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琳：贸易战会对哪些行业产生较大影响

【编者按】

4月18日，上海财经大学高等研究院“中国宏观经济形势分析与预测”课题组在沪发布《2018年第一季度中国宏观经济形势分析与预测报告》，在研讨会上，课题组成员赵琳主要就中美贸易摩擦发表演讲。

赵琳指出，中美货物贸易相互依存，但中国对美国的出口依存度大于美国对中国的依存度，且两国间贸易以互补性为主，但互补性在逐渐减弱，竞争性在逐渐增强。她认为，此次美国的制裁措施对中国的制造业将产生重大的影响，不利于该行业未来竞争力的提升。而中国目前宣布实施的反击措施力度有限，短期针对性强，长期影响有限。

以下是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整理的演讲摘录：

这次的内容分为四个部分，第一部分主要分析一季度中美贸易的数据情况；第二部分是在中美贸易的一些基本事实的基础上，分析为什么会发生贸易战，以及贸易战对哪些行业的影响比较大；第三、四部分就目前已经出台的制裁和反制裁措施，分析对中国和美国可能会产生什么影响。

首先分析第一季度的数据情况，在3月份进出口的增幅数据出来了之后，大家都不是很乐观。其实中国贸易部分增速的波动性非常大，所以根据累计数据分析会比较准确些，2018年前三个月的累计出口和进口数据是比较良好的，尤其看以美元计价的出口和进口增长速度比2017年全年都快。但是因为今年一季度和去年相比，人民币有大幅的升值，导致以人民币计价的出口和进口增速在放缓。如果我们以美元值来看，中国不管是内需还是外需表现都不错，但我们还是发现了潜在的问题。尽管增速表现不错，但是它们的波动性在增加，除了往年经常提到的季节效应和基数效应两大因素之外，今年还发现引起进出口波动的其他因素。第一个是汇率因素，相比于2017年一季度，2018年一季度人民币兑美元从6.89升值为6.36；另一个是贸易战，这也会影响很多进出口上的预期，导致数量和价格方面都出现剧烈波动。目前的贸易战对中国贸易的影响主要体现在，加大进出口增速的波动性方面。

贸易战后面其实还有更多内容需要分析，首先看看一季度的其他贸易情况，比如从贸易的方式来看，一般贸易增速快于加工贸易增速，这是近3、4年以来一直持续的现象。这个现象看来很平常，没有过多的信息可以解读，但是如果我们跟当前的贸易战联系起来，可以看出，2014年以前的中国贸易顺差大部分由加工贸易贡献，但是从2014年到现在则一直由一般贸易贡献，这说明中国的贸易结构在逐渐地升级换代。为什么中国跟美国最近的贸易摩擦越来越多？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产业内的竞争在逐渐增强，如果我们分国别来看，来自于印度、巴西等新兴国家的出口增速保持较高的水平，而来自于美国、日本、欧盟的增速相比而言弱一些，这对我们来说是一种外需；进口增速则分化比较明显，因为进口的产品比较单一，所以出现一些大的波动也是非常正常的。服务贸易跟往年相比走势平稳，旅行贡献了逆差的绝大部分。这是一季度货物和服务贸易的基本情况。

我们先通过中美贸易之间的基本事实，来看中美经贸关系存在什么样的特征。第一，在货物贸易方面，中美是相互依存的，而且中国对美国的市场依存度，要远远大于美国对中国市场依存度。从出口来看，中国对美国的出口占中国总出口的比例接近20%，但是反过来美国对中国的出口占美国总出口的比例只有8.4%。所以从依存度的角度来看，中国更依赖于美国。由中国海关统计，中国对美国贸易顺差有2780亿美元，占中国总顺差的66%，说明美国是中国顺差最主要的贡献者。如果按照美国的统计口径计算，美国对中国的逆差是接近4000亿美元，这两者差距的产生是中国和美国一直在争论的问题。差距一方面是因为出口统计的是离岸价，不包括运费等其他费用，而进口统计的是到岸价，因此会出现差异；另一方面是因为中国和亚洲国家、地区，特别是香港、新加坡等存在很多转口贸易。美国认为中国跟亚洲国家进行转口贸易产生的顺差非常大，这导致中国贸易顺差被严重低估。

