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Logo
下载客户端

登录

  • +1

艺术与乡土建设②|难以辨别的莫干山“洋家乐”与民宿

澎湃新闻记者 钱雪儿 陆林汉
2018-02-18 11:08
来源:澎湃新闻
艺术评论 >
字号
莫干山“洋家乐”:延续百年轮回的新生。 编辑 陆林汉(03:04)

中国传统的“乡土”概念伴随着农耕文明绵延千年,随着工业的发展、城市化的进程和时代的快速更新,原本聚居的村落生活和熟悉的社会关系日渐疏离。越来越多的年轻人离开乡土,走进“外面的世界”。然而,这些年来,也有一些文艺界人士回归乡土,以艺术的方式参与乡村建设。这一方面是文人内心深处的田园情结,另一方面,更含有一种对中国社会与乡村发展的深刻思考。

在戊戌新年之际,“澎湃新闻·艺术评论”(www.thepaper.cn)推出“艺术过新年|乡土建设”特别报道,通过走访乡村现场与参与乡土建设的艺术工作者,感受艺术家的人文情怀与中国乡村的今昔变化。

在中国江南的名山大川中,浙江莫干山或许并非是最出挑的一个,然而,近代以来百余年的历史为这片土地赋予了特别的风貌。如今,德清莫干山的“洋家乐”国际闻名,还吸引了中国各地的乡建设计师与民宿团队来此“朝拜”,莫干山“洋家乐”甚至有中国民宿“黄埔军校”的称号。澎湃新闻记者春节前来到莫干山,采访了当地的设计师、民宿业主和村民,从他们的叙述中,莫干山乡土建设的形象变得愈发鲜活和清晰。到达莫干山时,正值大雪刚过,山峰和树林银装素裹,如同水墨画一般展开于眼前。

驱车行驶在莫干山中,大大小小的村舍房屋散落在覆着白雪的峰峦翠谷之间,其实远看已很难辨认哪里是“洋家乐”,哪里是民宿。

(一)

裸心堡位于莫干山劳岭村三九坞。在半山腰停车,走过亭子式的下客点,可以沿栈道一直走到接待中心。栈道与青翠竹林相连,由钢结构支撑,上有并排的木头做顶,如同中国传统的游廊一般。虽然可以坐电瓶车沿山路到达,但设计师吕晓辉希望人们能够沿栈道往上,一览两边的风景。瘦长的竹子伸进软软的雪里,透过竹子,可见一条溪流正沿石阶淌过。栈道与原来的古道相连,而溪谷和古道一样,据说已有150年的历史。

在吕晓辉的设计理念里,建筑应该尊重场地原有的脉络,需要设定明确的“边界”。“大部分村子建在山林和农田之间的那块土地上,这个就是边界。在整个设计和改造过程中,如何让边界不被破坏,这点很重要。有时候,城市的建筑被直接移到乡村,其实是‘跨界’了,好像你出了城又进了城。”在裸心堡,原来的民房无法承担接待中心所需的较大空间,吕晓辉通过玻璃与钢结构,延伸了原来的空间,化解了边界带来的限制。溪流从下方穿过,翠竹和步道相依,建筑如同生长在这里一般。

通向接待中心的步道

外立面上方由木条拼接,下方由形状不一的石头相嵌而成,这些木头和石头原本就长在莫干山,工人们没有抹去它们原有的身份,木头上的一些磨损和钉子洞清晰可见,有些木条上还留有数字的印迹,或许它原是哪户人家的门牌。大门前有一座非洲雕塑,来自裸心堡主人高天成的家乡南非,大门由当地的木头切割拼接成非洲的拼花图案,两根长短不一的木头充当了门把手。南非与中国江南山林在这里自然地相融。

接待中心外部

大厅里,原来的凋敝被墙上的红色所覆盖,据说这种特别的红来自南非的砂灰墙,设计团队将同样的颜色和材质带到了裸心堡的室内。民居客厅里本来的木结构被保留下来,成为裸露的装饰。地板上嵌了一大块玻璃,这块地方悬空,向下正好能毫无遮挡地看见穿过建筑底部的溪谷。大厅外的露台上满是积雪,除了一串又长又宽的大脚印,雪几乎和地面一样平整。

