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场呼啸而过的青春》：青春电影中的一股清流

《那一场呼啸而过的青春》（以下简称为《呼啸而过》）在预告片里，将PPT画风这一历史悠久的预告片样式发扬到巅峰造极。

虽然并没有胡乱应用Word中自带的各种艺术字，但2分10秒的预告片里，除了对演员阵容的介绍外，共使用了十七条合计一百二十三个字的推荐与介绍语，直逼取消字数限制前单条微博不得超过一百四十个字长度的上限。

电影宣传大体仍属诚实，推荐语中的“原著全网封杀”“豆瓣评分8.2”“@孔二狗力荐”云云，也并非无中生有的编造。不过高明的宣传从来是：说真话——但并不说出全部。历史上的禁书多了去，也并不都是杰作。至于年少时奉为圣经的青春小说，读者长大后别说温故而知新，就连听到也会红着脸躲避。“没有人永远十七岁，可是永远有人十七岁”，用年少时的眼光作保，意图吸引年长后的观众，多少有点一厢情愿。

一流的小说往往只拍得出二流的电影，二流的小说倒常能改编出一流的电影。《呼啸而过》的原著，在良莠不齐的网文大环境里，还可以称得上流畅自然，要在严肃文学领域登堂入室，就吃力得紧。由原著改编而成的同名网络剧，去掉了校园霸凌和黑帮生活等多少有些“犯禁”的描写，着眼在青春期男男女女的多角恋爱关系上，就平庸乏味，也完全激不起水花。

电影版本的《呼啸而过》，导演韩天兼任编剧，科班出身，清楚电影缺乏能带来流量的当红明星，也谈不上大IP大制作，唯一可恃的卖点是扎实的剧作。电影保留了原著基本的人物架构，大删大改，剧情接近于另起炉灶，与散漫的网文相比，也聚焦与凝练许多，即使未能力挽狂澜，化腐朽为神奇，这部青春电影的人物，至少算是立起来了。

电影走残酷青春路线，又以1990年代中叶的东北重工业转型时期作为背景，让人想到2017年年初上映的另一部残酷青春电影《少年巴比伦》。一定程度上，《呼啸而过》的女主角杨北冰（卜冠今饰），构成《少年巴比伦》中男主角路小路（董子健饰）的另一个性别的镜像。两人在各自影片中的表演，对照着看，也各擅胜场，有得有失。

与《少年巴比伦》对工厂工人的群像式展开不同，《呼啸而过》退缩到更狭窄封闭的主配角小圈子里，所有的角色被紧密地联系在女主角杨北冰的周围，并互相生发联系，使影片宣传语中宏大叙事的“一段重工业时代消亡史”成为一纸空文，退化为青年男女小情小爱的纠葛史。

巧合的是，《少年巴比伦》中的女一号厂医白蓝（李梦饰），在《呼啸而过》中饰演了角色定位类似的合唱团“团花”紫薇。观众如果两部影片都看过，难免会有“串戏”之感。《呼啸而过》留给紫薇的戏份尽管不少，但缺乏可以成为人物小传的情节段落。以致大部分时间里，演员只能徒然地圆睁着一双无神的大眼睛，以表现角色与周遭环境的疏离和格格不入。观众对人物建立不起同情，也就无法真正理解剧情中段，紫薇选择退学和与涉黑组织头目雷管（黄觉饰）成双入对的深层次原因。电影用一段紫薇与杨北冰的谈心戏为人物行为提供合理逻辑，但来得太迟。

影片保留了原著中的“黑帮密文”，成为区别于同类型青春题材影片的最大噱头。准确地讲，电影中出现的不过是具有黑社会性质的团伙组织，黄觉所饰演的头目雷管，尽管好勇斗狠，经营非法买卖的能力却有限。演员在外形塑造上，满足观众对帮会大哥阴鸷壮硕的标签化想象，不过戏份单调重复，发挥空间有限。倒是电影中另一个小混混配角白宇宙（曲哲明饰），在有限的戏份里演活了人物流里流气的社会小青年特征，即使略欠严肃性，带有些许喜剧色彩。白宇宙在电影片尾的一场戏，演员表演尤其松弛自然，让人相信角色处世态度的转变合理可信。

