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中国｜全职爸爸②陈华椋：环游世界＋择校，我必须辞职

口述人：陈华椋（全职爸爸，网名“矮文爸爸”）

访谈时间：2018年6月６日

访谈地点：上海市松江大学城附近某下午茶室

【口述人及家庭情况介绍】

陈华椋，出生于福建。201８年3月离职，做全职爸爸的时间还比较短。老婆毛利1985年生于上海，情感专栏作家。儿子矮文目前在一家私立幼儿园上中班。

家庭坐标：上海市松江大学城附近

澎湃新闻：选择做全职爸爸的原因？

陈华椋：我现在住在岳父岳母家，我儿子正在上幼儿园中班，此前都是外公外婆帮忙带的，我们还是很感激的。小孩越来越大了，长辈对小孩的过分溺爱可能阻碍孩子的发展。

我辞职有一个很大的原因是，我儿子明年上小学，幼儿园时期我可以全世界带他走一走。等他上了小学，就没这么多时间了。这一年是非常难得的时间窗口，如果错过了，以后就不会再有了。

另外一个重要原因是，我需要跟儿子一起准备民办学校的入学考试。一直听说择校面试的时候，考官对父母的陪伴相当看重。

我们计划高中或者大学的时候，就让小孩去国外念书。如果他能选择这样的路走下去挺好的。虽然我本人是在国内的教育体制下念书的，没觉得这个体制有什么不好，但我们那一代的压力不是很大。

我希望儿子能够真正体验一下国外的教育体系，这条路应该会给他稍微不一样的人生。家庭若有能力启发孩子走这条路，肯定不是一件坏事。也不是说国内的大学不行，但综合素质来看，国外优秀大学是优于国内的。

我此前的工作国外出差比较多，国内外对比了一番。很多国外公司的整体环境还是更加人性化一些，中国公司，待遇也好，规则也好，其实对人太苛刻了，甚至是不太尊重。在国外出差时，如果跟国内的大多数公司比，大家都差不多，但如果跟国际上同类型的公司比，差距挺大的。比如韩国、日本的公司，把员工派到国外常驻，都是全家带过去，然后公司全部埋单，给员工这样一个环境。中国，除了驻外国的使领馆工作人员可以带家属，企业里好像都没有这样的待遇。中国讲究的是奉献，但不强调家庭关系，不强调个人幸福感。

所以，我不想我儿子走我这条路，想让他走一条不一样的路。

因为每个家庭的需求不一样，如果按照那种温饱的标准来讲，我确实没有必要辞职的。但按照我们家庭的需求，我辞职回归家庭是非常有必要的。

现在我也挺矛盾的，我既想多带他看世界，又想着多让他学一些，面对激烈的择校竞争。

澎湃新闻：全职在家是否有经济和精神压力？

陈华椋：我辞职前是在环保公司做工程销售的，年收入在30万元左右。没有特别重大的值得骄傲的成就，但工作前景也不错。

矮文妈妈之前几次有过让我全职在家带孩子的想法，以前当开玩笑的，没有正式地跟她谈。

矮文妈妈和我结婚后都是两地分居的状态。我长期在福建工作，矮文妈妈在上海，我儿子出生之后，还是持续着这样的状态。我当时还蛮看重那份工作的，我个人也比较感兴趣，一直没有做出改变。

矮文长期缺乏父亲的陪伴，是个蛮大的问题。尽管我当时平均一个半月来上海一次，每天会跟儿子视频。2016年，矮文已经三岁多，日积月累的家庭矛盾迫使我做出工作调整。后来收到一份比较合适的offer去了杭州。这个时候，每个周末我一定会回家的。因为新的工作，没有那么多业务，我周末都是全心全意陪孩子玩的，跟儿子在一起，陪伴多了以后，我就有点儿上瘾了。

新工作慢慢进入状态之后，也越来越忙了。有一天，我跟爱人偶然聊起我的工作，矮文妈妈说：“要不你别干了”。我当时说，“可以啊”。这样，我们就把这个话题聊开了。并迅速做出了决定。因为我们两个都知道，我们需要有一个人全心全意地陪伴小孩。