接待中心内部

接待我们的是一位身穿苏格兰传统裙装的高个子欧洲人,他说自己名叫阿尼亚(音),来自阿尔巴尼亚。阿尼亚用接驳车将我们送到裸心堡的奢华小院,一路上经过好几处弯道。路上他无比流利的中文告诉我们,一年前他跟随裸心团队从上海来到莫干山,现在是这里的项目经理,被问莫干山和上海相比是不是无聊很多,阿尼亚摇摇头,“是完全不同的感觉,而且这里也能交到很多朋友。”

小院和前面的菜地

奢华小院掩映在山间茂密的树林中,小院外有个菜园,是原来村民留下的。走进小院,似乎闻到一股泥土的味道,拼接木天花板,三叶复古吊扇,旧有的木结构,红色的砂灰墙,挂在墙上的圆形草帽,黑色壁炉,毛皮地毯……强烈的南非风格与民房原来的痕迹相互叠加,不同的时间在这里共生。

走出小院,我和阿尼亚说起刚才在接待中心露台上看到的巨大脚印,问是否是他的足迹,我向他比划了一下大小,“好像有熊掌那么大”,阿尼亚笑了,抬起一只脚踩到雪地上,摇了摇头,“看来不是我,那会是谁呢?”厚厚的积雪里,那些不知主人的脚印连成了路。从别人的脚印里走过,不至于湿了鞋子。

裸心堡城堡

往高处看,一座欧洲式城堡矗立在山间。1910年,苏格兰传教士医师梅滕更建造了英式城堡别墅,也就是裸心堡城堡的前身,每到夏天,他在这里避暑,也为周边的村民看病。1932年,时任浙江省主席张静江以江南汽车公司名义将城堡从他手中买下,改为“绿荫旅馆”,用来招待政商名流。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张静江离开中国,城堡开始走向颓圮。几年前,裸心创始人高天成决心将这里的石墙遗址重新复原成苏格兰式城堡,而阿尼亚所穿的苏格兰裙装,也是城堡历史的一种延续。

裸心堡开张时,身穿苏格兰服装的外国人在演奏音乐

(二)

吕晓辉的工作室原是民国时期莫干山小学的图书馆,后来被用作蚕种场。他来的时候,里面堆满了杂物,还在漏水,外面则种了很多南瓜,另一头还有乡村体育器材,只是无人使用,已经杂草丛生。刚来莫干山时,吕晓辉曾在这里住了两年,后来改成了工作室。绿色的门上嵌了彩色玻璃,门旁挂着老式军用水壶。人字形的屋顶上开了一扇天窗,雪后的阳光洒进来,溶解在吊灯的昏黄里。深褐色的皮质沙发和红色的布艺沙发摆在中间,看起来都有些年头了。沙发后面的壁炉里,木头正在热烈地燃烧。壁炉上摆着茶壶、铁锅和橘子。

晓辉工作室内部

工作室位于两条溪流的交汇,是一整个大平层,宽度很大,进深很短,好像展开的画卷一样。吕晓辉说,他喜欢这样长长的平层,从每个角度看都有风景。工作室保留了原来的木结构,只是增加了一些隔墙。“我们只是使用者,不能把它彻底改变掉,假如有一天这里不是工作室了,它的全貌依然能够保留。但是,使用者可以留下一些痕迹。”吕晓辉喜欢用“新”和“旧”的共生来处理建筑,延续它的历史。“历史是发生过的,它不是虚像,而是有很多载体,就好像我们走过某个路口,会想起某件事情。”

吕晓辉的工作室位于两条溪流交汇处,原是民国时期莫干山小学图书馆

吕晓辉在将民房改造成民宿时,总是希望让外部保持村子的面貌,而充实内部的功能,并舍去过多的装饰和形式。在建造时,他往往使用当地的回收材料,让建筑更具在地性。“我们不应该用城市的逻辑方式去思考乡村,乡村不是建筑师的演绎场,它有自己的语言。我们说要改变乡村,觉得它是落后的,背离发展的,但这种理解是错误的。”吕晓辉认为,建筑师应该学习乡村的语言,他的工作不是去改变,而是去延续。

