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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山一样思考的她,用手作步道串起了台湾

2017-10-18 12:56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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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ng

 “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这是鲁迅的一句名言。有些山没有开发,跟着前人踏出的古道,边走边辨,艰难地攀上了顶峰。另一些山则有着人工开凿的石头台阶,或笔直或曲折地通向高处。当你在山顶甩落一身汗水,享受“一览众山小”的欢畅时,是否想过,脚下的路,这一老一新、一工整一朴拙之间,对生态有着怎样不同的影响?如果你是山,会更喜欢哪条路?

徐铭谦和她的《像山一样思考》。本文图均为 资料 图

正是从这些看似无聊的问题出发,徐铭谦写出了《像山一样思考》,记录下她在美国阿巴拉契亚山径当志愿者修护行山步道的日子。她在序言中如是写道:“入山时带着一个问题,尝试追寻答案,就跟推理小说一样,每找到一个暂时的答案,只会引出更多的线索与更大的疑问。要修护脚底下的土径,既要使之不积水泥泞,又要尽可能减少伤害树根和土里栖息的生物,在人的需求与自然整体的稳定之间,寻求一个可以被山接受的尺度与做法。既真正借由敲击认识这座山的地质组成,也借此探询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在实作中思辨、寻找能让人在不伤害环境生态的前提下亲近自然的途径。”

阿帕拉契山径是一条完全无铺面的自然步道。

阿帕拉契山径是美国一条著名的山路步道,全长约3456公里,风景秀丽,全程徒步走完需要6到8个月。这条1921年启动、1937年全线连通,贯穿美国东岸14个州的国家步道,是一条完全无铺面的自然步道,它沿着与大工业和机械化相悖的方向,重新讲述了人与土地的传统关系。自上世纪60年代以来,这条线路全靠各地志愿者来义务修建、维护。徐铭谦在那里呆了四个月,学习勘测设计、研究手作步道的工法。最后她得出结论:手作步道的最高境界是“就地取材、维持天然泥径,柔软不伤膝盖;从外观上看,‘做过,而不留痕迹’是最高境界。”

有些时候,甚至不需要“设施”。阿帕拉契山径中,曾经发生过这样一个故事:有一对夫妻在涉水过河时,妻子失足被水冲走身亡,伤心的丈夫希望以妻子之名捐助一座桥梁,使悲剧不再发生。这一原本好心的捐助却在徒步者中引起了争论:枯水期时,桥面那么宽,太破坏景观了。最后,阿帕拉契山径协会选择不架桥,而这位丈夫也接受了——丰水期时雇人划船摆渡,成本比造桥便宜,且不留痕迹。没想到这个方案也被徒步者反对:因为他们要沿着树上白漆刷的标志走完全程,不能乘任何交通工具,所以他们拒绝坐船。后来山径协会又想了一招,终于让大家都妥协了——在船上刷上白漆,所以船就成了山径的一部分,而不是交通工具!

这个事例让徐铭谦印象很深,她得出的结论是,在制作和修复步道时,最重要的是需要解决的问题究竟是什么,任何设施都会对山林原始的生态造成影响,或多或少罢了,而用“服务”解决才是上策,不得已时再做‘设施’。设施中成本最低的是就地取材砾石或木头,贵一些的是水泥,最贵的是塑料仿木。但是耐久度和环保性却并不与价格成正比。“回顾历史,水泥台阶和仿木栈道,是开发旅游后才出现的,而古人用智慧修造的步道延续了千百年,哪个更耐久呢?”徐铭谦说。

志愿者在勘探步道。

阿巴拉契亚山径的旅行之后,本来在台湾大学做历史研究的徐铭谦,又陆续去了英国、德国、冰岛、新西兰等地,与当地人一起搭建步道,并逐步推广到台湾社团中。如今,徐铭谦倡导的“手作步道工作假期”,已颠覆了一部分台湾人的传统观念:假期是去休闲,还是做些有意义的事?在一批志愿者的努力下,如今手作步道如同“微血管”,串连起了台湾的古道、乡路、绿野和公园。

“手作步道”这个词,对应的是英语中的“Trailbuilding”一词,即“人力维修步道”。在中文语境中,徐铭谦又为它添上了更明确的定义,指的就是“以人力方式运用非动力工具辅助进行步道施作,使步道降低对生态环境与历史空间的扰动,以增进步道的永续性。”讲得诗意一点,就是修建“虽由人作,宛自天开”的步道。

