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号孤岛”之争：业主破坏设备，运营商停了小区手机信号

成都市西北，繁华商铺簇拥的华邑阳光里小区，最近成了远近皆知的“信号黑洞”。

10月9日，该小区正门的公示牌上，多了一份由电信、移动、联通及中国铁塔股份有限公司成都市分公司（简称铁塔公司）联合落款的粗黑字体《公示》。其提到，因有部分业主抗议，运营商将停止小区内所有移动手机信号设备的运行。这被许多居民理解为“信号封杀”。

更为人熟知的，是该《公示》被贴出前的一场“闹剧”。10月6日，坚信“信号设备辐射能致癌”的几十名业主，要求拆除所有新装的24台信号强化设备，并破坏了新老设备共15处。物业随即发通知表示，将对屋面通讯设备停电。支持安装的业主，则用笔在纸质通知书上攻击反对者“神经病”“愚昧”，甚至惊动了公安、信息数据中心等部门。

尽管随后专业机构现场检测了各项辐射数据，证明辐射量远低于手机和微波炉，但仍未说服抗议者，反而引起参与抗议行动的业主对物业其他行为的质疑。

10月20日，据阳光里物业统计的数据显示，90%以上的业主支持安装。但设备去留之争，至今没有停止。23日，物业、铁塔公司成都市分公司人员告诉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希望尽快出台解决方案，维护“大多数”的利益。

繁华商业区的“信号孤岛”

华邑阳光里小区，位于蓉城西北三环与四环间，属成都市郫都区管辖，北邻西南交通大学犀浦校区，与地铁天河路站直线距离不到1.5公里。

小区物业服务中心一名工作人员告诉澎湃新闻，在郫都区犀浦镇，这个商住一体的知名小区，入住率超过70%，共3800多户。事实上，从2015年新房全部交付后，小区的手机信号就一直为人诟病。“手机打不出去，接不进来，只能靠座机。”

“原因很简单。”物业经理刘平（化名）透露，“铁塔基站解决了大的区域信号问题，但小区内部用户多、楼房密集，只能通过设备的接受、再发射，才能实现信号完全覆盖。”

为解决这一问题，物业联系上了运营商，于2016年开始实施信号增强方案。当时，电信和联通公司，将设备集中安装在小区中间位置的楼房处，信号情况有所好转。但这几年里，刘平仍然每天都会接到关于“信号差”的投诉。

今年，刘平又联系了运营商，进入小区安装楼面点射设备。10月5日，工人安装设备时被部分业主发现，随即出现了一场关于“信号辐射致癌闹剧”：部分业主认为设备辐射可致人患白血病、癌症，因此坚决反对安装。

有20年物业工作经验的刘平没想到的是，仅隔了一天，几十名业主在10月6日将小区物业办公区团团围住，抗议并要求拆除所有在国庆节期间新安装的信号增强设备。

一名在场的业主回忆，当时有人急于解决问题，便把物业人员围起来，从早上9时50分到下午5时30分许，除了中午吃饭，没让他们出过门。由于声势太大，派出所都出警了。

澎湃新闻获取的几段视频显示，双方对峙现场，几名住户高喊辐射致癌，并要求将设备全部拆除，随后还发生了肢体冲突。

刘平提供的一份当天与业主沟通记录簿上，留下了业主代表提出的要求：“全部拆除”；“保留原有的，拆掉新装的”；“先断电、拆了再说”；“设备只能服务本小区，不能服务其他小区”……

“群闹”当天接到通知的刘波，是郫都区信息数据中心工作人员。他说，自己尝试努力解释“设备都是符合环评标准”的，但业主始终只相信从百度上看到的相关帖子，沟通工作收效甚微。

很快，有激进者对设备进行了破坏。6日当天，物业随即发出通知，称将对屋面通讯设备停电。纸质通知书上，随后几天陆续出现支持安装的业主的字迹——“你不用网，我们要用”“愚昧！回深山老林去生活吧！”矛盾一触即发。

10月9日，三大运营商及铁塔公司联合发出公示，停止小区内所有移动手机信号设备的运行，华邑阳光里小区就此成为“信号孤岛”。

愤怒的业主各执一词

10月12日，运营商对设备辐射进行了检测。据成都商报报道，现场数值显示，设备辐射强度远小于一部手机或一台微波炉。但澎湃新闻发现，这一数据并未获得所有反对者的认可。

澎湃新闻于10月17日至19日，在华邑阳光里小区不同位置进行手机使用体验后发现，小区外围及内部室外空间拨打电话时，移动、电信信号均正常，但连接4G网络时则极不稳定。而在楼栋内部，只能维持短时间正常通话，信号随时可能中断。