吕晓辉在自己的工作室

“要吃烤橘子吗?”刚才还在严肃接受采访的吕晓辉突然问我。吕晓辉油画专业毕业,壁炉上的茶壶、铁锅和烤得半焦的橘子在昏黄的灯光下仿佛一幅油画静物写生。他说,自己原本在杭州从事绘画与家具设计工作,城市里日复一日的忙碌生活让他想要找到一个出口。在看过杭州周边几乎所有的乡镇以后,他在莫干山停了下来。“这个地方很特别。当时来的时候,我看见两排胡桐树夹着一条老路,好像通往另一个世界一样。”就这样,他被莫干山吸引,决心搬到这里来。2005年,他在德清县城买了房,后来又住进了山里。与此同时,他开始接触生态居住环境设计与老房的民宿改造。裸心的发源地“裸心|乡”,以及后来的裸心|谷水疗中心和裸心小馆、西坡山乡度假酒店、路虎体验中心等等都是他的作品。

莫干山的峰峦翠林

在莫干山做了这么多民宿,对于当地村民有些什么影响?在吕晓辉看来,设计改善了整个乡村住宿的品质。“每年都有村民一手提着鸡蛋和茶叶,一手拿着图纸来找我们,请我们提些修改建议。这让我们很欣慰,村民已经认识到设计是有作用的,它和生活有联系。”吕晓辉有时会义务性地给村民们带来的改造图纸提些建议。这些改造大部分是用于民宿,也有些是希望提高自己的居住质量。有的时候,村民也不找他,而是直接照着他设计的民宿,“依样画葫芦”地进行改造。比如路过西坡山乡,就会发现不远处有几栋房子,看起来正像它的“山寨版”。

西坡山乡别墅

(三)

鲍洪权是来找吕晓辉改造自家房屋的村民之一,不过,他不是拿着图纸去寻求建议,而是直接将房子交给他来设计。

鲍洪权是土生土长的莫干山人,他想要改造的房子正是自己童年居住过的老宅。大约二十年前,他去了杭州,从在那里从事艺术品鉴赏和投资的工作,并在那里买房定居。四十岁左右的时候,他决定回到家乡。“之所以在这个岁数做这样的决定,是因为有了一定的人生经历和资本积累作为支撑。”

改造中的“三秋”

在做三秋美宿之前,鲍洪权一直在想,如何把自己近二十年的工作经验和专业艺术鉴定水平外化为民宿的一个组成部分。基于这样的想法,他决定找一位了解中国传统文化、懂得中国乡村美学的设计师,让艺术和文化成为民宿的特色。2015年,鲍洪权拜访了吕晓辉,请他来改造自己的房子。

三秋美宿外,台阶的两边堆满了雪,工作人员刚刚清理出一条道来。推开篱笆门,左侧一小片树林,在雪的映衬下显得尤为翠绿,右侧白墙上,印着“三秋”的字样和标识。还在扫雪的工作人员招呼我们进去。屋子里,一桌热气腾腾的家常菜正等待着我们。

建成以后的三秋美宿

鲍洪权告诉澎湃新闻,三秋在改造时保留了很多老房子的旧物,即使经过了很多年,他依然能在这里辨认出自己童年时的痕迹。房屋的整个老木“骨架”被原封不动地保留,木头上有挂衣服的钩子,那是他父亲留下的。屋内所有的陶罐都是“老底子的”,前台装糖果的盘子还是过去办喜事的木头盘,门厅里则长着一棵三十年的茶花树。“我希望过了许多年后,这里仍然是我出生时的那个状态,我想告诉客人,三秋是有血肉关系的。”

三秋美宿的大厅保留着原来的老木结构

屋外的门厅自有意境

从大厅出来,沿着竹林小路一直走到景观平台,积雪埋没了原本的台阶路,走起来要格外小心。景观平台连着大片的竹林,除了风声和偶尔掠过的鸟叫,什么声音都没有。雪中的竹林格外寂静,仿佛和刚才餐厅里的热闹处于两个世界。从平台看出去,三秋的人字屋顶落在翠绿的山坡之间,鲍洪权说,1号楼和2号楼原来是他家,3号楼则是他伯伯家,如今,1号楼里还住着原住民,一部分被用作三秋的仓库,另外两栋已经变成民宿。

三秋美宿落于山林之间

“我觉得中国的乡村在振兴,但是缺少本土的特色,有太多泊来的东西。”鲍洪权有自己的野心,他希望三秋成为莫干山的文化底蕴与建筑美学的“升华”。他将艺术融入民宿,将民宿变成“竹林里的艺术场所”,“我们邀请了100位艺术家来写‘一日不见如三秋’的对联,明年春天的时候会举办很大的展览。”

2018年春节前,鲍洪权(左二)与阿城(左三)等在由鲍洪权童年老宅改造的莫干山三秋美宿

(四)

