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着｜与地铁赛跑的人

编者按：如果你“不想睡”或者“睡不着”，欢迎继续阅读。

这里或许有个文艺片，这里或许有个恐怖片。不知道你会闷到睡着，还是吓得更睡不着。

今晚聊聊地下世界。

注：本文有严重剧透。

匈牙利电影《地铁风情画》（Kontroll）是导演尼莫洛德·安塔尔的长片处女作，此片倒是和中国观众有些缘分，它曾是2011年上海国际电影节的参展影片。

该片于2004年入围戛纳电影节“一种关注”单元并斩获“青年奖”，这位匈牙利导演凭借这部处女作短暂地一鸣惊人后选择去美国发展，但后来在美国拍的那些商业片，却再也没有《地铁风情画》的独特表达和实验精神。

和诸多欧洲独立电影一样，《地铁风情画》充斥着迷幻、血腥、黑色幽默，但它无关摇滚精神也无关嗑药滥交。这部电影虚构了一个假想的布达佩斯地铁网络，据说现实中的布达佩斯地铁公司因为害怕这部电影会给公司带来负面影响，曾经一度对该片的拍摄进行阻拦。因此影片的开始，有个男人拿着一块牌子对着镜头解释“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在电影中这个终年不见天日的地下世界里，唱主角的是一众地铁公司员工，他们的日常工作机械、无趣、缺乏目标和动力，心里积压了一堆亟须发泄的负能量。他们吃着垃圾食品、睡在站台地板上，冒着被碾压得血肉横飞的生危险和地铁比赛谁先到达站台。而这病态的一切，不过是他们打发无聊时光的方式，他们牺牲自己的健康、光阴乃至性命，无力地与生活进行抗争。

终于，还是有些外界刺激为这个压抑无趣的地下世界激起一些波澜。有接连不断的乘客失足跌落地铁，让这群麻木的地铁公司员工开始有些警惕，他们怀疑，是有人蓄意把人推落地铁，换言之，这极有可能是一起连环凶杀案。

但这部电影并非本格推理故事，它的重点并非缉凶，也无意去探寻这一系列血腥事件的源头，它们只是这个地下世界浑然天成的一部分，与地铁站的其他因素一起，将这个地下世界变成一个可以多层面解读的隐喻。

《地铁风情画》主要是依照一位名叫布楚的青年男性检票员的视角展开。尽管处于风华正茂的年纪，但布楚的生活里没有阳光，他便是把冷冰冰的地铁站地板当做床榻的人之一，因此每当有乘客下车从他身边路过，都会将他当成露宿车站的流浪汉，而他则突然跳起来，挂上袖标，对乘客进行突袭查票。

这样的工作流程真实却荒诞可笑，一来折射了地铁公司缺乏管理、待遇寒碜，二来也反映了这样的工作流程，不过是应付了事的例行公事而已，而这些在体制机器内运转的年轻人，只能在此无意义地消耗光阴。

破旧的地铁站到处安装着摄像头，它们严密地监视着员工，却未能抓住连续将乘客推落地铁的真凶。在午夜空旷的地铁站，布楚会与摄像头对骂，以此发泄他的愤懑。

改变布楚的，是一位打扮成泰迪熊的漂亮女孩。一日布楚和同事们在车厢里例行公事进行检票，他们一会儿对着外国乘客语言不通地鸡同鸭讲，一会儿对着年轻的女乘客进行轻薄调戏，这些举动不过和与摄像头对骂、与地铁赛跑一样，都是他们无聊生活的侧面写照。而这时，那位穿着泰迪熊外衣的女生对着布楚微笑，如同一道阳光，照进了他黑暗的生活中。

在布楚对她进行进一步的了解后，发现原来女孩是地铁老驾驶员的女儿，她比布楚还要熟悉这个黑暗的地下世界，这意味着表面上充满阳光的她，可能吸纳了比布楚还要多的负能量。终于有一天，女孩在地铁站与人发生剧烈冲突，她一改淑女的娴静形象歇斯底里地与人对骂、动手，她的泰迪熊外套被扯下来，脸上的妆也花了，如同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响过后，高贵的公主被打回原形，变回蓬头垢面的灰姑娘。

卸下伪装后的她，与布楚在地铁站的长椅上进行彻夜的促膝长谈，两人推心置腹地交换了负能量的来源后，相约要一起走接下来的路。连环杀手仍旧在作案，依然会有人无故跌落地铁。摄像头拍摄到的嫌疑犯，和布楚穿着一样的衣服，只是凶手的脸被衣服的帽子挡住了。

布楚成了嫌疑犯，甚至连他自己也怀疑，是自己人格分裂后，在无意识的情况下犯了案。对于布楚究竟是不是凶手，影片只给出了一个很暧昧的镜头：在布楚和凶手有过一次正面交锋后，镜头随着布楚的眼光在地铁站里转了一圈，随后发现，整个地铁站只有布楚一个人的身影，让人怀疑，凶手是否只是布楚一刹那间分裂出来的意识？

在布楚和凶手对峙的片段里，他们在地铁轨道里互相追逐，这是影片中第N次出现和地铁赛跑的片段。但和前面象征消磨光阴不同的是，这次追逐，是真正地与命运较量。布楚的逃亡充满了恐惧，他不断回头看，看凶手是否追上他，地铁是否飞驰而来碾压他，在这一刻，他知道自己是恐惧死亡的。他清楚知道自己想继续活下去。

布楚赢了这场赛跑，他成功地抢先跑上了站台。这个“凶手”无论是抽象还是具象，都代表布楚的胜利——若“凶手”仅仅是布楚虚构出来的幻想，赢得赛跑说明他战胜了心中的邪恶，而如果凶手确有其人，布楚则逃过了一轮追杀。

当他爬上站台时，他发现，此时他的爱人正在站台上等着他。她已经不再是泰迪熊的装扮，而是背着一对透明的翅膀，像极了一位天使，引领他走向光明。对于布楚背负了凶手之名，她选择了无条件信任。

电影的最后一幕，是他们携手乘坐上行的电梯走出地铁站，一道幽微的光芒照射进来，而他们，正向着光明走去。那个黑暗的地下世界，如同沉重的回忆，被他们永久地抛在了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