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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诡笔记|当水匪的三种“结果”:迟到的报应更可怕

呼延云(推理小说作家)
2017-12-02 16:31
来源:《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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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书里常常看见这么一句话“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意思是从事车夫、船夫、开旅店者、脚夫、中介这五个行业的人,大多都有赚黑钱,十分可恨。这当然是一种非常极端和片面的说法,在今天尤其应该受到否定。但在我国古代,这些行业确实存在着相当严重的违法现象,今天这期“叙诡笔记”,我来给您聊聊古代笔记中的“船家杀人事件”。

一、“老阿爷”的真面目

古代的船家多是一些居无定所,在岸上没有片瓦的人,他们终生都在水面上漂泊、靠着航运维生。由于乘船的人大多不懂水性,而航运又是运输财货的重要方式,因此,在河中心杀人越货,沉尸河底,就成为一些不良船家“发财致富”的方式。古代的户籍和人口登记没有现在这么发达,一旦“失踪”又发现不了尸首,那么即便是受害者的家属报官也没用,对于船家而言,真的是“完美犯罪”。

在清代,这种情况十分严重,学者潘纶恩在笔记《道听途说》中记载过发生在安徽省铜陵县的一件事。

有个名叫张百顺的人,带着他的儿子张小宝一直在江左地区以贩卖钥匙、锁、刀剪等五金商品为业。张百顺五十多岁,张小宝也二十出头,平日里“勤慎悭吝,未有锱铼浪费”,攒了一些钱,准备回老家四川奉节,给小宝完婚。“父子生长水乡,习惯篙橹业,因买得一小舟,捆载所有,刻期解缆,父子驾运以行。”

舟到铜陵县时,恰是傍晚,“斜日犹红,风不甚利”,父子俩怕晚上行舟遇到什么激流险滩,就找了个芦苇丛杂的地方,钉橛束缆,等其他的船队路过的时候,再一起走。谁知这段水路十分冷僻,直到暝色已上,只见烟水凄清,孤影彷徨,没见其他船只经过。父子俩只好挑灯相对,夜半不敢就枕。

正在困乏不堪的时候,“忽闻水声拍拍,有桨板驱波进港”。张百顺父子觉得这么晚了还有船只向自己靠近,恐怕不是什么好事,都有些惊惶。他们正不知所措,只觉得小舟重重一沉,一条长臂大汉已经跳上船头,手里拎着一把大砍刀,自称:“老阿爷来也,无头鬼速出船舱,伸颈受刃吧!”张百顺父子吓得浑身发抖,只好弯下膝盖,跪着爬出船舱,对着那水匪连连磕头。水匪道:“看你们俩还算晓事,赶紧把所有财物都拿出来供奉你家老阿爷,便赦你们一死!胆敢私留一文钱,定杀不饶!”张家父子哪里还敢支吾,“奉命惟谨,罄舱归盗”,水匪这才离去。

坐在空荡荡的小舟上,父子俩相对流泪,钱财被抢,回家娶亲的事儿算是泡了汤,几年的辛苦钱付诸流水,他们心有不甘却又无法可想。正在这时,张小宝突然发了狠:“这就不是个好人活得下去的世道,干脆咱们爷儿俩也当水匪吧,提三尺剑,就在这水面上抢劫来往商户,总比一辈子卖刀剪挣钱来得快吧!”张百顺听完儿子的话,把心一横,也决心就此为匪了!

爷儿俩在船上找寻了半天,只发现了一把短柄斧头,既为恶人,也就不怕什么恶水了,驾着小舟往上游走,走了好一阵子,只见江边停着连延上百艘船,他俩这才明白,傍晚时他们没有停对地方,倘若停在这大群船队里,哪有水匪敢劫货?他俩继续前行,“望隔江烟景中,一星幽火,不绝如豆”,想必是孤舟而上的一条船,他们驾舟猛追,瞬息而至。爷儿俩学着前面那位“老阿爷”的办法,跳上船头大吼抢劫,挥动着斧头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船家乖乖地交出了所有财物,令爷儿俩没有想到的是,“验之,即前所被劫物也”!眼前这个俯首跪地的船家,正是先前拿着大砍刀抢劫他们的“老阿爷”!