莫干山的乡土和不断发展的“洋家乐”不止吸引了鲍洪权这样“年届不惑”的人回乡创业,越来越多的人都回到莫干山工作。在三秋美宿,我们还见到了管家阿城和负责烧饭的方阿姨。

三秋夜景

阿城出生在德清,今年27岁,看起来安静而沉稳,笑称自己是个“佛系青年”。他的奶奶是莫干山人,后来嫁到了县城,从童年开始,阿城就经常往返于县城和莫干山。高中毕业后,阿城去义乌念大学,后来在那里生活工作。“上大学的时候,我一心想留在义乌,赚很多钱,回家买房买车。”他读的是国际贸易专业,毕业以后,在义乌从事国际贸易工作,还干过电商,闲暇时候则充当旅游体验师和试睡员,去世界各地旅行。“那时候心比较‘野’,总想到处看看。”后来,他干脆辞职做起背包客。再后来,他准备和朋友一起在义乌创业,“房子也租好了,东西也买好了。但是我不想干了。”他和朋友道别,回到童年时常来的莫干山。

阿城觉得,莫干山的山水和他内心真正想要的东西似乎是契合的。“内心的安定比外部带来的愉悦更重要。”他说,在城市里赚得多,也花得多,吃住、社交、买衣服都要花钱,过去身上没有现金就会没有安全感,而现在,虽然钱不多,心里却很安定。“我刚来莫干山做民宿管家的时候,手上或脖子里总是戴着尼泊尔带回的佛珠,但渐渐地,我发现这种东西已经内化了,我不再需要外在的东西来证明我想成为的人。”

莫干山给了阿城安定感,图为山上的裸心堡

刚开始做管家,阿城遇到了同学的嘲笑和不理解,“他们会说,那不就是高级保姆吗?”但现在,随着“洋家乐”的不断发展,他的职业也受到了越来越多的尊重,“经常会有人来问,能不能提供好的管家?”如今,他显然是经验老道的管家,时常还会为别的民宿讲课,告诉他们怎样的民宿能够让客人感觉更加舒服。“这个和过去做旅游体验师其实是相通的,只是位置调换了而已。”

如今,阿城的大多数同学都在杭州发展,一小部分回到了家乡。他觉得,对于大学生来说,乡村里最适合他们的还是服务业,“不做服务业的话,可能只有去种田。”相比城市,农村就业显然有诸多局限,“但是他们回到乡村,是希望有好的环境和安逸的生活。”目前,旅游业在莫干山所占的比重大约是70%,其他产业还有竹制品加工、农业种养殖等等。“洋家乐”发展到现在,大概有300多人回到自己的家乡做起了民宿。

在莫干山,还有很多像三秋这样老房子改造而来的民宿,“洋家乐”发展到现在,大概有300多人回乡做民宿

阿城说,很多年轻人到莫干山来,想要寻找“诗和远方”,“但他们要知道,‘诗和远方’是留给那些到这里来度假的客人的,想要在这里工作,需要负起责任。”

53岁的方阿姨出生在莫干山,后来去了安吉打工。“年轻的时候干过很多活,一开始和我老公一起开‘招手车’,他开车,我卖票。后来车子不开了,开饭店,后来饭店那块地方拆迁了,又回到莫干山。现在我在三秋给员工和客人烧饭,厨师学校毕业的儿子在另一家民宿里承包了餐厅。”

三秋距离方阿姨的家大约5公里,每天她都骑电瓶车早出晚归。“我从早饭做到晚饭。如果客人早上7点要吃饭,我大概六点不到就到这里,在厨房里搞卫生,然后煮粥什么的。”方阿姨说,每天客人在三秋吃到的菜都不一样,如果他们头天早上吃的是红薯粥或地瓜粥,第二天可能就会换成麦饼和圆子。“我们一共有150多种菜。”

莫干山西坡山乡的雪景

相比那些来寻找“诗和远方”的人们,方阿姨对于莫干山和这里的生活有着不一样的叙述。“今天雪很大吧?骑电瓶车都打滑,路也不好走。”在方阿姨眼里,那场令人欣喜的大雪带来的更多是出行的不便。被问及一天二十四小时大致是怎么度过的,方阿姨的回答则始终绕不开“干活”二字:“客人需要我几点到,我就几点到这里了,总是要把自己的活干好。回家么,家里也有很多活,洗衣服、搞卫生、在菜园里种菜……”她说,有时候一天可能有二十个小时都在干活,说到这里突然眼眶泛红。

