的老太太是托马斯的孙女。“我在这儿全是因为“The Uttermost Part of the Earth”这本书。”这是一本描述火地岛历史文化与自然景观的书籍，作者正是托马斯的儿子卢卡斯。而艾比的母亲娜塔莉是一位美国植物学家，当时她看了这本书后就跑到了哈伯顿庄园，之后又和书的作者结了婚，永远地留在了这个她一见钟情之地。

我的哈伯顿之夜在温暖的房子里度过，跳动的炉火和羊肉蘑菇火锅让世界尽头温暖极了。晚上8点半，大雪终于在黄昏中停了。然而户外比白昼中的任何一个时间都要亮堂，安第斯山脉的轮廓清晰可见。一艘遥远的船在比格尔海峡上按响了一声喇叭，像是文明世界中传来的一声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