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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元回流:中美经济关系的重中之重

李金珊/浙江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
2018-01-02 13:16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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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让各个地区的矛盾激化,美国可以达到以退为进的目的。图为当地时间2014年6月28日,美国与菲律宾在南海敏感水域举行联合军事演习。视觉中国 资料

中美之间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例如朝核问题,网络安全问题,美国对中国的贸易逆差问题,美国在南海贴近中国岛礁巡航问题,人民币在全球石油贸易中的结算问题,以及中国市场经济地位问题等等。但中美经济关系的重中之重,我认为还是特朗普政府执意推行的美元回流问题。

美国总统特朗普的基本执政思路是重振美国经济,同时尽量收缩美国在国际事务中的参与,减轻美国的全球负担。这个貌似短期的策略正在产生全球性的长期结果。美国经济复苏、收紧银根的货币政策以及新的大幅减税政策,已经开始改变亚洲和欧洲发达国家的资本流向,使美国主导全球经济政策的影响力上升,迫使其他国家不得不放弃乱放信贷的经济刺激政策。因此,对中美经济关系而言,美元回流是一个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问题,是我们特别要关注的议题。

为实现美元回流,最近两年的美国有点不遗余力,不仅从战略上,也从战术上全方位地在推行。我们可以从以下五个方面入手,抽丝剥茧,看清这一战略和战术。

一是加息。2017年美联储加息三次,而据联储高官预计,预计2018年将加息三次,2019年两次,2020年一次。加上2017年的三次,美联储一共将加息九次,利率将提高2.25%。加息将助推美元强势,汇率上升。汇率上升加上利率上升,规律上美元必然回流。美元的大规模回流,一定会引发弱势货币国家的金融动荡,导致金融危机。美国前两轮的美元升值周期,其实导致的就是1980年代的拉美危机和1990年代的东南亚金融危机。两次危机引发的美元大规模回流已经清晰地呈现这个规律。

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的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通常以美元或美国货币政策为锚而随之调整,中国前两次受影响较小,但随着中国2001年加入世贸组织(WTO),加速与世界经济融合,如今中国恐怕再也无法或无力成为完全的例外。如果不跟随美国加息,本币和美元利差缩小,会导致本币吸引力降低、美元吸引力上升,外汇容易因此逐利而去,即便实行严厉的外汇管制,但只要有国际贸易存在,就很难阻止流出;美元流出,本币贬值,汇差出现。美元中长期升值,则有中长期的利差加汇差,美元更易大规模回流,从而形成对美国而言的良性循环,对深受影响的国家特别是弱国来说则是徒呼奈何的恶性循环。

如果相关国家跟随美国加息,则本国企业财务费用上升,企业利润受到影响。如果因此而导致企业产品价格上涨,市场竞争力将受到影响,从而会整体上影响制造业。无论跟或不跟美国的货币政策,对以美元为锚的国家而言都是非常痛苦的两难选择,这也是近一个世纪来美元铸币税地位给美国带来的巨大优势,美国也不容有任何国家有挑战行为,甚至意图。2003年第二次对伊拉克战争,说白了就是维护美元地位的战争。

在美国国内的一系列货币政策作用下,美国企业已经降低杠杆,负债处于低位。即使利率上升,影响也相对不大。美联储连续加息的前提是美国企业能够承受,但提高利率对美国产品的国际竞争力影响不大。

我国的情况则有点值得玩味。尽管前几年中央提出降杠杆、降成本等政策,但结果显示,美国的行动力比我们更有成效。也就是说,同样的利率上升,对负债低位的美国企业影响会远远低于我国的企业。根据央行行长周小川的讲话,我国的企业部门的杠杆率高达165%,高于国际警戒线(通常认为是90%),而宏观杠杆率则达247%。据世界银行统计,2015年非金融企业负债率(杠杆率),中国为144%,美国为67%,德国只有54%。

二是缩表。所谓“表”指的美联储的资产负债表。资产和负债是要相等的,美联储的资产无非是黄金、债券和抵押支持债券(MBS)等等,这其中不少都是量化宽松期间从市场上买回来的,而负债就是印出去扔到市场上的美元。所谓缩表,即缩减美元资产负债表的规模,也就是资产和负债要同时减少,资产方面减少当时买来的债券和MBS,而在负债端从市场上回收美元。如果美国经济竞争力不强,那么收回的是美国国内的流动性,美国国内资金紧张。但美国必须缩表,让世界各国的美元回流美国,使美国真正货币宽松。

美联储缩表,所释放出的信号是紧缩的货币政策,即流动性收紧。从公布的最新美联储持有资产的期限结构看,其持有资产多在一年以上,其中持有的国债期限在一年以内的是2614.85亿美元,占当期持有国债总规模的11%;持有的MBS剩余期限全在一年以上。

