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楼板之上，楼板之下

我家楼上的老H，是同批买房、几乎同时搬进来的邻居。两家间或互赠点东西，处得还不错。而且，虽然他家是“夜猫子”，但我能感觉到，夜里他们家人走路时，还是有意减少声响的。我们小区房屋的楼板，比较薄，楼上声音大点都能听个真切。

但最近半年来，不知道他家置办了什么家具，每每拖拉造成噪音，甚至在凌晨猝然响起，杀死好梦。友情提示过后，情况略有好转。

二十多年来，我们家租房、买房、换房若干次，至少和五家“楼板之上”的邻居打过交道，极少有让人省心的。其中的一个“楼板之上”，二十多年前装修时，有一天居然干到凌晨一点还不停。我各种维权电话打过后，也没用。

那时，妻子怀孕了，受不了这个吵。我就用棍子敲了敲楼板，敲的时候留有分寸，结果“楼板之上”的人居然用硬物敲击楼板“还击”。我勃然大怒，立即冲上楼，重拳敲开屋门，厉声呵斥。楼上的几个人面面相觑，居然没有反驳。老婆担心我冲动吃亏，随后也缓步上楼，晓之以理。这场冲突就此结束。

几年后搬家，遇见另一个版本的“楼板之上”。男的瘦小，饭店上班，女的长得“彪悍”，在小区边上摆摊卖早点。那时我每天凌晨两三点到家，楼上女的每天凌晨三四点开火做东西。那座房子是酒店式公寓结构，整单元的窗户共享一座天井，她发出的各种噪音，特别是穿硬质鞋走路声，令人难忍。

她为人霸道，在阳台晒被子，敢把我家的窗户全给遮严。我多次上门交涉，她不是不承认是噪音制造者，就是否认被子越轨，忍无可忍，我撂下一句话，“再把我家窗户遮住，我就扯下来扔掉，不信试试看！”此后，噪音依旧，我们家也常备了耳塞，但她家的被子真的没再“侵略”过我家的窗玻璃。

我们的居住特质，决定了大多数的人都逃避不了楼板之上、楼板之下的关系。多年前，甚至有读者跑到报社，找我这个评论员给楼上楼下的“战争”评评理。此类争端，多系“楼板之上”不自觉在先。而解决起来，又往往艰辛莫名。原因在于，我们极少站在对方的角度思考问题，甚至一层楼板就是一层“关卡”，阻隔了彼此的正常交流。

十年前，我家换到了如今住的地方。当时专门选了河景房，虽然知道楼下就是商铺，但想着作为小区中较为安静的“边缘”地带，料难“喧哗”，也就没放在心上。起初，楼下果然没人租。但怕什么来什么，四五年前，一家做铝合金门窗的来此扎根，且生意越做越好。

人往往对特别注意的声音难以忍受。上个月，对门邻居告诉我说，他们准备卖房了。楼下噪音，是原因之一。

对于楼下店铺的出格行为——例如早晨七点不到就开电锯、晚上十点还大干快干——我也数次举报过，他们也有所收敛。慢慢的，我也只能接受现实。我虽然没有特异功能将电锯声听出钢琴曲的效果来，但好在一天里响的次数是有限的。

上个月，楼下商铺老板娘带着维修师傅找到我家，商量管道渗水的修理方案。这让我顿悟，原来我也是“楼板之上”。

老婆和做工程项目的熟人去探访楼下水管漏水情况，楼下的环境，让他们大吃一惊。店铺被隔成两层，底下是工作间和厨房、卫生间，满屋子的材料将活动空间“挤压”得所剩无几。上头隔成几个小间，狭小到让人喘不过气来，祖孙三代六口人就这样住着。

他们来自外省，一口闽南话。周末的时候，站在阳台上，我能听见楼下一双儿女和伙伴们的嬉闹声。

熟人大叹一声：“他们太不容易了。”多年前，他曾带着老婆孩子在外省打拼多年，最艰难时，一家子就是这样挤住在狭小、令人“窒息”的空间，忍受着经济的拮据和思乡的煎熬。

我听了这话，心里突然生出一种释然。而楼下老板娘一句“漏水几个月了，一直没告诉你们，本想着能克服……”也让我想到，即使是你眼里一个“讨人嫌”的人，也有春风驻足过。

与我有过“楼板敲击战”的那家，后来与我小舅子相熟、互帮过。而那位饭店上班的瘦小男人，听说早已不在世上。我还记得他当年面对我的质问连声说“我们会注意”的样子。他的离去，留下了一双幼小的儿女，那位“彪悍”妻子的肩膀，想必多了些不为人知的负累。

所谓人间烟火，有时就是一份“喧哗”。百种声音，千种姿态，很少能按照我们的心意来呈现。其实，世上少有天生的恶人，以生存不易、彼此多担待的心态面对邻里间的矛盾，也许心情就豁然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