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为难，心存侥幸：面临在美伊间做“零和选择”的印度

美国总统特朗普8月7日签署了对伊朗的首轮制裁令，其制裁范围主要涵盖伊朗的金融、汽车、航运等非能源领域，而将要于今年11月5日生效的下一轮制裁，瞄准的将是作为伊朗经济命脉的石油和天然气行业。美国要求世界各石油进口国在11月4日之前，将从伊朗的石油进口量消减为零，没能做到的国家将面临美国的“连坐制裁”。

面对来自美国的压力，世界各大主要经济体有着不同的反应。日本仍在与美国谈判，希望美国在其进口伊朗石油的问题上网开一面；韩国则已经完全断绝了从伊朗进口石油；欧盟做出了较为强硬的抵制，并修订了“阻断法规”，鼓励欧盟公司继续在伊朗做生意。

而印度却成为了这之间最为纠结的国家。

不仅仅为了石油

今年上半年，印度从伊朗进口的原油量达到日均55万桶，成为伊朗原油的第二大进口国，占伊朗总出口量的24%。近年来，随着印度经济的高速发展，印度对能源的需求也随之迅速上升，而印度本身的石油生产能力远远不足，80%的石油以及相关产品需要从国外进口。

现如今，美国对伊朗的石油制裁让印度感到非常棘手。一方面，印度担忧如果坚决抵制美国的压力，印度公司将会面临美国的“连坐制裁”。毕竟，印度对美国的出口贸易额是其对伊朗的25倍，印度企业不会愿意承担失去美国市场的风险。而且，印度与美国的外交关系正处于上升期，印度希望抓住中美关系出现起伏的时机，从美国那里得到更多的经济实惠和防务支持。一旦拒绝了美国的要求，印度可能会失去购买美国先进武器的机会。

而另一方面，伊朗对于印度来说，有着长期的战略意义。印度已经在伊朗经营了很多年，印度希望伊朗成为其绕开巴基斯坦、通向中亚乃至俄罗斯的重要跳板。印度在伊朗南部投资的恰巴哈尔港，正是从伊朗向中亚延伸的门户。这个港口距离中国在巴基斯坦投资的瓜达尔港相距不过72公里，被西方分析人士认为是印度对冲中国在印度洋和中亚影响力的关键枢纽。

印度在伊朗的另一个重要战略性投资是被称作“国际南北运输走廊”（INSTC）的水路、铁路、公路联运网络，这一运输走廊依托印度孟买与伊朗阿巴斯港（未来会加上恰巴哈尔港）的海上运输通道，从伊朗经陆地向阿塞拜疆、哈萨克斯坦、俄罗斯、甚至欧洲腹地延伸，可谓印度版的“一带一路”。

印度担心，如果接受美国的要求、停止与伊朗之间的石油贸易和其它经济活动，印度将不仅要得罪经营多年的传统合作伙伴——伊朗，还将失去老朋友俄罗斯的信任（为了防止印度投向美国阵营，俄罗斯已开始加强与巴基斯坦的合作关系），此外，印度在中亚诸国的声誉也将受到损害。

印度曾经的应对

2012年，当美国奥巴马政府对伊朗进行制裁时，印度采取了看似“灵活”的应对措施。一方面，印度宣布支持美国对伊朗的制裁，并同意立即削减从伊朗进口的原油量。另一方面，印度强调本国的贸易自主权，在面子上，不愿将自己对伊朗的原油消减看作是对美国压力的屈从。同时，印度积极与美国进行讨价还价，使得美国最终允许其从伊朗购买少量石油。

几个月后，时任印度总理的辛格不顾美国的反对，前往德黑兰参加不结盟会议。随后，印度逐渐增加了与伊朗之间的石油贸易活动。印度先是通过一家土耳其银行，对购买伊朗原油进行支付。不久后，印度又与伊朗建立了“印度卢比和伊朗里亚尔的兑换机制”，绕过美国的银行监管系统，与伊朗进行“私下的”石油交易。2015年起，美国对伊朗的制裁有所松动，印度开始与伊朗展开“大米茶叶换石油”等类似的以物易物贸易。

不过，美国对印度这种“灵活”的应对手段十分不满。时任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后来在其自传《艰难抉择》（Hard Choices）中，提到了她出访新德里与印度政府谈判后的感受。她抱怨道：“我们敦促他们（印度）改变立场的声音越高，他们与伊朗的关系就变得越深化。”

