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SIS的虚妄之都——拉卡：消失的城市与隐形的居民

10月20日，“叙利亚民主军”发表声明称拉卡（Raqqa）全城从极端组织手中“解放”。在成为极端组织大本营之前，拉卡本是一座有着20多万人口的繁华城市。出生于拉卡的叙利亚记者亚辛·斯威哈特（Yassin Swehat）11月12日在网络期刊《民众国》发文呼吁国际社会不要急于庆祝象征性的胜利，大量被害与失踪的难民和他们残破的家园亟待更多的关注。

纳伊姆（意为天国）广场，拉卡市中心最大的环岛广场，有着美丽的喷泉和这座城市里最古老的咖啡馆，如今却是一个承载着悲痛的恶名昭彰的地方。2014年6月，极端组织“伊斯兰国”（ISIS）在这里庆贺“哈里发国建国”，开心的大胡子驾着装甲车绕着广场疯狂飙车的形象传遍了世界。不久后，这里彻底变成了恐怖剧场：它是执行处决的主要场所，砍下的头颅被插在长矛上展示，用来恐吓路人，人们常常被强迫到这里来参与施虐的庆典。这个环岛广场已经成了“哈里发国的首都”的标志，10月20日，叙利亚民主军作为新赢家，也选择到这里来纪念“圣战”分子的失败。然后，我们又一次看到装甲车绕环岛飞驰的画面，只不过库尔德民主联盟党（库尔德工人党的叙利亚分支）的党员们在残垣断瓦间挥舞的，是他们的领袖阿卜杜拉·奥贾兰（Abdullah Ocalan）的画像。

在这两个欢庆场面中，纳伊姆广场作为发生地都被描绘成ISIS的要塞，而不是在一个在普通城市里，周围的房屋、商店、餐馆都成了废墟的交叉路口。在获胜的战士们身边，我们看不到普通居民，“哈里发国的首都”像一座荒无人烟的空城。经年累月的战争让这里看上去仿佛从未有人居住过。这不是我熟悉的拉卡，它只是ISIS的占领所催生的媒体政治的产物。真正的拉卡在象征意义上被全世界抹杀了。真正的拉卡虽然没有过漂亮的标志性建筑，但它曾是22万居民建造和居住的家园，这还没算上众多来自叙利亚其他地区的难民。这座城市被扣押在“哈里发国首都”的囚笼里，然后反恐战争来临将它和它的占据者一起摧毁了。

从ISIS的幽灵在2013年春天出现，到它演变成全球性的现象，拉卡作为一个城市的形象，逐渐被有蒙面枪手肆意杀戮的“哈里发国首都”形象碾压粉碎。这里的居民是一个超级暴力犯罪集团的首批受害者，在他们的恐怖重压下无力挣扎。可人们从来没有承认过，他们和欧洲多个城市遭受ISIS恐袭的受害者一样，也都是恐怖主义的受害者。人们甚至从来没有意识到他们的存在。他们只是无名无姓的隐形人。世界对他们的生活、他们的故事一无所知，不清楚他们当中有多少人是ISIS恐怖主义的受害者。没有人提那数百个命丧ISIS之手的拉卡人，或是他们在2014年初发起的几次战斗如何阻止了恐怖组织更快地夺得他们城市的控制权。没人知道ISIS并不满足于在城市里捕杀和消灭他们的对手，他们还一路追踪到土耳其，刺杀一些反对派青年。

自从拉卡消失在“哈里发国首都”的阴影下，它的居民也变得隐形了，他们最多只能被当成一个没有历史、尊严、权利或地位的整体。人们甚至不认为他们参加过反恐战争，抵御过ISIS摧毁他们的家园。任何哪怕最小的战略抉择，没有人征求他们的意见或参与。人们不信任他们，将他们视为可能接纳“圣战分子”的环境因素。对拉卡人的否定并不仅限于政治层面，而是体现在对待他们的基本人性待遇上。因此，尽管情报和军事准备工作在拉卡的战斗打响一年前就已经在筹划了，但针对战争将带来的数万避难民众，却没有制定过任何援助预案，继而造成了叙利亚冲突中最大规模的难民潮之一。这座城市被飞机大炮狂轰滥炸，毫不在乎可能会有不计其数的平民伤亡。受害者的确切人数，我们可能永远没法知道，因为没有人关心。只要看看得胜的部队传出的那些满目疮痍的影像，就能知道人们多么痴迷于毁掉ISIS的都城，丝毫不会顾虑或克制对拉卡居民的杀戮和对他们城市的破坏。

于是拉卡人一步步地从“哈里发国首都”的受害者，变成了消灭ISIS的战争以及近期战地媒体报道的受害者。国际媒体感兴趣的是欧洲理想主义者抛弃一切，到库尔德民兵身边战斗的异国情调小故事，可以当做对抗极端组织的典范，而不是死难流亡的叙利亚人。关于数万名拉卡难民的境遇，几乎没有报道。没有人担心他们还能否回到自己在“哈里发国首都”废墟中的家。没有人为搜寻ISIS占领期间的数百名失踪者做出过任何努力。叙利亚民主军两年前就在美国支持下控制了拉卡北部的Al-Houta地区，据闻恐怖组织在那儿掩埋了很多尸体。在这个城市里许多被极端分子变成监狱的建筑物中也是如此。我们看到民主军放出的影像里，士兵们进入那些监狱建筑，把里面的东西往外扔，没人想到要去搜集和失踪者有关的线索，而他们的家人几年来一直都活在等待的焦虑中。

如今，等待消息成了拉卡人生活的一部分。他们想知道那些被困在战区的亲友们到底发生了什么，想知道在自己的城市废墟上还会发生什么。如何保障回归正常生活的最低条件？国际社会中有没有人关心他们的回归？现在ISIS被赶出去了，这个地区可以交给阿萨德政权了吗？和他们的这些疑问相比，是否要对民主军和与之勾结的国际势力展开调查，确认他们对饱受ISIS恐怖摧残的拉卡人也犯下过战争罪行这种问题显得多么异想天开，甚至是滑稽得可悲的。今天的拉卡在全世界人眼中仍隐匿在“哈里发国首都”的阴影之下，当后者陷落，这座城市也不复存在。

（本文原载于网络期刊《民众国》（Al-Jumhurya）2017年11月12日，根据法国《解放报》记者Hala Kodmani的法语译文，杜甦编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