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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演员方子春谈新书:演出要像一棵菜,这是北京人艺精神

澎湃新闻特约记者 郑薛飞腾
2018-05-22 18:37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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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世上生存,都会掩饰,不会全部袒露自己的内心。在人艺的舞台上不是,真诚是光荣是尊严,在这个团体里生活,演戏和做人一样,需要真诚,再真诚。你会发现,真诚的人在人艺受欢迎。”

谈及北京人民艺术剧院传承的宝贵精神,方子春在新书《一棵菜》中如是写道。这一朴实的书名,最早取自京剧行当,在京剧演出中,演员上台各演各的,后来有人提出,演出要像一棵菜,得有叶有心。

1952年,北京人艺的奠基人焦菊隐先生借用这句话,把它作为人艺精神,强调无论导演、演员,还是幕后,都应该像菜心、菜叶、菜帮一样围绕着艺术这个根,他们缺一不可。

新书《一棵菜》亦是如此,落笔着墨之处,不只是舞台上的演员,舞台下的导演,幕后的道具师、灯光师,就是人艺宿舍传达室的张大爷也在尽己所能为顺利演出而服务。台前幕后,所有人的生活都围着“戏比天大”的精神展开。

《一棵菜》

方子春回忆道,老一代话剧演员,几乎从接戏开始就已进入演戏的状态,人艺大院让人感到“奇怪”、“神叨叨”,演员们经常穿着戏里的大袍、大褂回家。有的戏要演员穿高靴出演,演员就会把高靴穿回家,在生活中学习穿高靴的感受,摸索出移动、走路最合适的姿势。又如《茶馆》中要出演吃烧饼的穷人,芝麻掉在桌上后怎样一粒粒蘸起来吃,买回来的烧饼该怎么拿,烫度是多少,为了真实演绎这些情节,演员们会去街头买俩烧饼,喜气洋洋托着烧饼回家。

正是秉持这样的专业精神与真诚之心,北京人艺历经66年风霜,仍然为观众上演着精彩生动的剧目。对于演员而言,天赋和努力哪个更重要?北京人艺反复排演经典有何重要意义?近期,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专访了《一棵菜》作者方子春,与她谈谈人艺大院的故事。

方子春(右二)与哥哥方子哥(左一)、濮存昕(左二)、戏剧家罗锦鳞

澎湃新闻:北京人艺不主张演员轻易出去拍影视,因为曹禺先生说:“演员出去拍影视,拍出一身毛病回来,演舞台戏水不拉几的,不认真。”今天有越来越多人艺的演员接拍影视作品,您怎么看?

方子春:这句话一定要放到时代背景中去理解。曹禺先生当初提这个问题,是因为从话剧演员过度到影视演员要有飞跃和蜕变,这两个演出场景大有不同。影视的表演尺度比较小,所以话剧演员演完影视再回到舞台上会出现问题,比如,坐在最后一排的观众往往听不到演员说话。同时,话剧要一气呵成,影视可以一个镜头接着一个镜头,不满意可以再拍。

曹禺先生说这话时,人们对影视的理解也不如今天,现在而言可能是另一个观念。但是,话剧舞台磨练人,对演员的要求也更高。演员一定要有文化底蕴才能演得好,“文革”前北京人艺招过一批演员,后来不让他们再演戏,只因为他们是高中毕业生,不是大学生。现在可能没有文化底蕴也可以去演影视剧,但这样的演员只能昙花一现。

澎湃新闻:这样说来,似乎演员后天的学习和努力是更重要的品质?

方子春:我想对于演员而言,首先要有机遇,第二要有天赋,第三要用功。“文革”时我下乡插队,每天都在学艺练习,只想考回北京的文艺团体,每次都以失败告终。有天我去焦菊隐先生那儿上课,向他倾诉,他说:“只有你负机会,没有机会负你。”

在我身边就有这样的例子,我和濮存昕、李雪健都是邻居、同学,跟他们在舞台上也演过对手戏,他们还在演次要角色时,我就在演主角。后来濮存昕考进人艺,许多好老师都在倾心教他,李雪健考去实验话剧院,周围也有很多哥们带着他演戏,再加上自己努力,我以前觉得濮存昕的戏不太好,到现在他成了艺术家,这就是不同的机遇。在机遇之外,濮存昕还是一位非常用功的演员,这种用功不只是在戏上,平时更多在文化、文学底子上。实践多了,又有了众多老艺术家的指点,他有了一个又一个的飞跃,不光成为了艺术家,还成为全国剧协主席。李雪健也通过不停的磨练和实践成为全国影协主席。我由衷地佩服他们。

一个话剧演员没有文化、文学底子成不了好的话剧演员,因为他需要通过这些阅读增强理解力,熟悉各类剧作家和各个时代的风格。

在《一棵菜》的新书分享会上,90多岁的蓝天野出席

澎湃新闻:您提到濮存昕,最近他参演的《洋麻将》正在首都剧院上演,这是一部人艺反复排演的话剧,经典复排是人艺一大特色,您怎么看这些复排?