所以,无论是出售资产还是停止再购买,其抬高中长期利率的可能性更大,从而对实体经济产生一定抑制作用。中长期利率提升会导致经济增速下降。利率影响经济增长的渠道很多,比如居民按揭贷款利率。缩表也可能导致美元升值、市场动荡。缩表带来的中长期利率提升,会对美元走势产生支撑作用。相较于加息,缩表的路径及其影响的不确定性更大,但现在是加息和缩表同时进行,不难看出美国对美元回流的决心。

人民币的发行,此前二十余年中相当部分是以美元为锚的。美元如果大幅流出中国,银行必然要支付相应的美元,并从市场上收回相应数量的人民币。这会形成人民币的紧张局面,货币流动性必然大幅压缩,迫使人民币加息。与其他国家相比,美元在中国的相对比例最高,因此,中国流动性受影响最为严重,货币承压最大,汇率也最容易贬值,最容易暴发金融危机。

近期的国际市场油价渐升、黄金大跌就是美元升值的表现。但过去的两个强势美元周期里,我们都看到了在美联储加息的同时,美国企业并不缺乏资金。这是美国虹吸全球资本的结果,也就是说,美国加息的一部分负面效应,是由外部市场承担的,这也是美元铸币税的优势所在。

三是减税。根据现在的数据,未来十年中美国的减税规模是15000亿美元,平均每年1500亿美元,相当于近万亿人民币。减税有两个指向。从短期来看,减税指向中国外汇储备,吸引中长期产业资本回流美国。另外指向国际产业资本和中国产业资本流向美国,这就是瞄准了中国的外汇储备和人民币汇率。从中长期来看,美国减税的目的是重塑美国制造业。这是中美制造业实力的竞争,特别是成本的竞争。两国制造业拼成本,谁成本低,最终谁中长期胜出。中国发展到今天,生产要素中的劳动力要素优势已经日渐缩小,其他要素如土地、资本、技术跟美国相比完全没有优势,国际性中小企业已经争相往东南亚、非洲走,大企业往北美欧洲走,如果在政策上,特别是税收政策和货币政策上中国没有办法跟美国竞争,我们的制造业成本恐怕也很难拼得过美国。

四是弱势欧元和日元。欧元和日元弱势,美元相对强势。美元强势,则美元指数向上。如果此间人民币强势,则相当于中国出口产品加价,将打击中国对欧日出口;如果此间人民币弱势向下,尤其是形成贬值趋势,则中国的美元储备自然外流,美国将达到吸引美元回流的目的;如果能够实现在中国的中外产业资本外流,那么美国则达到更为长远的战略目的。

五是制造中国周边区域紧张局势,主要是朝核和日本修宪,还有东盟、南海、印度和台湾问题。地区动荡可以造成美国的安全感,甚至不久前特朗普到访亚洲时带来浩浩荡荡的航母舰队,也加强了这种感觉,窃以为主要目的之一也是促使美元回流。

通过让各个地区的矛盾激化,美国可以达到以退为进的目的。如果美元回流,美国可以真正做到休养生息,并再次强大。“让美国再次再次强大起来”,是特朗普给美国选民的承诺。

面对这样的局势,如果中美两个巨人选择硬碰硬对撞,必然是两败俱伤,从而导致全球陷入危机。

到底是走中国倡导的互利共赢的“新型大国关系”的合作竞争之路,还是继续不得不跟进美国的拳击式一决高下的“零和游戏”?中美之间没有军事上的对撞,但必有经济、金融层面的激烈较量,中美关系的新格局将因此而定下。美元回流趋势对中国经济是一个严峻的考验,我们不得不关注它对中国经济的不利影响。中美关系的军事政治长期博弈还是建立在经济基础上,因此与美国的经济关系,应该重点关注这个问题。

而如果只是见招拆招,就永远处于被动局面。先不说军事层面和战略层面的问题,就经济层面而言,无论美方如何动作,中国只能万变不离其宗,夯实自己的经济基础,提升竞争力,特别是第二产业中的制造业。我们的制造业及其技术的发展,最大的问题始终是金融和财税政策形成的高财务成本。政府也深知这一点,所以有去杠杆、降成本方面的政策,但结果似乎有待检验。就以降低企业税负的营改增来说,确实减了近万亿元,但与此同时增加的税收收入是减少的一倍多。

此外,应对美元流出问题,也许也应该重新审视走出去政策,对于大额度对外投资,尤其是无关技术和产业发展的对外投资,更应该加强审核。

对中国来讲,过度依赖美元带来的弊病显而易见,但似乎一直没有有力的措施。我们曾经寄希望于人民币国际化,但为了刺激经济增长,过度依赖货币政策,反而削弱了人民币的国际地位。

    校对:张艳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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