张小宝不禁感慨:“以人面取富,积之十年而不足;以鬼面取富,收之一旦而有余……尺寸之刃,其在人手,则我畏人;其在我手,则人畏我耳。”

二、家里有个好老婆

然而水匪终究是要有一个“结果”的。在古代笔记中,特别强调冥冥中存在着一种因果关系,种下善因,必有善果,一意行恶,必有恶报。纵然可以“以鬼面取富”,但鬼面不可能永远不被揭穿和撕下。

张百顺父子当水匪捞到好处,自然不会收手,每天都在琢磨着下一家抢谁。然而这条河道也许是长期存在水匪之患,所以那些船家都喜欢聚在一处并防范严密,“桅樯林立,灯火俱明,徘徊观望,无隙可乘”。爷儿俩只好把小舟划开,划出半里路,突然发现一条“满江红”停靠在岸边——这种船是当时长江航运中一种主要的大船。那船黑着灯,似乎船家都已经歇息了,看上去也没有任何防备的样子。张小宝撩袖先登,“以斧扣舷作响,厉声呼舟中人出纳命”,却没有人理会。张百顺随即登了上来,大喊抢劫,船中人不应如故。爷儿俩相视一望,认为是船家吓得不敢出声,挥舞着斧头就冲进了船舱!船舱“双扉仅虚掩,黝黑无所睹”。他俩还没看清楚里面是什么情状,只听一声吆喝,船舱内外涌入无数兵丁,将他们绑了个结实!

原来这条“满江红”是官府为了抓捕水匪而设置的诱饵。第二天张百顺父子被提送到府衙,经过一番审讯,得知他俩是被抢在先,做匪在后,有可谅之情,但恰好当地正在展开对水匪的“严打”,所以“以江洋大盗,父子皆论死”。

只因为一时的邪念,竟致父子双双丧命,不能不说张百顺既不能让儿子走正道,自己也缺乏基本的是非观。相比之下,清代笔记《蝶阶外史》中记载的一位船户则要走运得多。

清末,天津海河上停靠了很多洋船,上面洋货糜集,购货者乘坐小舟上船买东西——船户都是本地人。这在当时已经是一种交易的习惯。有位客商带着重金,驾驶小船到洋船上跟洋人谈生意,由于双方语言不通,翻译水平又不是很高,所以商议到了半夜,大概是谈不拢,洋人就跟客商一起坐上小舟,让船户把小舟摇到僻静的地方,突然拔出刀来杀死客商,然后把他的钱分了。船户吓得瑟瑟发抖,洋商给他二百金封口,船户本来不答应,洋商威胁要杀了他,船户只好帮忙把客商的尸体扔进河里,然后“携金归”。

这时已经是四更天了,船户回到家,老婆还没有休息,看他抱着一包袱金子回来,十分惊讶,问金从何来?船户一五一十地讲了,老婆正色道:“这是不义之财,怎么可以拿?!尸体一旦浮上来,家属必然要告官,官府一旦查起来,是你划着小船载着客商到洋船上去的,你岂能脱得了干系!不如赶紧拿着这些金子到官府自首,尚可以保全身家!”船户贪财又怕事,坚决不肯,老婆痛斥道:“不听良言,早晚会惹祸上身,我不能做贼人的婆娘,况且你一旦吃了官司,咱们这个家就要败了,这是大事,不能由着你胡来!”于是打开屋门大喊街坊四邻,船户没办法,只好跟着她去衙门自首了。

船户刚刚到衙门自首,客商的尸体就被发现,家属前来告官,“官命役从船户侦洋客,立擒至伏法”!而那位船户由于自首及时,不但没有跟着吃瓜落,反而得到那二百金为奖励——这不能不说他找了个好老婆啊!

三、报应迟到更可怕

除了伏法和免责,当水匪还有第三种结果,那就是“天诛”!