方子春:老剧复排非常重要,这里面光有传承没有发展不行,但如果只谈发展不谈传承也不行,发展一定在传承的基础上。老剧复排,我们最能在演员身上看到发展的一面,因为每个演员都是个体,有自己对角色不同的体会,比如《茶馆》里同一个角色,每代人对这些角色的理解都有所不同,不是完全模仿。作为演员,首先要传承,吃透老一代人为什么那么演。

焦菊隐先生排《茶馆》时,会告诉每个演员每个角色的内容是什么,用我们行话说,“只有小演员,没有小角色”。在你知道每个角色的内容后,才会把幕后戏带出来。可能我只是在台上喝咖啡,但我的咖啡要喝得与众不同,既不能打扰主演的戏,也不能傻愣愣坐着,这就是演员的功底,戏越少,在台上越难。

北京人艺1958年版《茶馆》剧照

到了杨立新排《茶馆》时,他把当年焦先生排戏时的场记都拿出来,把每个坐在台上的人,身份都定好,这就是每位导演、演员诠释的不同。

北京人艺60周年院庆版《茶馆》剧照

再如苏民和濮存昕父子都演过《雷雨》里的周萍,我问濮存昕那是什么感觉,他就说:“演周萍这个人物基本上是按我父亲的方法演的,是学习,不是创作,只有自我条件上的区别。”后来,任宝贤告诉他“你演得太明白了”,濮存昕一下被点醒,明白了要把自己的体会转化成生活在舞台上的人去演,所以每位演员的诠释会不同。

濮存昕演出《雷雨》剧照

经典之作一定要不停地复排,才能体会其中奥妙,展现出传承和发展的关系。复排不是一成不变和模仿,话剧一定要有发展,它本身是很年轻的剧种,每个人都以自身的性格特点来诠释,这就是它的发展。

澎湃新闻:《一棵菜》里有很多老一辈艺术家的故事,他们对待演员这份职业都充满敬重,今天的年轻演员有继承这种优良传统吗?

方子春:书里我写到传达室的张大爷,他平时收发信件、分拣报纸,每天忙忙碌碌,但是从下午1点到3点半大院静悄悄几乎没人走动,这期间张大爷也不传电话,院内小孩不得乱跑,大人不得高声说话,要保证演员午休,晚上才能精力充沛,演出时做到万无一失。当时人艺宿舍人人都知道“戏比天大”,一切为演出服务。人艺的演员们聚在一块,讨论最多的就是戏和吃,所以他们那天还喊我再写一本人艺的吃,不过戏和吃,说到底都跟戏有关。

对于今天的情况,我很难评价,但有一些观察。过去,剧院排练场很严肃,有个小铃一敲,排练场就安静下来。我书里也说过濮存昕年轻时戏演得不好,郑榕把他叫到走廊上,跟他说戏,不敢打扰舞台上的排练。我最近一次去排练场,看到大家各种状态都有,吃早点、打电话、走路的,后来导演跟我说,现在就这样,再不是以前那时候了。现在社会上诱惑那么多,对很多演员来说,没我的戏就走了,轮到我的戏才会来,很难像以前那样把排练场看得那么神圣,这也是我要写这本书的动力。

1958年3月29日,《茶馆》排练后,编剧老舍(右三)、导演焦菊隐(右一)与演员们讨论

澎湃新闻:您在书中对人艺大院写得非常全面,从传达室到居处其中的导演、演员一应俱全。但还有一些我们熟悉的人艺导演、演员没出现,如林兆华、李六乙、卢芳、龚丽君等等,您怎样选择您的写作对象?

方子春:我先要说说我写作的初心。我很喜欢写作,2008年那会博客刚兴起,我那时也刚好退休,就开始写博客,写着写着发现我的博文点击量还蛮高,我就把我的各种博文分开几个层次,家庭、工作、左邻右舍好几个板块,在左邻右舍这一块就想写人艺大院。于是,我就从前院开始写,从传达室一路写到后院。再横着写,把住一过道的都写完。写了一些以后,出版社有出版意向,几经周折,完成今天的这本书,出版社提了《一棵菜》作为书名向我征询意见,我觉得很好,但一定要加上“我眼中的北京人艺”,因为书里写的人艺人仅仅都是我认识和熟悉的。

所以,有一些人,也是今天人艺非常有名的人物,但是我并不熟悉,比如李六乙,还有现任的人艺院长任鸣,我以前都不认识他们,比如说任鸣院长到人艺大院时,我已经搬离人艺了。也有很多熟悉的,但到我写他们的时候都已经晚了,有的叔叔伯伯生病了,话也说不清。我写的内容,都是我采访过的,比如有位叔叔,我问他跟我爸关系好吗?他说,好。我问跟我爸有什么矛盾吗?他说,没矛盾。我再问跟我爸之间有什么好玩的事?他说,他对我好,给我好吃的。这样的素材没法写,我真的觉得很悲哀。

这本书里,我没写的人太多,也有太多无奈之处。种种权衡取舍以后,才呈现出这最后的样貌。

    责任编辑:郑诗亮
    校对:栾梦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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