虽然山里的生活还是很辛苦,但方阿姨也说,这些年民宿的发展也让她看到了莫干山的好,“以前就觉得,这里都是山和水,没什么特别的。这么多人来这里,慢慢知道,我们喝的水是山上淌下来的,没有污染,风景好,空气也好。山里安静,和城市不一样。”

(五)

驱车行驶在莫干山中,大大小小的村舍房屋散落在覆着白雪的峰峦翠谷之间,远看很难辨认哪里是“洋家乐”,哪里是民房。山崖上挂着细细的冰柱,照射出长在崖壁上的苔藓,大概是南方雪天独有的样子。山路很窄,如果不是前一天莫干山的村民和领导全员出动清雪,根本无法上山。路的两边还堆着雪,原本就只能让两辆车同时通过的路变得更加狭窄,对面有车开过,双方都得放慢速度,弯道上更是如此。据说,莫干山在规划时特意没有将路修得很宽,就是想让人习惯这里的慢节奏。在山上,有时会看见被村民们养得肥壮的母鸡,或是在路中间撒欢的小狗。

目前,莫干山一共有600多家民宿,分成三个等级:精品民宿、优品民宿和普通民宿。德清文旅集团总经理杨国亮说,差异化发展是莫干山民宿最大的特点,“民宿之间的建筑风格、服务、体验等等都有不同,可以避免恶性竞争。”大乐之野的一位工作人员告诉我们,莫干山的民宿之间常常会互相串门,“可能今天去这家吃饭,明天去另外一家吃饭。春节的时候我们还计划做一个民宿串门的活动。”民宿这么多,会不会面临饱和?杨国亮表示,政府已经完成了莫干山西部风景区环境容量的控制性详规,民宿不可能无限量发展下去;阿城则认为,民宿虽多,好的民宿却永远不会饱和。

大乐之野庾村民宿

莫干山的民宿被称为“洋家乐”,去年,“德清洋家乐”已经成为全国首个服务类生态原产地保护产品。1890年,美国人佛利甲来到中国,他领略了繁华上海和名胜杭州,后来被莫干山的奇山秀水吸引,又拉来了自己的朋友、传教士梅滕更和博士史博德。几个外国人在莫干山享受野趣,还在英文报刊上发表了不少游记,中国江南莫干山就这样第一次被外国人了解和关注。100年后,英国记者马克再次发现莫干山,此后,南非人高天成、法国人司徒夫等外国人来到莫干山造起民宿,“洋家乐”得以兴起,而莫干山也完成了一百年的轮回。

虽然有个“洋名”,但是杨国亮说,“洋家乐”并不是崇洋媚外,而是莫干山过去一百多年历史的产物,它生根于中国乡土,只是这片土地在百年以前就已经历中西文化的融合。另一方面,德清人本身对于文化的包容也让这种融合能够持续进行。如今,“洋家乐”更多是代表了外国人对于莫干山旅游开发的价值观的认可。“外国人认可的是我们对生态环境的保护。有些地方的旅游开发,投资数十个亿,但是对当地生态造成了破坏,而且把原住民都赶走了。在莫干山,我们没有赶走过一个村民。”

村民或许是“洋家乐”发展最大的受益者,原本卖不掉的农产品,现在都能卖给民宿

杨国亮说,这里的村民其实是“洋家乐”最大的受益者。“对于把房子租掉当民宿的人而言,‘洋家乐’每年大约能给他们提供三到七万的租金收益,它还解决了不少就业,大学生回来当管家,每个月大概能挣四千到八千块。另外,这里的农产品原来卖不掉,现在可以卖给民宿。”吕晓辉则说,莫干山造就了一个中国民宿的范本。“中国乡村有很多闲置的资源,人、物、土地都是。‘洋家乐’对土地重新利用,并且吸引周围的人进来就业,帮助农村更好地发展,这对其他地方显然有借鉴意义。”

————————————

延伸阅读:一个设计师的爱与乡愁

文:谢奕青

人物:吕晓辉 环保建筑设计师、晓辉设计工作室创始人

l裸心:独与天地嬉游

从很早起,吕晓辉就关注村落与自然的遥相呼应,建筑与生态的和谐共生,人与物的恰当表达。

作为一个异乡人,他把最炽烈的爱与乡愁都给了德清莫干山,他,是莫干山度假酒店与民宿设计第一人。

2007年,来自南非的高天成在莫干山遇到移居德清的吕晓辉,两人都热衷大自然和老房子,成了莫逆之交。老高在三鸠坞租了几栋凋敝的乡村老屋,请晓辉一起设计建造。于是有了莫干山民宿最早的雏形——裸心乡。