有些人会觉得我做出了很大牺牲，其实也没有。毕竟是矮文妈妈辛苦工作，让家庭收入有了一定保障。（注：矮文妈妈是一位网红作家，日常在写作以及经营自己的公号。另外，妈妈需要全天在家专注地工作，爸爸全职在家，也解决了妈妈工作分心的问题。）

很多人感觉我现在处于职业发展的黄金时期，能做出这样的决定挺酷的。符合家庭的需求，我愿意这样潇洒转身。

从矮文妈妈的角度考虑，我全职之后，她不想我太拘束。所以，就给我一笔预算。我以前税后工资每个月差不多两万块，矮文妈妈就说：“还是给你每个月两万块供你自己去支配”。如果，我每笔花费都去找矮文妈妈要，毕竟我是一个30多岁的男人，可能我们两个人都觉得这个事情很别扭。所以，当初就做了这样的安排。开玩笑说，这是我的工资。大多也是用在家用上。

澎湃新闻：知道你要做全职爸爸，家人、朋友、同事有什么建议？

陈华椋：一直以来我都是自己做自己的事情，回家做全职爸爸这事儿，我是没有跟我爸妈说的。我自己感觉，如果我说了，我爸妈心里会有疙瘩。因为，我小时候也是在农村长大的，小时候父母跟孩子也没有平等对话的机制，所以，我跟父母的沟通不是特别多。后来，他们还是知道了我全职在家带孩子的事情，也从负面的角度提醒过我。但父母不会干涉我个人的生活。

我跟丈母娘他们尽管一起住，但他们也比较开明，基本上也不会干涉我们小家庭的生活。而且把一日三餐饭帮我们烧好，提供了很大的便利。

以前的同事和领导不太支持我做出这样的决定，好多人不相信我是回家带孩子。离职的时候，董事长跟我说：“你所在的部门才成立，你能不能再推迟一年辞职啊？”我跟他讲，真的来不及了。我小孩儿还有一年就要上小学了，我要用这一年时间带他去全世界旅行，还要用这一年时间，选择一所比较好一点儿的学校。如果再推迟一年，一切都晚了，那时候一切都已经定了。

公司的领导又尝试从另一角度说服我：“你现在离职，能给你的家庭带来的改变是很小的。你现在努力工作，公司会有股权分给你，这个对你的家庭帮助也许更大。”

这些对我来说，也不是说没有诱惑。工作方面我少赚几十万，但我能获得全身的自由，能全身心地陪伴儿子成长，我觉得这个不是钱能够换来的。这个时间点，对我来说，确实非常重要。我一口回绝了公司领导的挽留。

澎湃新闻：每天如何安排你和娃的时间？

陈华椋：七点半，我叫矮文起床，八点十分准时送他上校车。上午我会做点儿自己的事情，之前，我对这段时间的期待比较大。第一，我想准备专业领域的考试。第二，我想去读个硕士学位。但最近暂时没有精力顾上这个事情。

因为辞职的时间还不是很长，刚开始这段时间，有很多以前想做没做的事情，把大部分时间都占掉了。因为想带着孩子去看世界，所以我现在有空也会规划各种路线，看看出游攻略什么的。

平时，每周我会安排两三个下午去游泳，尽管全职在家，也要把自己的身体管好。周末我也会带矮文一起去游泳。

前不久开始写公众号，分享一家人的旅行，和陪伴矮文的经历，和更多的网友交流，挺有意思的一件事。但就是极少爸爸关注，93%的关注者都是女性。

我最近在研究上海的双语国际学校，因为每个学校的要求，侧重点不一样，我们需要先确定一两个目标，然后按照这些学校的要求去努力。这是我最近的头等大事。

这事必须早做，比如我昨天（6月5日）去参加一个私立学校的开放日，觉得学校还可以。学校告知明年一二月份就要约面试了。如果等到明年再去了解，人家什么事情都已经决定完了。

