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三个艺术“幸运儿”让 “让子弹飞”的故事

谷文达、林琳、徐侃都曾是艺术“幸运儿”，一路从上海工艺美术学校到浙江美院，并先后赴美求艺，但之后的人生却各自不同。当代艺术家谷文达以亲身经历的历史讲述“八五美术新潮”后，艺术家们的不同人生境遇。

近日同学微信发我林琳和徐侃的照片。我们曾经都是“幸运儿”。上海工艺美术学校在“文革”后首次招生，我们成为同学。林琳在工艺绘画班，徐侃进了黄杨木雕班，而我被分配在东阳木雕班。

一路过来，算是我幸运长驱。

我五岁那年，因父亲的工作被调至闸北，全家从南京东路外滩迁至芷江西路。提起闸北区，上海人中的“老克勒”称它为“下只角”，果然不出所料，闸北不在工艺美校的招生范围。刚高中毕业的我心急火燎，责怪搬家闸北。我被非招生区破格入取的拾壹位之壹。

我们曾是双料的“幸运儿”，也是双料的同学；林琳考入了浙江美术学院油画系本科；徐侃进了浙美雕塑系，而我成为浙江美术学院“文革”后国画系首届山水画研究生。

林琳、徐侃和我，又先后去了美国求艺。

经历了艰难困苦，一番周折，林琳从曼哈顿的视觉艺术学院毕业了，他走上了抽象表现主义的求艺生涯，沉浸在frank stella对三维绘画区别与雕塑的诡辩；而那时林琳的校友在国内正值“八五美术运动”如火如荼。徐侃则为了生活逼迫放弃了雕塑家的生涯，在旧金山改行成为橱窗设计师。他们俩的“幸运儿”身份就此终结了。

住哈林区的艺术家林琳，承受着经济上的贫困，但执着于他的艺术追求；略有才气，却锋芒毕露。他们这两届浙美油画班的同学，在激进的当代主义思潮与保守的学院体制之间，均心有余悸，学着两手与韬晦。他们中间的佼佼者，走出保守的学院，成了八五美术运动的一代风骚，诸如池社、北方群体和厦门达达......而爱出风头爱于表现，更对周围不屑一顾的林琳，却在毕业之前，被浙美开除。他的无约束的个性，注定是他悲剧人生的伏笔。

纽约视觉艺术学院研究生的林琳， 与许许多多艺术家一样，林琳靠在纽约热闹的街口为过路人或游客画肖像维持生计；他又与许许多多画肖像的街头艺人不一样，林琳不会为生活所逼而放弃初衷。

为数众多的艺术家在时代广场画肖像谋生。一天，祸从天降，因林琳街头画肖像遭到几位非裔侮辱，林夫人在现场，为自己的先生抱不平；不幸却诱引肇事者非裔回到林琳画像的街口，将鸡骨置林头上以示警告；林夫人愤愤不满之际，非裔退后便举枪射击林琳，林琳顿时倒在血泊之中！救护车到来前，林琳呜呼一命，已丧生在时代广场的“让子弹飞！”

数天之后，我与几位朋友护送林琳的骨灰去纽约上州的寺庙；那天风雨交加，车到急转处忽然翻车！张兄被出车外，两脊椎骨损伤；我从倒栽的车里爬出却安然无恙......人们说这是林琳阴魂不散......

不久，经过朋友们的努力，林琳的遗作展览终于在曼哈顿42街的纽约市立大学的研究生中心展出。为讨取正义，林琳家庭上诉杀人犯竟然被州政府法庭驳回而败诉。林琳在时代广场，死于“让子弹飞”，令我想起2016年黑暗的一天：一名华裔警察，在曼哈顿执勤时，遇情况而擦枪走火，子弹从物体反弹到非裔，造成肇事者而死亡。而法庭有史以来首次判罚此警员有罪入狱！而历史上所有白人警员枪杀误杀非裔，从未有罪判罚入狱的。令人心寒，无论法律公正与否，必须服从政治的准确。华人团体的懦弱、私心私利、无凝聚力，在美利坚视为壹盘散沙；抱怨毫无意义，批评无足轻重。而第一个站出来支持法庭判决华裔警员的是华裔议员！被华人推选为议员，不为华裔伸张正义，却为自己仕途投机！

同学徐侃在旧金山的梅西百货布置橱窗，还算一份与美术专业相关的职位，毕竟荒废掉长期学习的美术，是很可惜的。忆及林琳的事件，也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徐侃；俗话说运道成双，祸也真的不单行。一天徐侃下班，出了地铁口遭抢劫，反抗之中“让子弹飞”；子弹从耳朵进擦大脑而留；徐侃趴着，竭尽全力爬到了最近的住家，敲门求救，才即时被急救入医院，保住了一条命......

这真是不幸中的大幸。故事讲到这儿，倒是像好莱坞的电影，永远以喜剧结尾。徐现执教上海工艺美术学院母校......前些时候，徐侃带着工艺美术学院的学生，来民生美术馆参观展览“西游记”，他满面春风、神采奕奕，丝毫没有显出“让子弹飞”的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