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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西:边陲煤城,归不去的家乡

王木木/城市规划师
2018-05-16 19:05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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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学术研究里,大家总是想定量描述某些事情。而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鸡西人,我不用任何指标,就能十二分肯定地告诉大家:我的家乡,我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正在经历着一场悄无声息的人口流失。和其他研究者不同,我是带着丝丝乡愁,去诉说这一座曾经辉煌如今没落的边陲小城。

曾经辉煌

1950年代,辉煌时期的东北还处于人口涌入的状态。东北地区最大煤城、全国“十大煤城”之一的鸡西,吸引着我们的爷爷奶奶来此定居。从下井挖煤,到洗煤制煤运煤检煤,关于煤的产业链上,好像有无穷无尽的机会。如果你能进入国企大厂的正规编制,那更是各大媒婆哄抢的对象。

图1 1980年代鸡西火车站络绎不绝的运煤火车

来源:百度贴吧http://tieba.baidu.com/p/3968107984?pn=4

工厂成为满足人们生活需求的中心

爸爸妈妈这一辈,变成了土生土长的鸡西人。他们生在鸡西,长在鸡西,工作生活也在这里。我从小对鸡西的印象,就是什么都跟煤有关。爸爸在发电厂上班,爸爸的同事在煤机厂上班;妈妈的朋友在电业局,妈妈的朋友的朋友在矿务局。总之,感觉城市里有一半的人都在围绕煤炭产业过活。

造城者们学习苏联时期社会主义式的城市规划,将众多基础设施和公共服务职能融入工厂系统之中,使得每一位工人的生活都与他们的工作地点密切结合。事实证明,这是很适合中小城市的规划方式。

我家住的是电厂家属楼、生病去的是电厂医院、幼儿园上的是厂子弟幼儿园。生活圈子以工作圈子为基础,大家似乎熟悉住在这里的每一个人。小时候,奶奶每次领我下楼玩耍,都让我跟李奶奶、张奶奶等等好多我记不清的奶奶打招呼。现在想来,那时的邻里关系确实是和乐融融的。

但稳定的背后也滋生出了关系文化、圈子文化。非国企大厂员工的亲戚,基本不可能收获一份”铁饭碗“工作,厂子弟都以进老爸所在工厂继承其衣钵为荣。这种人与人之间的链接,把某一类群体结成一张紧密的关系网。从出生开始就找关系住院,上学也是送礼,找工作也是托人,不找人好像就办不了事。我开始不喜欢这样的”太熟悉“文化。

失落的煤城

虽然国家早在1997年就开始对国企大刀阔斧改革,我妈妈也成为下岗潮中不幸被牺牲的一员,但我真真正正感觉到东北经济的问题,是在去外地上大学之后。见识到外面充满机会、压力与动力的世界之后,我才知道之前生活的圈子是有多么的狭小。

在今天,医疗、住房、子女教育、就业等,是压在城市居民头上的沉重负担。而对那个时候的煤矿职工来说,只要要求不是太高,压力就不会太大。这样的安定环境,让人丧失危机感。有些人上了二十年的班,一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轨道里有序进行,而外面的世界在不断改变。当他们意识到改变的时候,人家已经踏上了另一股改变的春风,与自己渐行渐远。

更可怕的是,从前计划经济下煤矿提供的一切公共产品和服务,从煤矿倒闭的那一刻开始,下岗职工们就要开始用钱来购买它们,而这种转变偏偏发生在工人失业的背景下。鸡西的支柱企业北钢集团、中国采煤机的摇篮鸡西煤机厂的先后倒闭,给了麻痹于计划经济的富足的人们当头一棒。

何去何从

浓烟滚滚的工厂接连倒闭,住在附近的居民倒是拍手叫好。他们家里的阳台上再也不会有厚厚的灰尘,白色运动鞋终于不用每天清洗一次了。工厂变少了,蓝天比以前更蓝了。然而,更多的年轻人也主动或被动地,离开了这座养育了他们二十余年的城市。

我做过一个关于鸡西985高校人才就业意向的调查。问卷中,大多数人都想要回到故土为建设家乡出一份力,但碍于方方面面的原因,他们选择了发展前景更积极的其他地区。青年人口大量流失,最直接体现在中小学入校生数量上。经过走访,我发现我曾就读的小学,从每年级360人(60人/班*6班)到如今的每年级120人(20人/班*6班),锐减三分之二。中学更是从每年级840人(60人/班*14班)到如今的80人(20人/班*4班)。很多学校发生了老师比学生多的怪相,迁校并址随处可见。这座城市的新生力量在哪里,未来又该何去何从?

公职人员总归有其作为。管理者提出了矿坑生态修复的策略,将住在危险地段的人们分批迁入城里的安置房,即使有些人并不愿离开自己的小平房、大院子。由于城市化进程中的丰厚利润,建筑业竟然取代了人们一直赖以为生的煤炭行业,热火朝天地发展着。

可以看到,鸡西的GDP报表在2012-2014年是相当美丽的,年均两位数增长率,这和房地产发展期不谋而合。拔地而起的层层高楼,呼唤着莘莘学子回来定居。然而另一边,废弃的工厂和杂草丛生的新市体育馆广场,又提醒着年轻人,这儿的经济增速实际上没有建楼速度那么快。

图2 北钢被拆的熔铁炉

家乡的城市化进程远比我想象的快很多,每次回家都有要重新认识的感觉。新区已经形成了可以和老区抗衡的规模。行列式厂家属楼变为带有集中绿地的高层电梯商品房,小型人口售票巴士变成了宽敞的电动无人售票大巴。但到了晚上7点以后,空荡荡的新区道路,半个人影都没有。我在路上开着车,不禁怀疑自己是在城里么,赶紧把车窗锁上,以防有人偷袭。路边的停车位异常紧俏且毫无秩序。我赶紧找了个空挡停了进去,一溜烟跑到家门口。

家里的夏天总比冬天看起来活泼美丽很多。穆棱河边新增了几片公园绿地,每到夏天站在桥上数东北特有的团团白云和漫天繁星,恍然觉得这才是上天赐给这座小城的至宝,是大城市所没有的奢侈品。于是竟然产生了工厂不要来、经济不要发展了的孩子气想法。

那怎么发展,才能不丢掉这一可贵的优势呢?像利物浦、底特律一样,改造出来个北钢创意园?叫人们去喝咖啡,聊公务,谈人生,侃理想?殊不知,现在城里留下来的,是只能选择在这老去的迟暮之人,或是等待子女落户异乡就奔去养老的候鸟中老年人,以及失去农田、没有工作能力的农民。唯一具备购买力的,大概只是通过关系被塞进体制内的年轻人。而他们想的也只是什么时候工资能从3000元涨到4000元。曾经辉煌的北钢,如今失落的煤城,在历史的大潮中,被抛在了后面。

身处收缩的漩涡之中,我更清楚个中滋味有多陈杂。这座工业旧城远远不是一块儿绿地,一个项目就能唤醒的。只有经历一场抽筋拨骨的蜕变,一次彻头彻尾的改革,才能浴火重生。这需要的远不止城市规划的视角,我们呼唤各行各业的人士,为即将涅槃的凤凰,点亮这把希望之火。

图4 新区道路一隅
    责任编辑:王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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