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之下，土耳其将走向何方？

“他们有美元，我们有真主！”这是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在一周前的一场集会上向华盛顿方向发出的怒吼。

自从美国财政部8月1日宣布因美籍牧师布伦森至今仍被土耳其监禁、对土内政部长和司法部长采取制裁措施以来，土耳其里拉兑美元的汇率已经下跌了超过四分之一。尽管最近几天，土耳其方面通过各种手段，成功使里拉对美金的汇率止跌回升，但依然不能停止这场汇率危机带给土耳其的巨大冲击。

美国和土耳其关系恶化引发的双边制裁和汇率危机，是否会引发其他国内外连锁反应？

埃尔多安态度仍然强硬

8月15日，土耳其发布由总统埃尔多安签署的关于大幅度提高美国进口产品关税的法令，将自美国进口的乘用车关税提高了120%，酒精饮料关税提高140%，烟草提高了60%。对化妆品、大米和煤炭等商品的关税也有所提高。此前，埃尔多安刚刚宣布抵制美国电子产品。

作为中东地区最大经济体，土耳其连日来正经历一场汇率危机。仅在8月10日一天，里拉的跌幅达到17%。直到土耳其央行8月13日宣布对所有银行提供流动性、并采取一切必要措施维护金融稳定，里拉汇率14日和15日方才止跌回升。

在土耳其里拉不断贬值的同时，土耳其国内的主要商业团体呼吁政府收紧货币政策，推出财政紧缩措施，并且赶紧解决与美国之间的争端，但埃尔多安仍旧态度强硬。

埃尔多安称，里拉暴跌是一场针对土耳其的“政治阴谋”，目的在于让土耳其在从金融到政治的各个领域投降。他表示，土耳其将发起反击，寻找“新的市场和盟友”。

欧盟还未出手相助

埃尔多安口中的“盟友”似乎难觅踪影。作为土耳其最重要的伙伴之一的欧盟，在汇率危机问题上，似乎还处于观望的状态。

在里拉由于美国制裁导致大幅度跳水之后，欧盟高官对媒体表示，欧盟希望看到一个金融秩序稳定的土耳其。但是，作为世界主要货币之一欧元的主管机构，位于德国法兰克福的欧洲央行至今还没有出手对土耳其进行实质性帮助。

土耳其在最近两年同其欧洲伙伴的关系并不好。在之前的大选中，埃尔多安曾经前往欧洲，试图在德国、荷兰、英国等国家进行公开演讲，以此赢得当地土耳其移民的选票，帮助自己顺利当选总统。

尽管最后埃尔多安如愿以偿，登上土耳其宪法改制之后的总统大位，继续掌握实权，但是，在其他国家领土上进行本国政治活动的行为，让欧洲国家领导人十分不满。尤其是德国总理默克尔，曾经多次对这一行为进行批评。此外，欧盟对于埃尔多安在土耳其未遂政变发生之后，对土耳其国内各界，包括军队、政府机关、大学院校等机构进行的大清洗也持猛烈抨击态度。

欧盟之所以没有和土耳其撕破脸，主要原因还是寄希望于土耳其能够遵守2016年3月18日欧盟和土耳其之间签订的难民协议。根据这份协议，土耳其将严格管理自己的海岸和陆地边境，防止来自叙利亚和其他中东地区的难民经土耳其涌入欧洲，缓解欧盟各国的难民问题压力。

可实际上，根据协议，欧盟并没有履行自己的承诺，给与土耳其公民免签进入欧盟申根区的待遇。可以说欧盟在这份协议的执行过程中是捡了大便宜。土耳其也曾几次三番威胁欧盟，如果不能履约，就会撕毁协议。但鉴于土耳其依然对于自己加入欧盟抱有幻想，埃尔多安至今依然在履行协议。土耳其境内也已经收容了上百万的难民。在这一问题上，欧盟对于土耳其的表现是满意的。

当欧盟选择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时候，卡塔尔站了出来。8月15日，土耳其和卡塔尔两国元首会谈数小时之后，共同宣布，卡塔尔将向土耳其投资150亿美金。这无疑是为处于汇率危机中的土耳其雪中送炭，有利于稳定土耳其的金融秩序。

汇率危机引起连锁反应？

土耳其里拉的汇率危机是否会产生连锁反应，要从两个维度看。

第一个维度是土耳其国内其他领域。

土耳其国内众多领域都将会受到汇率危机引发的冲击。首当其冲就是埃尔多安的女婿阿尔巴伊拉克。2018年7月12日，埃尔多安宣誓就任土耳其总统之后，就马上任命自己的女婿阿尔巴伊拉克担任财政部长。这一举动被不少反对埃尔多安的民众视为“任人唯亲”。而阿尔巴伊拉克本人的财政经验也十分欠缺，并没有在相关领域有历练，仅仅拥有一个美国不知名大学的MBA学位。

