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朝峰会︱和平的大旗还能扛多久

过去的一年见证了美朝之间无休止的挑衅、威胁和口水战。然而，从2018年第一天起，朝鲜画风陡变，突然放低嗓门，降低身段，发动魅力攻势——

1月1日，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在新年贺词中强调办公桌上有核按钮，同时问候了“为统一祖国而斗争的南朝鲜人民”，称在韩国举办的冬奥会是“民族大喜事”，“血脉相连的同族”要互帮互助，要团结不要斗争，要对话不要对抗。魅力攻势第一轮，朝鲜从核导齐发到扛起和平大旗。

随后，南北双方就朝鲜参加平昌冬奥会事宜把酒言欢，朝鲜啦啦队在冬奥会上赢得喝彩一片。魅力攻势第二轮，朝鲜成为追求和平的力量。

虽然朝鲜在冬奥会开幕式前一天举行了建军70周年阅兵式，但总体规模小、时间短、不直播，低调而务实，似乎没打算冲淡冬奥会的节日气氛。金正恩特使金与正赴韩参加冬奥会开幕式并与文在寅总统会见，朝鲜劳动党中央委员会副委员长兼统战部长金英哲赴韩参加冬奥会闭幕式并与文在寅总统会见，冬奥会开幕和闭幕的两次会见为后续的南北峰会倡议做好了铺垫。魅力攻势第三轮，朝鲜掌握南北关系走向的方向盘。

3月初，韩国总统文在寅特使团访朝，随后韩国国家安全室室长郑义溶访美，为美朝峰会动议穿针引线。魅力攻势第四轮，朝鲜为半岛“和”“战”提供指南。

3月8日，访美的韩国国家安保室室长郑义溶在白宫向记者发布美朝峰会消息，当时并无美国官员陪伴。这种安排比较奇特，但形式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特朗普总统接受了金正恩的邀请，同意在5月底“不见不散”。美朝峰会如果能够如期举行，或将意味着朝鲜半岛近期不再有兵戎相见的风险。

美朝峰会消息发布后，美国媒体的反应半是惊喜、半是疑虑。长期追踪朝核的记者、专家和前政府官员十分怀疑朝鲜的诚意，回顾过去二十余年美朝互动，他们的怀疑不无有道理。1994年美朝在第一次危机后达成《框架协议》，但美国随后发现朝鲜发展秘密的浓缩铀项目。2005年六方会谈呕心沥血达成9•19共同声明，但一年后朝鲜在丰溪里进行了第一次核试验。2011-2012年，美朝通过几轮秘密会谈达成2•29协议，但这个协议未等落实即因为朝鲜射星成为一纸空文。此外，美朝之间还有各种研究机构和大学专家学者张罗的一点五轨道和第二轨道的对话与商谈，但没有一次对话实质性推动了朝鲜半岛弃核进程。如今，朝鲜的峰会倡议在美国人看来更像故伎重演，听上去是重大突破，做起来可能是镜花水月。

峰会消息发布的第二天，白宫发言人桑德斯在回答提问时开始为峰会设定先决条件，要求朝鲜在峰会前采取“具体行动”以证心迹；随后又有匿名官员告知《华尔街日报》，特朗普总统接受峰会倡议，立场未变。特朗普总统也以模棱两可的措辞发推文，暗示峰会并非不可能。回望历史，美朝约见并非“不见不散”，而是“随时生变”，计划赶不上变化是常态而不是例外。

假使五月前不再有“大新闻”，美朝首脑能如期相见，峰会本身也非易事。特朗普总统曾经表示愿意与金正恩吃一顿“汉堡大餐”，但美国的“厨师们”显然尚未就位——

国务卿蒂勒森曾在2017年孜孜不倦推动与朝鲜进行外交谈判，但特朗普总统不断在其背后“捅上一刀”，发推文威胁朝鲜，警告朝鲜“目标瞄准，子弹上膛”，要求国务卿不要浪费时间。现在不断有传言称国务卿蒂勒森根本不招总统待见，离开国务院不过是时间问题。另据报道，白宫幕僚长凯利将军和国家安全顾问麦克马斯特可能也要很快“撤离”白宫了。

