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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租房记|上海媳妇:要满足生活需要,又得有现金流

澎湃新闻特约撰稿 小王
2017-12-06 18:18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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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体验

我第一次租房是2009年初,那是大四下半学期,租在复旦大学邯郸校区附近,是老公房两室户中的一个单间,大概八平米,月租500元。

在这之前的大半年,为了实习方便,我住到一位长辈家,地点在和平公园附近。当时还没有地铁十号线,在浦东杨高中路的实习单位,与国定路的学校宿舍之间来往,要坐公交转地铁,路上颇为不便,况且颠簸费神,加之晚上回到宿舍,难免打扰室友休息。而长辈一家从大连来到上海工作已有二十多年,当时女儿读大学住宿舍,丈夫回到老家照顾老人,刚好有个小房间我可以住。

我那时是想不到,后来没几年,上海其他高校本部逐渐外迁至松江、闵行等大学城,复旦成了最接近市中心的综合性大学。得益于周边地铁的发达,到市中心实习的同学,想来比我当时轻松。而如今在大学城读书的学生,要是在上海没有其他住处,为了到市中心的公司实习,恐怕也得考虑租房。

2009年初,长辈一家搬离上海,回到故乡。虽然结束了实习并找到了工作,但习惯了自己用一间房,我也不愿再搬回寝室,便走进一家学校附近的中介,报出自己的预算——每月500元。这已是我能给出的最高价格。那年我们学校毕业生起薪不过3000元。

对我来说,眼前的这个小单间正合适,没其他选择余地。

2017年秋天,当年初次租房的小区,多年来没有变样,只是小汽车数量大大增加了。

中介阿姨看得出,我拿不出更多钱,只是房东要求找好房客——不要糟蹋房间,也不要打扰邻居生活。我这种女大学生最合适。价钱差不多就行。再说大房间还空着,可以继续招房客。那时一套两室户,每月租金一共才一千三五百。这个价格放在今天简直不可思议。

房东老夫妇早年和女儿住在这里,女儿出国深造并工作,老夫妇搬入新买的房子——就在不远的大学路小区。买房和换房是上海人的生活智慧,而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个人群——实际上,那个学期的一项任务是写毕业论文,我阐述的正是传媒似乎营造了房价一定会涨的某种幻象。但在上海,这接近于真实的生活法则。

那处住所对我是暂别上海的前奏。2008年底收到第一个来自某沿海二线城市的offer时,我就应了下来。那年正值金融危机爆发,周围弥漫着一种“工作难找”的焦虑气氛。我想要回避头破血流的躁郁感。

“啊,上海有趣的工作不多。”当时的男友、如今的老公,也支持我先去外地工作。

虽然这里只有八平米,书架、书桌、小床、电视倒是都齐全。平日的主要活动,无非读书消遣与招待朋友。这里是大片居民区,附近有一大一小两个菜场,离五角场商圈只有一街之隔,买菜逛街都方便。我最初学习烹饪,就是在那间厨房,练成了几道拿手家常菜。几个朋友席地而坐,吃吃喝喝,可以聊到深夜。有时我们去门外的烧烤摊,老板把一大排肉串烤得滋滋作响,一半给我们,一半给民工大哥。那时十号线还在建设之中。

小区内景。

在这个房间,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来沪打工的青年。或是一时难找合适的房客,中介阿姨把自己的两个老乡姑娘带到另一间房。她俩做美容美发行业,一个十七岁,一个十九岁。我与她们共用厨卫,时间倒不冲突。

十七岁的女孩是第一次出门打工,单纯热情,但不明白必要的距离,有时拿我的餐具用,我往往不便发作。她们还拉我参加了一场打工青年的喜酒,说人多热闹,不用包红包。酒席在一家湖南菜馆,新郎新娘摆了五桌,菜是大鱼大肉,大约是在家乡已办过喜宴,但这些春节后在上海相会的朋友也不能拉下。席间有小伙子来搭讪这个十七岁的女孩。我观望着他们的世界,自知无法进入。

随着对上海的新奇褪去,她对我说,感觉自己能做的工作都挺没意思,也疑惑于人与人的关系。而我对此实在爱莫能助。也许是孤身来到大城市喜欢热闹,又或是希望摊薄房租,她们带其他女孩来住,我心下想,这水电费都不好算。有一天,十七岁的女孩提出,要在我的房间打地铺借宿。我虽然没有拒绝,但那晚深感不自在,次日便告知房东。房东先前就有约定,大房间只能住两人——她怕自家房子被搞成群租,要是人杂,煤气、电器等风险便不可控。上海人特别重视安全。于是,她俩不久之后就离开了。

后来另一个房间住了其他租客,是同校的毕业生,没有什么违和感。复旦有很多毕业生,哪怕已经到上海其他地方上班,也还会租住在学校附近几年。毕竟是熟悉的地方,而且生活与交通都相对方便。