澎湃新闻：既然已经决定让儿子去上私立学校，那目前有做哪些应试准备吗？

陈华椋：矮文目前在一个私立幼儿园上学，幼儿园有外教，他可以听懂一些英语。我是学英语专业的，我感觉我介入太迟了，如果早两年的话，坚持用英语跟他说话，那他的英语现在会好很多。

最近，我带他开车出去会安排英文时间，就是规定一段时间内所有的对话必须要用英文，不能用中文，第一次，他觉得新鲜，很有趣。尽管他不能说很多，多数时间是“yes”和“No”，但他能听懂百分之三四十。但三次四次之后，他可能就有些烦了。这也没办法，也不能逼他。

最近在训练他数字，就是看到所有的数字，第一反应是英文怎么说。比如路上看到车牌号，就让他用英文告诉我。我自己也没有特别好的方法，也是在做各种尝试。

看英文书很重要。我每天都会陪他读英文绘本半个小时以上。还有线上的英文教学材料，我都在挖掘，也去请别的家长推荐一些。

此外，他现在也在学英文的阅读课，这个课程我自己其实也可以教，但我最近发现他对新环境的适应能力很差。因为，他从小到大，多数时间都是自己很专注地在玩，缺少这种跟小朋友之间的社交。所以，这次上这个阅读课就想把他送到外面的集体环境中，结交新朋友，结交新老师，跟人多沟通。社交的问题，我们忽略了很久，所以要赶快补上这一课。外面的其他兴趣班，我也会让他再上一些，主要是让他尽快学会跟陌生的环境和其他小朋友交流。他在课上能学到多少东西，我真的无所谓。

如果孩子对艺术或者体育方面感兴趣，我们也支持他去学。比如画画、乐器，有感兴趣的，我们都可以陪他走这条路的。其他的应对私立学校考试的课程，我还在挖掘中。

澎湃新闻：你感觉自己全职在家带孩子与老人带孩子相比，孩子有哪些进步？

陈华椋：此前，我杭州上海两地跑的时候，每到周日晚上，矮文总是要问我，你为什么一定要去杭州，每个星期都要问我。我全职陪伴他之后，我会清楚地看到，他每天都很开心。因为我会让他专注地做他喜欢做的事情，不会因为怕弄脏衣服等小麻烦就不让他去做。

我儿子的运动能力比较欠缺，每天下午3点半放学后，我都会安排他做些运动的，比如拍球，比如骑自行车。进步很明显，他通过自己的努力，学会骑自行车之后，对他自信心有很大提升。

再比如，他喜欢找蜗牛，我就陪着他到处去找蜗牛。衣服脏了，手脏了，没关系。

我全职陪伴儿子，更大的是给我和孩子都带来了心理的极大满足。当然，深远的东西也有，我发现，他做事情真的很专注。比如抓蜗牛这件事，我们两个一起去抓蜗牛，同样去抓，我真的抓不到几只，但他已经抓出经验了，他每次都能抓一大瓶回来。有时候，我感觉这个地方不会有蜗牛，但他总能发现几只。

我带孩子做事情的态度是这样的，不管做什么事情，不管这件事情有意义，没有意义，我都会带他去专注地做，让他得到充分的满足感。

我陪儿子还是比较有耐心的。矮文小时候不午睡或者晚上不睡，我抱他上车出门溜一圈睡着了再抱上床。通常是开出一公里左右便睡着了，再继续开1公里让他进入熟睡，就可以掉头回家了。也有那么一两次失控的时候，大晚上的，在家附近兜圈兜了快20公里。

以前，矮文吃一碗饭要两个小时，现在，一碗饭半个小时能吃完。老人带的时候，小孩吃饭慢，老人就要去喂。尽管矮文妈妈告诉他们，坚决不能去喂，但老人确实没耐心陪他吃完，有时候可能就会骂他。我可能方法会多一点，我会随意问他感兴趣的问题，然后说，你吃了这口饭我告诉你，就这样把一碗饭吃完。但花的时间也确实太长，但首先，是每次都能把一碗饭吃完，后面，我们又用问问题的方法把吃饭速度提升上来了。