还有一个令人不安的消息是，特朗普总统近日约见了被称为“鸡窝里的狐狸”、小布什政府主管军控和国际安全事务的副国务卿博尔顿，没人知道他以后会在特朗普政府发挥什么样的作用，但就美朝缓和关系而言，他绝对不像正能量。美国驻联合国大使黑莉一再被传言将接掌国务院，而她在联合国咄咄逼人的劲头对朝鲜的魅力攻势也不是好消息。

去年，国务院的朝鲜政策特别代表尹汝尚曾从朝鲜捞回了奄奄一息的美国大学生瓦姆比尔，并在幕后频繁与朝方官员接触，但他在2月份已经宣布要离任，现在尚无接替人选。

当然，特朗普政府的确有两位熟悉朝核问题的官员：主管东亚和太平洋事务的代理助理国务卿董云裳和副朝鲜政策特别代表马克•兰伯特。但前者是代理角色，后者官阶较低。特朗普总统能否在可能的美朝峰会之前组建一个像样的朝鲜问题团队，这着实存疑。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奥巴马政府处理伊核问题的做法。据前副国务卿温迪•谢尔曼称，在美国启动与伊朗的严肃谈判之前，奥巴马政府的团队已经起草了一份长达百页的非常详尽、特别技术的协议，伊核谈判的成功绝非唾手可得，而是精心准备的结果。如果特朗普政府打算与朝鲜严肃对话，事前的精心准备必不可少。当然，考虑到这位总统一向特立独行，也许他未必“萧规曹随”。

即使美朝峰会如期举行，另一个重要的问题是谈什么？首脑会晤不可空手而归，这对朝鲜国内、美国国内的受众同等重要。朝鲜已经表示愿意讨论去核、愿意停止核导试验，但特朗普总统希望朝鲜用行动来证明承诺，并且要可以查证。何谓具体行动，又如何查证朝鲜的行动？这一套说辞貌似与以往如出一辙，令人怀疑特朗普政府是否要走回头路。

特朗普自诩善于做大交易，但金正恩在新年贺词中强调朝鲜已经完成核武大业，任何力量和任何事情都不能使之逆转。尽管可能性不大，但假设朝鲜真的在弃核问题上做出重大决断，特朗普政府何以回报？美国迄今一再强调联合军演会按计划恢复，谈判不影响美国继续施压。美朝双方如何水火相融，化腐朽为神奇，并使朝核问题在外交的轨道上向前推进？这是一个不容易寻找答案的问题。

回顾美朝互动历史令人气馁，但无论出于何种目的，朝鲜缓和局势的倡议值得尝试。朝核问题已达关键时期，外交窗口持续收窄，所剩选项没有最糟，只有更糟。

特朗普与金正恩在2017年的相互挑衅和羞辱令人担忧，朝鲜半岛战端再起的风险时刻存在。一旦出现军事冲突，没人知道是否升级、是否演化成第二次朝鲜战争，而任何一场重大军事冲突的代价都令朝鲜、韩国以及周边各国难以忍受。

即使各方能够避免兵戎相见，僵局的延续也难以接受。对朝鲜而言，单边和多边制裁已经奏效，朝鲜已经很难长期承受重压。对美国而言，拥核且有潜力打击美国本土的朝鲜同样无法接受，更不用说朝鲜拥核对现存国际防扩散机制的影响，以及对东北亚各国的深远影响。

如果军事选项代价沉重，朝鲜拥核难以接受，那么谈判就成了次优选项。美朝在9•19共同声明中分别做出了缓和关系和弃核的承诺，它们都应该说到做到，而不是口是心非，频频为其他国家制造两难问题。外交是美朝赢得其他各国支持和尊重的方式，就此而言，一个能够顺利举行并有助于缓和紧张局势的美朝峰会也是其他各国的期待。

如果特朗普和金正恩能够五月相会，这将是通过面对面会谈检验双方意图和诚意的绝佳机会，希望他们能够砥砺前行，克服困难，转“危”为“机”，而非制造更多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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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的英文版刊发于中美聚焦网www.chinausfocu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