清末著名的学者和外交家薛福成在《庸庵笔记》中曾经写过发生在安徽省无为县的一起奇案,“无为州有舟子两人,合伙驾一舟往来江上,一在船首为篙工,一在船尾为柁工”——柁工就是掌舵的。

有一天,一位客人在江边高喊船家,要求过江,柁工看他只身一人又行囊累累,知道其中必有金银,便跟篙工商议,“欲杀孤客而取其财”。篙工坚决不同意,说杀人越货的事情我可干不出来,要遭天谴的,我劝你也不要心生邪念了。柁工开始不停地嘚啵生活多么艰苦,怎么能错过一夜暴富的机会,在船上杀人抛尸江中是不会泄露的,天谴之类的事儿只在戏里演过哪儿能当真,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篙工实在是烦他唠叨,说:“咱们俩一同经营这条船,既然说不到一起,就各干各的,反正杀人的事情我坚决不做!”

当天夜里,乘船的客商到船尾解小手,柁工从后面一把将他推进江里,客商大声呼救,篙工听到声音,从船舱冲出来,“客已沉没无踪”。

柁工打开客商的包裹一看,果然都是金元宝,他要分出一部分给篙工,篙工坚决不要。柁工又说:“兄弟一场,我有了钱不会再做这苦营生了,打算买些田产,这条船就留给你吧!”篙工“又不受”,跟柁工说:“贫穷还是富贵,都是命中注定的,靠着不义之财骤然富贵起来,恐怕灾祸很快就要上身,你放心,我不会把你杀人的事情说出去的。”

柁工于是带着所有的财宝回家去了,“置买田产,家道日隆,子孙鼎盛”,日子越过越好。篙工也回到家,靠着给人打长工干农活度日,饥一顿饱一顿的,每次见到柁工家中添丁或盖新房,都感叹一句:“这世间哪里有什么天道啊!”妻子觉得他是妒忌柁工,不免嗔怪他小气,篙工也不解释。

几十年之后,“柁工之孙以武举得进士”,这在当地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柁工在家中摆开酒席宴请同乡,贺者盈门。篙工也去了,柁工看着他,眼中不免有得意之色,似乎在问:“你说的天谴到底在哪里啊?”

酒足饭饱,柁工率领全家的子孙妇女,过江去往某个寺庙敬神酬愿。乡亲们将他们送到无为江边的白马嘴渡口,一家老小登上了一条大船。船刚刚离岸,送别的人还没来得及旋踵,只见江上刮起一阵狂风,将大船一下子掀翻,风高浪急,顷刻间不见人影,“合家男妇老幼三十余口,无一免者!”

岸上的人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惨剧吓呆了,只有篙工喃喃自语:“看来这世间还是有天道的啊!”人们感到奇怪,问他此言何意,他依旧不解释,后来还是他妻子再三询问,他才说出了几十年前的那起杀人凶案。

薛福成感慨:“柁工仅杀一客,而全家之死于江者三十余人,其报似太酷矣。”然后又有所悟:柁工得不义之财后,置备田产,子孙昌盛,享荣富之乐者数十年,而老天爷迟迟不降下惩罚,最后一次性灭其满门,只是为了“收利息”,“殆犹借债者之愈久,而息愈厚欤”?

“天谴”这件事,虽然不能百分之百兑现,导致某些心怀侥幸的歹人渴望“恶有善报”,但问题就在于,谁也不可能预先知晓自己的命运……现实中的水匪也许真的能在“下不着地”的水面上,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人越货却屡屡逃过法网,但在古代笔记和小说中,必须让头上三尺的青天给他们“终极报应”,而且报应延后的时间越长,报应的“力度”就越大。这不光是阿Q式的解恨,更是让 “恶有恶报”的利剑始终隐隐悬在每个人的头顶和心头,让人们在恶字闪念的一刻有所犹豫,有所顾忌,及时收手,回头是岸。

本文发表于《北京晚报》,澎湃新闻经作者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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