在他之前担任土耳其财政部长的大都是经济学家，他们在一些关键时刻会顶住埃尔多安的压力，尊重市场规律。这也使得土耳其之前十多年来经济发展迅速的重要保障。此番面对危机，想必阿尔巴伊拉克会对老丈人的各种指令言听计从。如果应对措施没有取得成效，那么很可能他会成为“替罪羊”。埃尔多安也会因此失去一部分民众的支持。

另一大冲击很可能是土耳其国内民众政治观点的分化。在汇率危机发生之后，土耳其国内不乏一些亲美的精英阶层，呼吁埃尔多安停止和美国的对抗措施，放下身段，同美国协商，以一种更为平和的方式，解决汇率问题。但埃尔多安显然并没有将这些建议听进去。土耳其国内目前民族主义情绪高涨。在埃尔多安的呼吸下，不少民众纷纷将手中的美金兑换成了里拉，也一定程度上使得里拉的汇率止跌回升。但这种强悍的、渲染冲突的做法，并不被所有人接受。

从此前总统大选的投票结果就可以看出，埃尔多安以52.6%的得票率赢得大选，有相当一部分民众并没有给他投票。如果里拉的汇率危机不能尽快结束，土耳其其他国内产业一旦受到影响，埃尔多安的强硬路线势必会引发更多民众的质疑。土耳其国内“挺埃尔多安派”和“疑埃尔多安派”将会出现明显分化，可能会撕裂土耳其社会。

第二个维度是土耳其的国际交往。

经济层面上，由于土耳其还没有加入欧盟，只是欧盟的一个联系国，也并没有加入申根区和欧元区，因此，其汇率危机对于欧盟和欧元区国家来说影响不大。反倒是其他新兴市场国家，例如印尼、阿根廷、巴西、墨西哥等国家，其货币可能会由于里拉的暴跌而产生连锁反应，目前已经有多个国家的货币出现动荡。尽管现在波及面还不大，引发的汇率波动也算不上剧烈，但目前还难以判断里拉危机结束的时间点，其他国家的汇率风险也会因此而持续存在一段时间。

军事层面上，由于美国和土耳其都是北约盟国，双方关系交恶有可能会影响北约内部的团结。尽管特朗普此前多次声称，欧洲盟友应该自己承担起保护欧洲的责任，而不是指望美国花大钱来保护他们，但是美国至今依然承担着欧洲大量的防务工作，也在欧洲广泛拥有军事基地。土耳其此前由于导弹防御系统招标问题已经引起美国不满。一开始土耳其在招标过程中属意中国的导弹防御系统，后又重新招标选择了俄罗斯的防空系统S-400，违反了美国对于俄罗斯的制裁。近期，俄罗斯同土耳其愈发走进，也引起了美国和欧盟的关注。这次土美交恶，可能会对北约今后尤其是在中东地区的行动产生影响。

外交层面上，土耳其及其相邻地区的外交格局可能会产生变化。一直以来，土耳其同一些领国尤其是中东地区领国关系紧张。而同时，对于欧盟以及其他一些国家又曾经频频示好。埃尔多安尽管很有手段，但其对于各国的好恶也毫不避讳。然而，面对危机，卡塔尔的慷慨解囊和俄罗斯的不断走近，同欧盟的持续观望形成鲜明对比，其他一些地区国家之后的帮助或是制裁也肯定会被土耳其一笔一笔记录下来。传统的地区外交格局可能会被改变。危机之后，土耳其可能同一些国家走得更近。

8月19日，埃尔多安在首都安卡拉举行的正义与发展党年度大会上说，一些人试图通过制裁、汇率、利率、通货膨胀等经济手段威胁土耳其，土耳其不会向那些看起来像战略伙伴，但实际上把土耳其当作“战略目标”的国家投降。土耳其里拉危机引发的连锁反应还在持续，后续发展值得学界持续关注。

（作者系布鲁塞尔自由大学东亚研究中心研究员、日内瓦大学、布鲁塞尔自由大学政治学博士候选人。本文首发于“中美友好互信合作计划”微信公众号，原标题为《“他们有美元，我们有上帝！”土耳其危机之下走向何方？》，澎湃新闻获授权转载，内容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