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节气 | 苏州东山，小满枇杷半坡黄

蒋瞰

1、

二十四节气里，只有小满，不只是节气名，还是人生哲理。

此时，麦已灌浆，青绿麦风冉冉，已有了嫩颗甜香，但麦熟还早。《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中说：“四月中，小满者，物致于此小得盈满。”

不满，空留遗憾；过满，招致损失；小满，正好。时令里有“小满”，却没有“大满”，这是中国人推崇的处世之道。古话里有很多关于这类的预警——

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天道亏盈而益谦。

说的都是“小满即可”这个意思。小满，是最接近幸福的状态。若能在这个最接近幸福的时节里啜上几口，不失为老天给的幸运。安昌酿酒人“二姐”说，小满一到，就该做香雪了。

光从这个温柔的名字中就能猜出几分，香雪，是男女老少都易于接受、具有柔滑口感的黄酒，曾有品酒师形容其“闪亮的蜂蜜甜、鲜活的水果香”。

“二姐”在乌克兰学习生活十多年，发现家中无人可继酿酒，便回到家乡，有“黄酒小镇”之称的安昌，自己开创黄酒品牌。有别于传统8°-23°，她酿造出6°-55°的黄酒有种在喝威士忌的感觉。

小满麦稃正灌浆，待到丰实酿酒香。小满时节，天地间阳间变得充实，雨水开始充盈，酿酒的原料谷物在茁壮生长，麦穗灌浆趋近饱满，但又没到最热，全部成熟的时候。此时，每一粒谷物都向着成为一杯丝滑柔和的美酒努力。

《菜根谭》里写，“花看半开，酒饮微醉”。喝酒最忌喝闷酒，小满时分，天气微热，但傍晚还是凉快的，坐在安昌古镇河边的廊檐下，那真是“遇酒酕醄饮，逢花烂漫看”。

香雪

2、

《周书》里说“小满食苦菜”。每个季节都有对应的味觉，春天是酸，秋天是辣，冬天是咸，夏天的味道则是苦。夏天的瓜果蔬菜多有苦味，甚至直接以“苦”命名：苦菜、苦瓜等。

为什么小满之后要食苦菜呢？申赋渔在《光阴：中国人的节气》“小满”一章里开头说，最大的可能是为接下来的“苦夏”做准备。“嚼得菜根，百事可为。”苦夏，不仅是天热，农人也即将开始辛苦劳作。

现代人说起“吃苦”，更趋近于流行和养生，光是一个清炒苦瓜便是一道好菜。过去苦菜真的是苦，申赋渔特别在文中调侃，“小满之日是必要吃的，吃也不能耍滑头，若是在苦菜里拌了蜜吃，会得一种奇怪的病”。

说到苦夏，还有一句预示，“小满动三车”，说的是从小满这天开始，丝车、油车、水车都要忙碌起来。

《清嘉录》中有“小满乍来，蚕妇煮茧，治车缫丝，昼夜操作”的记载。此时“新丝行将上市，丝市转旺在即”，故而蚕农、丝商都满怀希望，等待着收获日子的到来。也因为“蚕过小满则无丝”，所以，要赶紧把老蚕结的茧丢到锅里去煮，然后抽丝剥茧。

而在重要的蚕桑生产基地，小满那天除了要忙活农事，还要上演“小满戏”。

太湖边的盛泽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当地丝商与蚕农对蚕神嫘祖尊崇有加。盛泽民俗专家沈莹宝老师介绍道，在盛泽老镇区的五龙路口，有一座建于清道光二十年（1840）的蚕神庙，名为先蚕祠，俗称蚕花殿。每年小满时节，盛泽丝业公所都要筹集资金聘请有名的戏班，在此戏楼上演三天酬神戏，祝贺蚕神诞辰，感谢蚕神的恩德，这就是“小满戏”，已被列入苏州市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茅盾先生在1936年主编的《中国的一日》中就记载过盛泽小满戏的盛况。杭州玉皇山下中国丝绸博物馆里，最大的一幅壁画就是《盛泽小满戏》。

盛泽先蚕祠 朱喆 图

油车，只能通过沈从文的文字来感受了：打油人，赤着膊，腰边围了小豹之类的兽皮，挽着小小的发髻，手扶了那根长长的悬空的槌，唱着简单而悠长的歌，訇的撒了手，尽油槌打了过去。

至于水车，比丝车、油车意义更大，关乎整个村庄。申赋渔在书里提到，小满这天天还不亮，人们就打着火把，在河岸边把水车一字排开，摆上祭祀用品，请求水车神每年都回来看看。水车神就是白龙，驮了唐僧到西天取经的龙王三太子。龙来了，自然就有水，也就用不到水车了，因为踏水车是非常辛苦的一项农活。

要在小满时祈求多水的，应该是在旱地；江南一带，小满后，雨水开始多起来了，再到下一个节气“芒种”，伴随着的是黄梅。康复科医生成逸在太湖边租了一个自带花园的房子，种了满园花草。日历上翻到小满时，因为雨水会突然增多，她就得把天竺葵、小木槿、矮牛、百万小铃这一类草花都搬到室内去避雨了。