从商品分类的角度来看，如果按照海关的HS编码，把贸易商品分为98章，在所有98个行业里面，中国有27个行业对美国市场的依存度达到20%，但是美国只有8个行业对中国市场的依存度在20%以上。而且这27个行业的出口额，占到了中国总出口额的一半以上。此外，市场依存度达到10%以上的行业，中国有55个行业，美国仅有20个行业。所以，中国对美国的市场依存度非常高，但是相对来说美国对中国的市场依存度并没有很高。从这一点上分析，如果真得要打贸易战，中国会受到比较大的影响，但是尽管如此，中国也需要以积极态度去应对。

第二，到目前为止中美贸易依旧是以互补性为主，但是出现了互补性减弱、竞争性增强的趋势。根据2015-2016年的数据，中美之间出口依存度同时达到10%的行业只有10个，说明现在中美之间主要以产业间的互补性贸易为主。但是如果往前推10年，在2007-2008年的时候，出口依存度同时达到10%的行业只有7个，说明中美之间尽管以互补性为主，但是他们的竞争性在增强。这也表明竞争性是美国对中国发动贸易战的重要原因，但是较强的互补性也说明，一旦贸易战开始，美国和中国都会受到较大损失。而竞争性是由各个国家长期以来的发展结构和价格因素决定，并不是短期贸易战能解决的问题。

第三，中国的货物贸易对美国的依赖性非常强，尽管现在的66%已经非常高了，但是前面几年甚至可以达到100%以上。但是我们要强调的一点是，尽管美国对中国发起贸易战，提出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中国巨额的贸易顺差，但是货物贸易顺差并不是衡量两国经贸关系的唯一指标。

第四，除了货物贸易外，还要看服务贸易，包括跨国公司在两国之间的往来。中国的服务贸易一直是呈现逆差的状态，也就是说美国对中国呈现了服务贸易的顺差。2016年美国对中国服务贸易的顺差达到了380亿美元，相比2012年增长1.9倍，相比2008年增长了7.7倍，呈现出增长速度非常快的线形趋势。如果分行业来看，对美国逆差比较严重的行业就是旅行，跟总体服务贸易结构是一样的。而电信、计算机和信息服务行业是中国少数几个对美国存在服务贸易顺差的行业之一，中兴提供的产品就在其中。

第五，从对中国总出口额的贡献度来看，外资企业出口占中国总出口的比重非常高，达到43%，而且其中72%的外资企业是外资独资。中国出口收益里有三分之一是外资企业拿到的，所以虽然中国出口额非常大，但是很大一部分利润并没有到中国企业的口袋里面。另外根据BEA统计，2015年美国在华子公司的销售额有3000多亿美元，而中国在美子公司的销售额只有200多亿美元。所以在跨国公司层面，美国对中国实现了3000多亿美元的顺差，几乎跟货物贸易的逆差相抵消了，这也意味中美之间属于贸易平衡。那么美国为什么发动贸易战争？有两个原因，第一是增加制造业就业人数，因为他们非常关注短期稳定；第二是就长期而言，在美国对中国的制裁清单里面，大部分集中在高端制造业，说明针对于中国未来制造业的竞争力，他们想要先发制人。外商投资在中国的投向分布中，50%都在制造行业，比如化学制品、计算机和电子产品等，这些都是中国出口额比较高的行业。

接下来谈一谈美国征收关税可能产生的影响。美国已经开始实施的、对中国钢铁和铝产品征收关税的措施，对宏观的影响并不大，主要停留在行业层面。我们测算的结果是，如果以钢铁为例，对钢铁行业征收25%的关税会导致钢铁出口下降2.9%，这样的结果是可以接受的。

美国以知识产权受侵犯为由，对中国一些行业加增25%关税，涉及金额500多亿美元，其重点就是中国的比较能构成竞争力的制造业行业。尽管从全球产业链的角度来说，中国的制造业仍然没有办法和美国相比。美国对中国的制裁方案有几个特点，第一，战略重要性，他们瞄准的是中国未来的竞争力；第二，制裁对象主要集中于中国出口额非常高的三大行业。我们测算了三大行业对美国出口的依存度占比，分别是23.1%，16.4%和14%，说明对美国市场的依赖程度非常高。一旦征收关税，对中国的相关行业会造成很大损失，因为比较依赖于美国市场，短期内很难找到替代市场。另外，这些行业出口占中国总出口的比重是46%，进口比重为40.5%，说明有非常强的产业内的贸易特征，竞争比较激烈。