2016年1月16日，奥巴马签署了行政令，取消了对伊朗的经济制裁。印度总理莫迪随即出访伊朗，并与对方签署了多项石油和天然气合作开发协议，以及价值几十亿美元投资恰巴哈尔港和其它基础设施项目的协议。今年2月，伊朗总统鲁哈尼访问印度，两国关系进一步加深的同时，印度从伊朗进口的原油量也大幅提升。

脆弱的印美关系

尽管特朗普政府自上任以来就极力拉拢印度，期望印度加入所谓的“美日澳印四方同盟”，成为在亚太地区平衡中国影响力的一枚棋子。但种种迹象表明，美国的努力并没有收到预想的效果。特别是在今年4月中印两国领导人在武汉进行了“非正式会晤”之后，印度对“四方同盟”已经表现得不是那么热心了。

分析人士认为，特朗普政府的一些具体政策与其拉拢印度时所描绘的“合作愿景”实不相符。比如，美国政府限制H1B签证将对印度外包企业产生极大的影响，特朗普发起的贸易战直接涉及印度对美出口的钢铝关税，美国指责印度对知识产权保护不力等等。

此外，美国先后两次取消了美印外长和防长之间的2+2会议，被印度视为典型的美国式“傲慢”或“轻视”。尤其是美国对伊朗的石油禁令将可能引起对印度的“间接惩罚”，这就更让印度人感到，特朗普上台时所说的“没有任何双边关系比我们（美印）之间的关系更重要”这句话，实在是有点言行不一。

今年6月，在新加坡举行的香格里拉对话会议上，莫迪总理在主旨演讲中不但回避提及“四方同盟”的概念，反而强调“印度不会将印太地区视为一种战略，或是一个有限成员的俱乐部”。莫迪还在演讲中表示：“中印两国之间强大而稳定的关系是全世界和平与进步的重要因素。我坚信，当印度和中国在相互理解和信任的基础上携手合作，对彼此利益更为关注时，亚洲和世界将有一个更好的未来。”

鉴于印度与“四方同盟”愈见疏远的形势，美国正在加紧制定一些补救措施。6月底，美国派出常驻联合国代表妮基·黑莉出访印度，旨在加强双边关系，说服印度支持美国对伊朗的制裁决议。黑莉是目前在美国迅速崛起的印度裔美国人当中任职最高的一位，与印度官方和民间都有着不错的关系。

此外，美国国会于8月1日通过了新的国防授权法案，该法案将为印度提供豁免权，使其在购买俄罗斯武器时免遭制裁。美国还宣布，授予印度战略贸易许可地位（STA-1），从而让印度成为唯一一个获得这种地位的南亚国家。这种地位将使得印度能够从美国进口各类高科技产品，包括敏感的防御技术。

印度仍在观望

在特朗普宣布重启对伊朗制裁之后，印度马上表现出了抵制态度。印度石油部国际合作联合秘书苏迪尔表示：“印度不承认单边制裁，只承认联合国的制裁”。印度石油部长普拉汉则认为，美国的制裁对印美关系是一种挑战，印度将根据自己的“国家利益”进行决策。

不过，2018年毕竟不同于2012年，特朗普政府的态度也远比奥巴马当政时更为强硬。印度很快就软化了自己的立场，一方面希望与美国进行谈判，争取得到一定程度的豁免，另一方面，印度已经自6月起逐步消减了对伊朗的原油进口。一些印度银行已经通知了他们的客户，在11月美国制裁生效前完成与伊朗的贸易结算。此外，印度政府已经要求本土的石油化工企业在国际市场上寻求伊朗原油的替代品。

但是，多数印度观察家都认为，印度不会完全终止与伊朗的石油交易与经贸活动。对于印度来说，伊朗的战略地位太过重要，印度不能承受“背叛”伊朗所引发的负面效应，美国所能给予印度的“好处”又是那么多变而不持久。

总之，在美国和伊朗两个“伙伴”之间做“零和选择”，选了伊朗就不能选美国，反之亦然，印度实在是难以取舍。这个以“做一个有声有色的大国”自诩的倔强国家忽然发现，自己在国际关系的复杂环境中，实难做到“声色俱厉”。印度的最终决定将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其它大国对美国制裁行动的抵制力度，与此同时，印度仍对从特朗普那里获得一份特殊的“豁免权”抱着侥幸心理。

（作者系自由撰稿人，南亚和东南亚问题观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