总的来说，节气风俗在现代化语境下已经失传大半，很多书里记载的传说也都无处可考。人们关于节气最大的话题还是绕不开“吃”，尤其“不时不食”成为一种时尚。

3、

《清嘉录》里记载：“蔬果鲜鱼诸品，应候迭出，市人担卖，四时不绝于市，而夏初尤盛，号为“卖时新……率五日而更一品，如王瓜、茄、诸色豆、诸海鲜、枇杷、杨梅迭出。”

枇杷，一定是小满的代名词。清朝王泰偕《吴门竹枝词·小满》里写“枇杷黄后杨梅紫，正是农家小满天”，民间则有“小满枇杷半坡黄”一说。而说到枇杷，必提苏州东山和西山，全国五大著名枇杷产区之一。

清《太湖备考》里记载：枇杷，出东山者佳，有黄白二种。其实差小而独核者，名“金蜜罐”“银蜜罐”等，对东山白沙枇杷均有记载。

枇杷树上会搭金属架，每一层的受光度不同，也会影响甜度。张文轩认为，枇杷是个很深的学问，湖边、山顶种植都会影响枇杷的口感，就算都在山顶，还分老树和新树。

枇杷是个好东西，中医里认为枇杷味甘、酸、性平，有润肺止咳、止渴和胃、利尿清热等功效。设计师出身的张文轩这些年一直在苏州，从东山的雨花楼改造经营到震泽、南厍甚至江村的乡村振兴。关于枇杷，他在2020年做过认真调研，还从上海请了摄影师从各个角度拍了一组图。

张文轩介绍，东山白玉和西山青种，都是吴地好品种。前者外皮黄，果肉白，青种外皮淡黄，果肉是橙黄的。他还特地做过甜度对比，发现白玉的确是最甜的枇杷品种，而且是鲜甜，很清透的味觉。

也因为那次实地走访和拍摄，张文轩认为，东山是典型的传统小农经济，和龙井茶的系统不一样。

“东山出了很多牛人，后来都去了上海，销售端就来了。熟人社会嘛，总归能卖掉。”张文轩说。所以，在东山，枇杷的售卖方式一直没怎么变过，一筐5斤是标配。基于是熟人社会，价格是透明的，每家之间浮动不会很大，今年和去年也差不多。其实，传统的三口之家是要花很多天才能消耗掉这5斤枇杷，没过多久就会坏，但是东山枇杷有名啊，不愁卖，大家就按部就班了很多年。

“我就试着做得精细化一些，一篮18个两三斤，也可以按个卖，我特地选了些贼大的。”这是张文轩对于传统农产品的新尝试。

今年的枇杷行情有点不一样，一来是上海以及各地疫情，客户端变得脆弱；二来是气温，四月份有几天高温，晒死了不少枇杷。但是意外的是，价格还是很坚挺。

4、

说到每个节气的吃，不得不赞叹苏州人的讲究和精致。如果说枇杷是天生的，还有很多“人为干预”的吃法，比如说凉拌馄饨和糟油煎馄饨。

江南虽有“冬至馄饨夏至面”的说法，按理说馄饨是冬天才吃的美食，但是凉拌馄饨却是个例外。因为小满后天气炎热，胃口变差，所以，煮好的馄饨吹冷，淋上葱油等调料拌好,吃起来清凉爽口。有点像上海人的冷面。

宁波柏悦酒店行政总厨张韶华擅长从江南习俗入手，选取本地食材，做些乍看没什么特别、第二口却觉得很对味的食物。

“小满”节气说大不大，对他而言是一道分水岭，小满之后，天气真正热起来了，就是名正言顺吃鸭子的时候了。做法很多。老鸭煲是杭州人的做法，张韶华是杭州人，也会把这种吃法带到他工作中的宁波。卤鸭是江浙一带的通用做法，谁都不会拒绝。

“鸡鸭鹅这些禽类现代人看来唾手可得，其实还是很讲究的。鸡肉性热，冬天吃好，鸭肉就在天热起来后吃。”张韶华说。

东钱湖四大美食之一——白条（朋鱼）

如果说鸭肉已经是几十年的口欲了，那么白条则是张韶华调来宁波这8年多来的得意发现。

张韶华工作的柏悦酒店位于东钱湖边，是浙江第一大天然淡水湖，有青鱼、草鱼、花鲢、白鲢、鲤鱼、鲫鱼、河虾等80余种淡水产品。小满一到，就是白条最鲜美的时候了。白条也叫朋鱼或翘嘴巴鱼，天气一热，水温升高，肉质立刻变得肥美起来。

“你今年有什么新的做法？”很多人习惯性这样问厨子，仿佛每年有新招式的才算是好厨子。张韶华不这么认为，他觉得，只要在食物最好的季节，用最简单的方式料理，尽可能吃到原味就是最好的招式。

小满一到，你去找他，十有八九会给你来个清蒸白条，不会做饭的人也马上学得会。

不过今年，张韶华倒是出了一个创新菜，把白条和丝瓜结合，都是时令食物，也有消暑功能，一起对抗即将到来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