过渡房

回到上海是在2011年初。在来上海入职之前,要先把住处找好。当时的男友、后来的老公,把这个任务交给了自己的妈妈,大致范围就在他家附近。而我婆婆思虑较多,大概怕我对房子不合心,又怕我对价格不满意。另外,1月还没到春节,空出房源较少,选择也有限。最后在正阳路的大木小区找到一个一室户,月租是1600元,但房东给的租期只有四个月。

这个水平的月租,对比之前厦门的生活感受,自然是相当贵。但在上海已属难得。我的月收入不过是5000多。房租占收入三分之一。在厦门,这个比例只有八分之一。这就是大城市给人的紧张感。

对我来说,这个地方区位不错,地铁交通方便,靠近肇嘉浜路站,离大木桥路也不远。附近有几个超市,也有菜场。走上二三十分钟,会到田子坊和日月光。还有就是离公婆家近,可以时常去吃饭。

这里算是工人新村住宅。以肇嘉浜路为界,北边是过去的法租界,而南边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逐渐建设起来的工人新村,再往南就是沿江的工业——如今,在城市更新的号角下变成了美术馆和滨江空地。

正阳路的一室户,大概有二十个平方,一大间房既当卧室也当客厅,直接连着阳台。厨卫在房间内独用。上海人一家三口住一间房的,早年比比皆是。我老公自己也在这样的房子里长大。这无疑不适合现代人的居住需求。而这位房东之所以只给四个月租期,是打算到时改造装修,再隔一个小间,给儿子结婚用。

大木小区。图片来自网络。

那时我搬到上海,大包小卷拎了很多,想要置备架子之类的生活用品,但这里却不能久住,不知下个空间还适不适合放,只能先凑合着。刚把东西安放好,就又要搬走。未免有点心烦。

当时的工作也有过渡性质。一个多月后,我在上海静安区找到了新工作。四个月后,就搬了家。叫了搬家公司的车,全家人帮忙一起搬,也是热火朝天。后面几次搬家,越搬东西越多。

两处弄堂生活

上海不同区域的主要房型不同。前面提到,公婆家附近是工人新村,正好在原法租界和原沿江工厂之间。而我的新单位在市中心,周边是许多老弄堂,房子颇为价廉物美,适合单身年轻人租住。

那时我也看租房网站,在网上联系了几家中介,感觉假房源太多,实在耽误时间精力,不如实地转转。于是,在上下班路上,我问了附近的几家小型房产中介,发现尤其是那些门脸老旧的,多半与弄堂房东结下多年交情,房源实在,彼此信任,有人情味。而那些连锁大型中介,多半缺少这样的房源。

租房是一件需要随缘的事情。租客和房东的时间窗口都是有限的。所以我只求合用,不求完美。最后,寻到的房子都超出了我的期望值。那时,我通过一家小中介,找到茂名北路里弄的一室户,面积十几个平方,步行十分钟就能到办公室。

茂名北路租住的小房子,对面就是毛泽东故居。图片来自网络。

这些弄堂里的老房子,厨卫是否独用,是决定租金水平的最重要指标。里弄的房子多半厨卫合用,倘若原房东进行过改造,租金无疑就水涨船高。我所租的这处房子,房东进行过改造,厨卫皆在室内,且不干扰起居,但作为承租人,房东也只是开价2000元——附近其他需合用厨房的一室户,每月也得1700元。不过,这也已经超过了我当时工资的三分之一。

当时老公的办公地也在附近,中午有时间回来吃饭。因此,这里的厨房也得到了充分利用,相当于用买菜烧饭降低了生活成本。另外,厕所厨房紧靠在一起,要去厕所得穿过厨房。毕竟是小房子,改造空间有限,不能太讲究。

房间里有一张床、一台写字桌、一只沙发、一大面衣柜兼书柜,以及常用家电。这里是三楼,也是顶楼。听说夏天暴晒,冬天酷寒,但空调一开,温度也没有什么不舒适。早上可以听到对面天台上人们洗漱的声音,那里是公用的卫生设施。忽然有一天,我清楚听到,其中有个声音就是我的新同事。也就是说,和我境况差不多的年轻人,正好也找到了这里。而隔壁邻居是一对来沪打工的夫妻,还带着小孩。

后来几年里,这类房东自己改造、价廉物美的房子,就逐渐越来越难找了。品相还可以的老房子,大多先被二房东长租,然后经过高档装修,租给外国人——这个市场很大,在上海工作的外国人,也舍得为住房品质多开销。

这个房间我租了一年,这里还见证了领结婚证的时刻。主要是老公住不惯,担心木结构的房子不安全,又因为房东提出每月涨300元,干脆就考虑换个往南一点的房子住。

那时,老公通过一个连锁中介,找到一处延庆路上新式里弄的房子。因为是一楼,房东在院子里又搭出一块,不但面积大了不少,还能有一个宽敞的浴室和卫生间。原本面积只有17平米,这样一来,家里实际使用面积能有35平米,可以算作一室一厅。院子里种了一棵树,树枝刚好遮住卫生间的气窗。