起初,老外+外来设计师的组合要大张旗鼓搞农舍改造做度假村的举动在当时十分罕见。晓辉从一开始似乎就明了他的使命,他要做生长于乡土的天然设计,而不是不负责任地硬造无根的建筑形式。

当八栋农舍以温润的样貌呈现于葱绿竹林之间,在莫干山还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从不理解到担心到好奇到相融,裸心乡的建成打通了当地人对老屋改造的心脉,可以说为莫干山乡村的发展奠定了很好的美学基础。它不同于山顶的民国西洋别墅群,裸心乡并不高冷奢华,它温暖熨帖,仿佛就是守在那里多年的乡间小屋,为山里人点亮了归来的路。

大名鼎鼎的裸心谷原本是一片林场,这里是绿色的天堂,凤尾竹、雪松、油茶、香樟、青冈栎漫山遍野。建造裸心乡的过程让老高与晓辉加深了对彼此的了解,形成了很好的默契。这次老高委托晓辉进行裸心谷裸叶水疗和裸心小馆的设计。

某一个黄昏,晓辉在林间散步,脚下踩着落叶沙沙作响,俯身捡起一片形态柔美的枯叶,两只蚂蚁爬到了手心,一叶之下何尝不是覆盖了一整个世界,裸叶水疗的灵感因之而起。跨过细叶蜿蜒的一弧碧水,穿越暖屋温池,竹木造就的理疗小筑高隐于山坡,在茂密的松林之中呼吸吐纳,浅浅躺下,如叶飘曳,一树菩提。

随山势而建的建筑

在晓辉设计的作品中亦是用随处可见的本地材质因山就势而建。晓辉经常说“与土地友好的设计才是最好的设计”,用心在这片山谷里保留下原始的野趣,便是他还给莫干山最好的礼物吧。

2017年,裸心堡惊艳出世,吕晓辉在莫干山行走了十年,始终初心未变,或许时光停留,归来仍是少年。

做建筑就像拍电影,首先,设计师要写好剧本。裸心堡的剧本是还原自然本色,人与天地自由往来。

裸心堡保留了原初的地貌植物,如果你见过之前的老照片,很多细节让人感动。本来是农舍的地方建起了错落的平房,你仍然可以在原始的山道上漫步,清翠的山涧穿过层叠的建筑群淙淙而下……从半山的巨型雕塑前下车,沿着挑空的栈道步行上山,这是我心仪的进入,一路且走且停,品味着竹、石、木、土、钢、玻璃的起承转合,进入接待中心,非洲大地与中国乡居在这里共冶于一室。

再往上便是裸心乡农舍为前身的独立小院,依然温润,只是空间更高阔,布局也更通透,屋舍前芳草桑竹美池良田,分明是陶渊明的桃花源。

最爱在斜阳日暮时分,步入山崖之上的裸心味餐厅,眺望青山绵延,坐看轻岚出岫,忽尔风拂云起,竹海松涛曼舞翩翩。跃入伸向天际的无边泳池,一个俯仰仿若畅游浮云之外,举杯邀月,满池清梦醉星河,那就醉成李太白一样吧,独与天地对语。此时此间,还有什么比自然更奢侈的大美呢?

设计师吕晓辉(右)给艺术家谢春彦介绍设计方案

l西坡:归来是山居岁月长

德清从来人杰地灵,本地人钱继良首当其冲,2010年他找到了吕晓辉,两人也是一拍即合,开启了莫干山第一个本土民宿品牌——西坡。岭坑里的这几栋农民房多是20世纪50-80年代建造的,空置经年,行将颓圮。晓辉并没有推倒一切重构新奇的建筑风格,而是保留了老屋原有的构件,比如夯土墙和木结构,让村居回归质朴,他常说“出了城的城里人不要到了乡村又进了城”。

西坡的每一栋屋子皆由原来的房主命名,玉芳家、学民家、海根家、康敏家……晓辉根据现代人的生活需求设计了科学节能的空间布局,同时平衡恰如其分的美感,比如把玉宝家的猪圈改建成了入住率最高的舒适卧室。在看得见风景的卧房和雅致的客厅里,老钱收藏的古董家具散落其间十分妥帖。晓辉特意设计了宽敞的厨房,他希望从城里来的住客能够和村子发生友好的互动,与山民聊聊天,去本地的农贸市场看看当季食材,不紧不慢地过几天简单生活。