黄觉所饰演的头目雷管

木头花瓶一般的男主角于一（刘畅饰），性格同样乏味无聊，纯为陪衬女主角的绿叶式角色。演员本身的表演没有大的问题，眉眼间依稀有早年耿乐所饰演过的类似角色痕迹。剧本“重女轻男”，于一只给观众留下个木讷“暖男”的印象，未免类型化。

电影押宝在卜冠今饰演的女主角杨北冰身上，算是选对了演员。观众如果还记得《驴得水》中的孙佳，会惊讶于演员在角色选择上的大跨度转变。演员本人个子娇小，短发造型硬朗爽直，符合角色十七八岁假小子的设定。

一般的误解是青春影片对演技的要求不高，演员只要不老黄瓜刷绿漆装嫩，表演越青涩，说不定越被赞誉“本色”自然。杨北冰这一角色的性格层次并不算多，表演难度在于兼顾学生帮派大姐头不拘小节的行为做派，和少女怀春的娇羞心态。角色的一些小动作，能看出源自演员的精心设计。几场重头戏，如电影开场的澡堂打斗戏、破釜沉舟的表白戏、和“情敌”的争风吃醋戏，都完成得不错，粗中有细，让观众相信斯人斯事。不过演员经验还有待磨练，几场父女戏，都有点怯阵，被老演员给压制住。

电影的内核仍是少男少女的青涩情事，男女主角目击和牵涉其中的一系列涉黑团伙犯罪行为，不过是为主配角长期游荡于按部就班的校园生活之外提供理由。时空背景并未被放置到影片的前景。除了服色和部分台词上能看出影片的时代与地域背景，电影中青年男女所面临的精神困境，与大的时代和个体的家庭境遇并没有紧密的联系。紫薇的家庭仅仅一带而过，于一的父母在电影中直接处于缺席状态。伟大的作品具有超越时空的普适性，指的是对人性的刻画，不是完全模糊时空背景。《呼啸而过》不能将故事钉牢在大地之上，连带着让电影中的情感也缺乏真实“痛感”。不过影片能够不滥打情怀牌，克制住“做旧”的冲动，已经高出无病呻吟的怀旧系青春电影一大截。

电影没有用出轨、堕胎之类的狗血剧情敷衍观众。剧情安排紫薇车祸身亡，剪辑“呼啸而过”，是想表现人生命运的猝不及防，倒不尽然是套路。青春时代最惨痛的告别与消亡，不是轰轰烈烈的大撒把，而是悄无声息的无果而终。编剧没办法用平淡叙事展现人世浮沉，只好用一场逻辑不通的乱斗为剧情画上仓促的句点。即使可以用青年人做事莽撞不顾后果解释男女主角火烧赌场的动机出发点，也还是有欠真实。

男女主角分道扬镳，电影以十年后的隔空互道别后情愫作为尾声，没有让主角如《甜蜜蜜》中黎小军和李翘般异地重逢，反传奇性，倒增添了电影的正剧色彩。情境铺设到位，除了女演员略出戏的英文对白——还是台词功力有待加强。

对于绝大多数走进电影院的观众而言，青春年代除了再也回不去之外，本身并无太多可以留恋与怀旧的传奇往事。观众过去愿意为剧情离奇夸张的青春影片一再买单，心理诉求与追看金庸和琼瑶的小说并无二致，不过是借他人酒杯，浇自己块垒；借他人故事，圆自己幻梦。

好的青春片提供遐想，坏的青春片提供瞎想。《呼啸而过》不难看，整体制作算得上用心。原著的底子还是太薄弱，限制了改编后的电影向上生长的可能性。不过，看多了某些青春电影中，流量明星们扭捏自恋的尴尬表演，《呼啸而过》称得上是一股清流。即使未能化腐朽为神奇，这部中小体量的电影，在国庆档期里呼啸而过，也还是多少可以留下些值得回味的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