邻居就是房东的亲戚,聊下来感觉人不错。院子里可以晾衣服,虽然要在公共区域烧饭烧菜,但也还算可以接受——不是木结构,烧不起来,邻居还能帮忙看着灶台。另外,这里在单位骑行可达范围内,中午仍然可以回家吃饭。

我们就决定租这里了。这里是静安区、卢湾区、徐汇区三个区交界的地方。严格说来,还是属于徐汇区的。租金是2200元一个月。

这个房子的层高比较高,房东原本在屋内搭了个悬空的阁楼,用来放置东西。但考虑到安全,免于我们用梯子爬上爬下,房东干脆把它锁了起来,放了一些自己不用的东西。

2013年,延庆路街景。

楼里没有分户水表,每个月邻居都会拿着账单来收钱,按照人头计算,基本上我们家每月三十多元。这里的住户大多是老人,大概生活节省,并不因公摊水费而浪费水。

居住体验大体不错。赶上下雨家里没人收衣服时,隔壁邻居常帮我们把院子里的衣服收好。但住久了也会发现问题。一楼比较潮,而且采光不足,到了梅雨季节,木头衣柜从底部开始发霉。家里爬入若干鼻涕虫,白墙皮也因受潮而鼓了起来。

二楼的老太太是独居老人。不知为何,她总是从上往下倒水,使得墙皮更加潮湿。久而久之,房间上方的一角就发霉了。我们尝试过各种沟通方式,但都没有作用。

从延庆路搬走。

其实年轻人对光照没什么要求,白天大多数时候都不在家。不过每晚在潮湿的环境里睡,也不是办法。2012年底,我们举办婚礼。我父母从北方来到上海,参观我们住的地方——这儿显然和北方不能比,他们就提出,还是赶紧搬个新家吧。

但我们主要在乎地段,也不想为了改善居住条件而去远离市中心的地方住。

后来真正搬家是在2013年初秋。那时家庭收入提高了一些。

大小房子

新住处的位置在小木桥路,离正阳路比较近。附近有中山医院。我们从2013年初秋一直住到现在。在三楼,大概六十多平米,两室一厅。这里虽然离单位不算近,我们上班要乘地铁或公交,但离公婆家就隔两条街。

我们是通过中介找到这处房子。房东看重我们长期居住的需求,并要求付三押二。这是因为,上一任房客赖掉了不少房租,最后被赶走。当时的房租是4000元,也算便宜,四年下来,大概每年月租涨了400元。这个涨幅比较公道。我们每年都与房东再签一遍合同,就是简单修改一下数字。

房东还会定期及时提醒我们,注意维护燃气设备等,请燃气公司上门检测之类的开销由她来出。

之所以租两室一厅,是因为想到未来有孩子,可以让父母或月嫂住一间。但生育计划并没有真正实施。房间里都堆满了各种书。

这里面积虽然大,但房东的家具——床、衣柜、餐桌、电视柜、沙发也非常巨大,这些东西不能扔掉,我们用起来不顺,但很难按照自己的需要来重新布局。比如,我们上班久坐,腰椎不太好,但床上的软床垫也很难更换。随着自己的物件增多,居住体验也变得越来越差。这点还不如之前的老房子,老房子的空间有充分的弹性。

于是,这两年就觉得,还是需要一处自己的房子,自己可以对空间做主。周围的人也总说,应该买房了,可以保值增值。我们自己粗算下来,手上的钱足以购买眼下住的房子——毕竟中介就在楼下,房产市价一目了然。但目前似乎还不到买房的时候。

租房最大的好处在于,手上可以有足够的现金流,来做其他的事情,比如投资。买房固然是一种思路,但我们还是相信,存在比买房更好的赚钱方案。到了资金更宽裕的时候,再来买房也不迟。

但我还是需要一个自己的空间。我往往觉得,自己家像男生宿舍——东西太乱,但老公不让我干涉它们的秩序。最后,我老公就建议我去租一个自己用的地方,并规定了2000元的预算。我一听就很开心。

自己的小房间。

今年3月起,我在重庆南路的万宜坊租下一间亭子间。邹韬奋先生的故居也在这个弄堂。这个小房间大概不到十平米,没有洗衣机和冰箱,里面有卫生间,但不能做饭。价格是2100元。我无需在此洗衣做饭,因此这里刚好符合需求。要在这里睡觉,就可以打个地铺。还有一面空白的墙,可以打投影看片子。我在小房间安置了写字桌,还放了一些书和零食。

这个亭子间也是通过附近的小中介找到的。房东女儿出国之前,这里是她的画室。房东把房子交给中介打理,中介大叔特别亲切,还给我介绍去附近交大医学院食堂蹭饭的方法。

在家庭生活和工作之外,总有一些其他的事情,是这里可以安放的。所谓一间自己的房间,大约也是如此。

    校对:张亮亮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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