美国同时提出对中国在美的并购行为进行限制。中国对美FDI流量和存量分别占总FDI流量和存量4%和3%，所以该措施影响有限，但是对中国参与美国贸易产业链的技术合作方面会产生比较重大的影响。

对此，中国采取了反击措施，针对美国对钢材和铝产品加征关税的措施，中国宣布自4月2日起对自美进口的约30亿美元的128项产品加征15%或25%的关税；针对涉及约500亿美元的中国商品拟加征25%关税的做法，中国4月4日宣布对原产于美国的农产品、汽车、化工品、飞机等约500亿美元进口商品对等采取加征关税措施，税率为25%。中国的应对措施效果如何？从整体上评价，第一，从市场依存度的角度来看，反击有限，因为除了美国农产品和汽车、飞机这些产品对中国市场依赖度比较高之外，其他化工产品的市场依赖度并没有那么高，所以并没有达到完全对等的500亿的效果；第二，短期针对性强，但是长期影响有限，比如对农产品加征关税，短期主要是为了遏制美国的就业，从而对特朗普的政治基础造成一定的损害，迫使他做出妥协等，但是农产品、汽车等都不是美国未来核心制造业的竞争力所在。而美国对中国加征关税的行业是非常重要的制造业，所以从长期来看，中国的反击并不能达到非常好的效果。

制裁措施对中国可能会产生什么影响？第一，大豆85%以上依赖于进口，其中40%来自美国，而且中国进口大豆价格弹性仅为0.08，说明大豆即使涨价，从美国进口的大豆数量也不会改变，或者即使改变，从其他地方进口的数量也不会改变，这意味着损失将非常大。但是大豆规模只有100多亿，所以它对价格的影响仅停留在对食品价格的影响，而且由于今年整体的CPI水平不太高，所以对CPI的冲击不会太大；第二，是对飞机类商品的制裁，因为中国很多飞机是以租赁的方式使用的，所以会增加短期的运营成本；第三，对汽车行业其实影响不大，因为中国汽车的各个零部件生产和产业链比较完整，对外的依存度不是很高，而且进口的汽车大部分是来自于德国和日本，对美国汽车的进口份额比较小；第四，对化工行业会产生一定的影响，原因是化工行业差别比较大，而且大部分对美国市场的依存度在20%以上，是非常高的份额。所以一旦加征关税，该行业在短期内很难找到替代市场，导致化工产品的成本增加。中国推出500亿对等措施的时候，也出台了制造业的减税、降税的政策，利好的政策有可能会抵消来自于制裁措施的负面影响；第五，中国虽然目前需求比较好，但是也面临比较大的风险，即汇率波动收缩的风险。

对于通信行业，中国的芯片对美国的依赖性非常高。我最近查资料时发现，电信运营商的通信基站的芯片非常难替代，而非常难替代的行业一旦禁止进口，相关的行业会受到更大的影响，会产生四两拨千斤的效果。相同的效果也存在于服务贸易中，中国唯一对美国比较强势的服务贸易出口行业，就是电信计算通信服务。我们担心如果美国对中国通信企业开始大规模制裁，对中国的服务贸易出口也会造成比较大的影响。

针对中美贸易战，我们提了一些建议，第一，除已出台的对等措施外，也可选择利用中国对美国服务贸易逆差，在不影响国内消费品质和生产需求的情况下，对部分自美国进口的服务贸易产品征收关税；第二，加大对“中国制造2025”的扶持力度，促进中国制造业转型与升级，提升其国际竞争力；第三，鼓励出口企业开拓除美国之外的其他市场，分散市场过度集中带来的贸易摩擦等一系列不稳定问题；第四，破解潜在的美国贸易战同盟；第五，审慎对待美国提出的谈判条件。此次中美贸易战的主要矛盾是随着中国经济的快速增长和制造业的不断提升，中国与美国面临越来越激烈的产业内贸易竞争，解决问题的关键在于要认识到中国的出口企业仍处于全球贸易价值链的中间位置，其竞争力相对美国而言还存在较大差距，因此，应该以更平稳快速的经济增长来进一步提升中国出口企业（尤其是制造业出口企业）的国际竞争力，进而提高其应对国际贸易风险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