把孩子交到老人手上，半个小时，一个小时，经常无意识地将不好的习惯带给他。比如，前两天晚上，老人带着矮文去散步，后来是背着回来的。我当时相当生气，但你又不能说他们。

很多时候，你不能怪孩子什么都不会，你并没有给他机会自己去锻炼，他什么都想做，你没给他机会去锻炼，他自然就不会。你怪他自己不会穿衣服，你给他机会自己穿了吗？玩具玩好了，没收起来，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责备他，你给他机会自己收了吗？我自己带儿子以后，任何事情，我都让他自己做。跟我一起练习骑自行车，即使摔倒一千次，都是他自己爬起来，我不去扶他。

让小孩子自立，我认为这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所以，我全职带孩子后是提防着老人介入的。为什么？因为他们常常会把我辛辛苦苦培养的习惯和立的规矩破坏掉。他们爱小朋友，这个我不反对，但破坏掉我们树立的规矩，又要花很多时间去重建。

所以，目前的阶段，还是减少与长辈独处，我觉得，等到两三年级，各种习惯都养成之后，才会放心长辈接出去玩。因为那时候，他的行为习惯都比较固定了。现在还不行，就比如走路、吃饭这些，尽管不是大问题，被长辈破例一次之后，下一次他就会找各种理由突破底线。所以，我没有别的方法，减少接触，就是最好的方法。

我也没有什么严谨的育儿理论修养，我就是发现一个问题，去想办法解决一个问题。

澎湃新闻：你有为自己全职爸爸角色规定期限吗？（比如孩子多大了，就会继续回到工作岗位。）

陈华椋：现在只能把我的个人安排先放一放，因为我做这个全职爸爸，可能不是一年两年就结束了，就可以上班了。目前来看，还是不会的。如果我各方面的心态、状态能保持得很好的话，就这样做下去，也不是问题。至少可以很确定地看到，小朋友的发展方向没有什么大的差错，这是比较重要的。我想，至少要到小学结束。

有人说，对于我这样的全职爸爸，再就业的时候，职场会有偏见。这个，我觉得问题不大，顶多就是先接受一个比较低的offer，但我还是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

澎湃新闻：对全职爸爸的角色有何感悟？

陈华椋：我觉得带小孩儿是太简单的事情，我还是蛮享受参与我儿子成长的整个过程的。

如果大家比较关注全职爸爸这个群体，我觉得也不是坏事。即使不能鼓励一部分人加入全职爸爸，至少能让很多人看到。在孩子教育方面，爸爸能够参与得更多。很多人都知道爸爸参与教育的效果好，但很多人都没有去做。

另外，我感觉现在评价体系对全职妈妈是不公平的，那么大一个群体，每天做着这么重要的工作，有时候社会上又把她们的地位给贬低了。

我希望大家看到我们全职爸爸在很开心地做这样一件事情，并不是很憋屈地，很丢脸地去做这件事情。希望能够有更多的年轻的爸爸去参与家庭，去参与孩子的教育，多陪伴自己的小孩。

以前参加朋友聚会，看到爸爸妈妈带小孩子出来，父亲什么都不管，小孩有状况，都是让妈妈去管，我是很看不下去的。父亲不仅仅是在外面工作，带给家里经济方面的贡献，其他方面不能什么都不做。

很多父亲其实也知道自己多参与到家庭，参与到小孩的教育效果会很好。但，你别光知道，你去做呀！小的事情也好，大的事情也好，你去做呀。

带孩子的时候，不要总是手机不离手。别带孩子的时候，你要么玩手机游戏，要么看电视、看电影，小朋友在边上玩，这种陪伴算是陪伴吗？

我希望爸爸们能够多陪陪孩子，我本人也是陪得越多越上瘾，现在完全被吸引过来了。你用心在陪他，还是没用心在陪他，小孩心里很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