每一个家的改变都是润物细无声的平缓,现代的陈设并不突兀,空间里还雕刻着原来的时光印痕:山石垒起的院落,墙上的标语,一椽一柱,旧木和老砖,你似乎掠过那些年代,在此刻读懂山居岁月的悠长。

l凤凰居&莫干故事:从生活中生长设计

这两处私人居所隐于半山的村落,亦是由破败的农舍改建,可完成后还是让我心生欢喜,击节叫好。

晓辉做着减法,始终秉持“好用、耐用、美学、艺术”的吕氏理论,家居的设计更松弛,他没有选很贵的材料,旧木、水泥、毛石,诠释了全新的空间:凤凰居气韵生动,莫干故事疏朗简致。

那些天光与绿意,随性的节奏,不经意的细节,你可以想象在这里窝居的惬意或者高朋满座的阔达,所有的设计仿佛从蓬勃灵动的生活体验中生长出来,内外如一。

谁说城里人不能久居于山村,成为下一个故事的主人呢?

l三秋:诗情画境总相宜

莫干山三秋美宿的露台

2017年深秋迎客的三秋美宿仿佛一帧水墨小品一首田园律诗,清新隽永。

荆扉虚掩,却是别有洞天,沿着山道拾级而上,隐在竹林间的粉墙黛瓦渐次递进,门厅留白,主厅淡墨,卧房勾勒,庭院点染,回首转身,如入画境。

小住两日,得了从容,你便读到了“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的秀美雅致 ,读到了“妇姑相唤浴蚕去,闲看中庭栀子花”的怡然之乐,读到了“积雨空林烟火迟,蒸藜炊黍饷东菑”的田间生气,读到了“花落家童未扫,莺啼山客犹眠”的无忧无虑。对于我们这种城市人来说,山居是隐居,而于晓辉而言,这就是最舒心的平淡生活,所有事情都是自然生成,不如物我两忘,对酒欢言。

吕晓辉设计的民宿

l做自己存在的意义

大多城市设计师下乡造单体度假酒店的时候,很容易把乡村变成各种建筑的实验场,可我从没有在晓辉的作品里看到乖张唐突的风格,就像成仙的窦唯把自己藏在音乐里,晓辉也把自己隐于在地的文化与建筑后。

情怀与民宿这几年成了热词,更多的人和资本进入乡村,这让人欣喜,晓辉从来不隐藏他的经验,他乐于分享,散播他的自然主义理论和美学意识。他思考快速发展带来的负面影响,他说要对环境负责,尊重历史的流衍,他希望有更多的同道中人来一起推动乡村的可持续发展。

晓辉在自己的商业步调上并不急进,他谨慎而从容地选择喜欢的项目和投契的业主,在德清莫干山以外,从南京到北京,从松阳到贵州,每一件都与众不同,每一件都镌刻着他寻探自然与人居和谐相生的印迹,令人期待。

记得初见晓辉时,也是这样的冷雨天,傍晚四五点光景,莫干山镇上的庾村还没有现在这么热闹。工作室的炉火闪烁,微红,设计师拨着壁炉里的木头,慢悠悠道出他的过往……我有点出神,呆望着窗外廊檐下坠落的雨丝,以及更远处雾霭轻绕的山影,晓辉的声音远了,留下了空镜头,定格。

多年来,这个场景始终难忘,而这间工作室便成了心向往之的山间居所。每每在城里心浮人厌,遂掷笔上山,半途进村,推柴门而入,有时候也不进屋,院子里歇脚,讨一杯薄茶,和设计师云里雾里天马行空聊着,或者一个人枯坐,赏花,听溪,渐渐就豁然开朗。

只有天天亲近乡野山水,才懂得自然造化,懂得新旧尺度,懂得惜物借景,懂得乡情民俗。

晓辉如是,莫干幸也,乡村亦然。

    校对:徐亦嘉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澎湃新闻,未经授权不得转载
    +1
    收藏
    我要举报

            扫码下载澎湃新闻客户端

            沪ICP备14003370号

            沪公网安备31010602000299号

            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许可证:31120170006

            增值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沪B2-2017116

            © 2014-2024 上海东方报业有限公司

            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