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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可夫斯基的拖鞋

陈丹燕
2018-09-20 14:24
来源:浙江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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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去北地,再去北地》是陈保平、陈丹燕夫妇的合著游记,1993年的俄罗斯与2017年的波罗的海三国,同样的风景,两个人不同的感受与文笔。本文为该书中陈丹燕所写的《柴可夫斯基的拖鞋》一篇,由澎湃新闻经浙江文艺出版社授权发布。

陈丹燕

柴可夫斯基居住的Klin是距离莫斯科七十公里的一个小城,电气火车穿过白雪覆盖的上坡,穿过在雪中深绿色的神秘的松树森林,穿过一些俄罗斯浅绿色的有着双层窗的木屋,就可以到那个地方。那是柴可夫斯基住过七年的小城,柴可夫斯基的木屋就在一条雪后泥泞的道路边,被一个白桦树林围绕着,树林里有一只棕色的松鼠,在我经过那边的时候“哗”的一声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上。

在此之前,在莫斯科我去看了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和《胡桃夹子》,那是令我非常惊奇的夜晚,莫斯科的枪战刚刚过去,戒严还没过去,街道上充满了穿灰大衣的警察和穿迷彩服的武装警察,地上有踩脏的雪,天上没有太阳,常常在下午四点就开始俄罗斯冬天的漫长寒冷的黄昏,城市里没有绿色,街上的车通常很脏,街边的建筑大而陈旧,地铁里有嘟嘟囔囔的酒鬼睁着悲伤的眼睛。那是我初到莫斯科时的情形,晚上走进大剧院,脱掉大衣之后,会突然看到金碧辉煌的剧院,走廊里有穿白裙的女侍卖各种葡萄酒和香槟,帮你拿大衣的老太太会说老派而清晰的英文,称你为“Madam”,带有法语气息的“太太”,看戏的人们围在大镜子前面梳齐头发,喷上香水,裹严了来的孩子在那里重新换上长袜和短裙,冰天雪地警察遍地的晚上,美丽的俄罗斯女演员在台上轻盈如梦地演出天鹅与王子的爱情故事,戴着闪烁银光的皇冠,这就是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大剧院夜夜给我带来的是恍然如梦的感觉,轻盈流转,华丽精美,优雅古典。

柴可夫斯基的木屋是阴郁的灰色和白色,柴可夫斯基的门上钉着一句他一百年前留下的话:“请别摇门铃,我不在家。”柴可夫斯基的客厅是一间昏暗的大房间,放着他的大钢琴和他的柏拉图式密友梅克夫人的相片,小小的相片里的梅克夫人,嘴唇上有着淡淡的黑色。

柴可夫斯基并不在钢琴上写作,他通常在卧室里的木桌上写作,从那张木桌前可以看见外面的白桦树林,俄罗斯的白桦树有全世界最洁白光亮的树干,修长得像大剧院里最美的女演员的腿,那是张没有一丁点小玩意或者装饰的光秃秃冰凉凉的木桌,最后七年,柴可夫斯基在这张桌上写了他许多最重要的作品,像《睡美人》,像《胡桃夹子》。

柴可夫斯基的卧室里有一套老式的水罐、陶盆和陶杯,还有一张非常之窄的单人床,垫得高高的,床边放着他的拖鞋,一双小小的天蓝色的布拖鞋,鞋面上绣着两朵桃红色的花。听说他一生没有来往密切的女友,没有妻子,听说他也许是个同性恋者,听说他一生都不爱热闹,也很穷,听说他有点神秘地在霍乱流行的1893年突然赶去圣彼得堡,并在两星期之后死在那里。

站在柴可夫斯基卧室中央的那天,是个闭馆的日子,柴可夫斯基的纪念日就要到来,故居里有个年轻的亚麻色头发的小伙子在漆地板,准备整修之后在纪念日重新开放,那天柴可夫斯基的钢琴将被打开,由一位挑选出来的优秀钢琴家演奏他的作品。静静无人的故居里,充满了油漆的气味和下雪的下午的昏暗,站在他卧室的中央,近着那双绣花拖鞋,仿佛能感到柴可夫斯基的灵魂还在这里,他是一个怀着无法言说的凄惶与绝望的人,趿着一双凄凉的绣花拖鞋,睡着一张非常之窄而且非常不温暖的单人床,有着一间荒芜而紧张的卧室,而这个人,在这里写出了如此美好的音乐,那些芭蕾,那些歌剧,那些让走进大剧院的我心里突然像做梦一样领受俄罗斯的精致优美的情景。

在柴可夫斯基故居的Klin,风雪交加的下午,透过风雪泥泞遍地枯叶的俄罗斯大地,我看到温暖的大剧院里穿洁白舞裙戴皇冠的轻盈天鹅,又透过那美丽的音乐看到了柴可夫斯基怪异凄凉的绣花的拖鞋轻放在床边。

《去北地,再去北地》,陈保平、陈丹燕著,浙江文艺出版社2018年8月。
    责任编辑:方晓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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