对于这一“信号中断后遗症”，澎湃新闻随机寻访的十多名业主各执一词，无论支持者还是反对者都显得“愤怒”。

业主金先生是2016年入住该小区8栋的住户。在他看来，以前的信号够用，根本无需再添加基站。而“谁都知道信号发射基站有辐射”。

澎湃新闻从多名住户的小区业主QQ群聊天记录中看到，在安装新设备后的前几天，部分反对者接连转发关于“辐射致癌”的帖子。其中，信号辐射的危害，被总结成可导致多种癌症、对孕妇及胎儿有严重危害、致人患白血病等。而随后几天，群里陆续出现了对物业和运营商其他问题的质疑。

部分业主认为：其一，安装信号设备的屋顶，是小区公摊面积。物业疑擅自做主，将其卖给运营商安装信号设备牟利；其二，安装前，物业未进行过任何公示，无人知情；其三，运营商切断信号的行为，是在逼迫业主妥协；其四，此前现场测量数据时，设备疑为断电状态；其五，物业疑找小区保洁、保安等无关人员参与“关于是否安装设备”的投票。

金先生说，信号断了后，他在家只能使用2G网络，但还是坚持要求拆除新安装的设备。 与其住同一栋楼的罗先生，也在质疑小区新建信号设备的目的。他很气愤：“我们咨询过律师，物业私下把公摊面积卖给运营商设置基站，行为属越权。”

业主杨先生质疑的点则在于，三家运营商在小区内设置79个信号发射点，似乎超出实际需要、存在借此满足周边用户信号需求嫌疑。

4年前入住该小区2栋的张女士，却认为以上质疑都无凭无据。“他们都是猜测，或者见风就是雨。”张女士说，10月12日第三方机构进行的检测，是当着业主、媒体记者、物业人员、运营商的面进行的，没有证据证明检测造假。而对于“卖地获利”等说法，她更觉得荒谬。

业主任先生了解到，加装设备是小区增强信号的通用做法，并无理由对此进行质疑。由于从事营销业务，他觉得因信号问题，工作已经受到“致命的影响”。“我现在几乎接不到电话，很多重要电话都漏接了。”任先生说，有时候为等一个重要电话，他甚至要大晚上拿着手机跑到小区外面的街上。

仍未停歇的“去留之争”

各有说辞的相关方，在激烈论争两周后似乎显得平静了一些。三大运营商9日的《公示》上早前已写明：截至20日，将由物业统计出赞成安装设备的人数比例，以协调出解决方案。

10月20日，澎湃新闻从阳光里小区物业处了解到，经物业工作人员上门登记、业主自行投票等方式，初步统计出参与投票的980户里，有897户支持安装设备，比例超过91%，其中38户反对，5户保持中立。

但这个结果并没有让物业经理刘平感到高兴。

他坦言，由于部分业主与物业的对立，即便是做简单的统计工作都十分艰难。现在看来，即便大多数人支持，问题仍显得棘手。“反对者再少，也会挑刺、也会闹。如果坚持安装，恐怕还会引发更大的冲突。”刘平说，“小区人员多，成分也比较复杂，素质参差不齐。有些人的情绪很容易被煽动。”

澎湃新闻现场走访了解到，该小区近几年来“住改商”“违法占地”等现象也大量存在，业主们至今闹得不可开交。

对于业主的各项质疑，刘平澄清说，物业只是负责联系运营商进小区安装设备，不点数、不算账，只负责收取电费，并无其他利润可获取；就物理性能来讲，安装的设备只能覆盖到本小区，不存在为小区以外区域提供服务营利的情况；而其他地区，采用的信号增强方式也如出一辙。

23日，负责牵头与阳光里小区对接、协商的铁塔公司成都分公司的综合部经理刘女士告诉澎湃新闻，为了避嫌，当时特意邀请外省具有正规资质的环评机构，进行现场检测。设备通电运营后，检测人员在小区中庭和30层高电梯公寓天台上，通过电磁辐射分析仪测得的数值均在0.2微瓦／平方厘米以下。

澎湃新闻发现，该数值远低于《电磁辐射防护规定》（GB8702-2014）及《辐射环境保护管理导则-电磁辐射环境影响评价方法与标准》（HJ/T10.3-1996）的限度（两个标准上限分别为40微瓦／平方厘米和8微瓦/平方厘米）。

刘经理还提到，由于对检测结果的不信任，此次共有15处设备被业主破坏，运营商被迫中断信号。目前，运营商已经报警，而下一步方案也暂未出台。

“部分业主就是抱着‘法不责众’的观念来搞破坏，他们应该负法律责任。”参与协调解释工作的郫都区信息数据中心工作人员刘波告诉澎湃新闻，“按当时商议的结果，是将投票统计结果和12日现场环评检测报告一起进行公示。多数同意，就陆续恢复安装，如多数反对，则只能换点。”

“我们都希望方案尽快出来，以维护大多数用户的利益。”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