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三江源，一天之内看见7只野生雪豹

李雨晗

2017年10月，三江源已经飘雪。我和朋友们在雪中朝着一座山头进发，天有些阴沉，盖了雪的草坡非常湿滑。大家谁都没说话，或许是因为在高海拔缺氧的环境中爬山说不出话来，也或许是强按心中的激动怕——半个小时前，牧民骑着摩托车找到我们说：不远的山上有只雪豹！

2017年7月，我从大学毕业后来到三江源从事野生动物保护工作，参与管理三江源国家公园内第一个民间科研工作站。工作站位于杂多县的昂赛乡，人们说这里是雪豹之乡，山间有几十只雪豹，金钱豹时常漫步于林野，我也曾无数次幻想在山间与这些美丽的大猫相遇，但每一次都是落空。所以，当我听说刚刚有人目击到雪豹时，心砰砰的快要跳出来。

一个小时后，我们一行人趴在了山顶的崖壁，用单筒望远镜扫向八百米外的山头。牧民说今早放牛的时候，那里有一只雪豹正在捕食岩羊。我们静静的寻找着，寻找着……突然之间，在一片白色的岩石中，看到了一块“活动的石头”，定睛一看，雪豹！

它躺在一块岩石的后面，只露出了脑袋，偶尔四周张望，偶尔打打哈欠。又过了一会儿，它慢悠悠的从石头后面走出，继续吃那只岩羊。

第一次在野外看到雪豹，注定是生命中很特别的一天。然而，好运似乎还未止步。告别了那只在山头上吃岩羊的豹子，我们驾车返回。突然在路边的山顶上看到三只悠然踱步的雪豹，大概是一只雪豹妈妈带着两只幼崽，不过从身形上已经很难分辨出大小。我们望着它们，它们也望着我们。高高的山让彼此之间保持着安全的会面距离。

夜色降临，山间已是漆黑一片。我们兴奋的谈论着今天见到的4只雪豹，而就在这时，车前跑过了三个白色的影子：又是3只！母雪豹带着2只今年刚出生的幼崽。它们爬上了对面的山坡，眼睛在暗夜中闪着绿色的光。一分钟后，它们便迅速消失在树林中。

这便是我在三江源充满奇遇的一天，而对于我来说，这里的一切都充满神奇。三江源，是长江、黄河和澜沧江的源头，也是我国的第一个国家公园试点区域。我所工作和生活的地方，就位于三江源国家公园的澜沧江源园区。这里没有手机信号，也没有自来水或者稳定的电，有的是自由自在的野生动物——天空中翱翔的胡兀鹫，岩石间跳跃的岩羊，江中嬉戏的水獭，以及雪豹、金钱豹、狼、熊、猞猁、藏狐等。当然，这里也属于世代生活于此的游牧民族，他们与野生动物们同饮一江水，共享高山和草原。文化之中对生命的敬畏，使得这里的居民与野生动物可以比邻而居，直到今天。

在我眼中，这是一片祥和的圣土，但并不意味着三江源没有隐忧。青藏高原是对气候变化最敏感的区域，气温的变化在影响着这里的生态系统。自草场承包到户以来，牧民游牧和生活方式的变化，给草场带来了新的压力。冬虫夏草成为了当地人的重要经济收入，然而虫草产量的不可预期总会引人担忧。人口的快速增加，和工作岗位的相对不足，不禁引人思考挖完虫草之后的青年又当何去何从……

我站在三江源，想着她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我很庆幸自己可以见证她的美丽，也很庆幸能够作为山水自然保护中心的研修生，和一群在这里工作达十余年的伙伴们一起，保护野生动物，并和当地社区一起尝试新的发展可能。

在杂多昂赛，我们和当地政府一起培训了几十名野生动物监测员，他们按照5公里X5公里的网格布设红外相机，系统的调查本地野生动物分布，并进行反盗猎巡护，这些监测员如今能够从国家公园领到每个月1800元的工资。

我们也和北大的师长们一起，在这里开展雪豹种群遗传学的研究。此外，由于狼和雪豹经常会捕食牧民的牲畜作为美餐，为了防止报复性猎杀，我们与当地政府，以及来自社会各界的捐助者，共同设立了人兽冲突保险基金，以补偿牧民的损失。

另外一项工作，便是帮助当地社区设计和开展自然体验活动。10月15日看到7只雪豹的那一天，同行的人中便有首批自然体验者。自然体验的全部收入，归当地社区所有，会用于为贫困户购买保险、清理垃圾等，这会让居住于此的牧民从生态保护之中直接受益。在这个过程中，当地居民担任向导、解说员和司机，从而带来新的就业机会。

为了防止自然体验影响当地的生态环境，社区严格限制准入人数—— 每个旅行团的人数不超过4人，并制定了一系列规范守则。

如今，我在这里工作已有半年，这半年之中的每一天都值得回味，离开城市走入山林大概是这二十多年来作出的最正确的决定之一。在昂赛工作站的夜晚，可以清晰的看到银河，随着时间横跨夜空。清晨起来时，地上经常铺满白霜，在太阳下闪着满地细碎的光。当然也经历过新年第一天在深山中爆胎，过生日时整个工作站停电。而当我们在山上布设红外相机探查雪豹之时，雪豹也会来到工作站旁边的山头，静静的望向我们这群忙碌的人类。

有一次，雪豹甚至出现在了工作站三百米开外的地方，它窝在山坳里闭目养神，而我们也不敢喘息，怕扰了它的清梦。不过，它还是发现了我们，回头瞅了两眼，然后慢悠悠走入山林。

江河从此发源，流入大海。而世界的目光也在溯流而上，望向三江源。从国家公园试点的建立，到可可西里申遗成功，这片土地走出了高山的掩映，承载着越来越多的赞美和关注。

每一个到过这里的人都有私心，希望它能够继续隐秘而遗世独立。可三江源的美是大美，她养育着山间的雪豹，也哺育大江大河及其周围的亿万子民，她也终究要面向世人。而当这些子民走入她的怀抱，但求心中常有敬畏之心，留下静悄悄的惊叹，或是置身其间、亦或是穿越万里的守护。

注：作者为山水自然保护中心研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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