在修建步道的过程中,徐铭谦常常为古人的智慧折服。借由研读这些步道上石块的堆叠规律、来往人马、车辙遗留的痕迹,仿佛与古代工匠进行了一场跨越时空的心灵对话,是相当快意的经验。她谈起台湾手作步道的几个例子。譬如林口、苗栗一带,土壤一直被大雨冲刷,脆弱而松软。古人就用切割过的卵石来铺路。卵石怎么切割?古人在石头上面凿出许多洞,把木头削尖以后插到这些洞里面,然后在木头上面浇水,木头膨胀之后石头就被切开,非常工整,然后就这些石头拿来做步道。而这条步道上的台阶只有12厘米高,这个高度也是经过精确计算的,因为当时这条路上走过的大部分是挑扁担的农夫,阶梯的高度正好是扁担沉到底之后反弹的高度,所以行人只要借助每个振荡网上踩一步就行了,非常省力。

台湾内洞林道。

台湾内双溪古道。

云南茶马古道的设计亦是如此。在古代,运货的骡马就是沿着这条路,一步步走着去交换货物的,前脚会踩在哪里,后脚怎么蹬,都关系着石阶的设计。而这些历经风霜的古道如今还好好地保存着,这本身就说明这些古道比现代水泥路更耐用,更好用。

在徐铭谦看来,有许多人会被现代步道的外表所蒙蔽,看起来水泥的材质坚固又踏实,然而其实很容易损坏——水泥硬面和土壤接缝的地方常常会被水侵蚀而掏空,最麻烦的是损坏之后一定要用现代工程的方式维修。在城市里还好办,到了偏僻的乡野,耗费的物料和人工成本便十分高昂。更别提每生产一吨水泥会排放九百公斤二氧化碳的环保问题了。“如果用超过一百年的角度去想的时候,你对步道的耐用和坚固会有不一样的想法。真正的步道应当是与自然相谐的。”她说。

不光是环境的考虑,哪怕是出于旅人见识不同文化的目的,一条手作步道,能告诉你的也要比一条仿古商业街或者一个打卡景点多得多。以徐霞客为偶像的徐铭谦,在过去几年中,也拜访过北京的京西古道、八达岭野长城古道、浙江宁海的国家登山健身步道、云南高黎贡山的南丝绸古道等地。以她专业的眼光来看,这些步道本身工法就依据所处位置的地理特征和文化历史,呈现出极大的不同,每条都独一无二。

例如宁海登山健身步道,在元代时,宁海县丞就有对当地工法特色的记载云“行山云作路,垒石海为田”,意思是说当地古镇民的家地与田埂都以打石砌造,古道、古桥也是如此,在斜坡处他们则以立砌小石搭建,这样能增加摩擦力,解决了雨水的冲刷与路滑问题;而到了云南高黎贡山,由于当地地质的火山岩特性,山脚下江苴古镇街道的石板铺设,便以卵石砌边、石板镶心,方便老弱妇孺行走,既不破坏地下生态,这些镶砌的石缝间,还可以渗下多余的雨水。

台湾志愿者在建造步道。

对徐铭谦来说,行走在手作步道上,也是一种与自然对话的方式。长久以来,大自然都是人们偶尔逃离城市生活寻求短暂疗愈之处,但在都市里面生活久了的人,其实对荒野和山林的感情是矛盾的,既感到向往但又有一丝恐惧。因此当人们进入自然的同时,也会把在城市生活的安全、便利、效率带入自然,导致水泥花岗岩、扶手栏杆木栈道等大行其道,由此产生了一个恶性循环:我们越想要从自然里得到疗愈,就越会加速自然的消失。

手作步道缓和了这一矛盾,重新链接了人与自然。人们有机会通过参与维护天然无铺面的步道,学习自然的种种法则,也建立起自己有能力疗愈受伤害的土地的信心,从而改变自己的恐惧,也改变与自然二元对立的关系。如同徐铭谦在书中所写的:“通过亲手、缓慢的过程,有助于了解一个地方物种和环境、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通过双手与自然生命的接触,恢复对地球上美丽的事物的敏感与温柔,通过不断实作的过程去认识属于它们的哲学:一棵树、一条河流、一只飞鸟、一条游鱼,甚至一块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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