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客从哪里来？金庸笔下的山水 ②

林凡靖

金庸的去世是一个时代的终结。他从世间江湖谢幕，我们仿佛也与那个在被窝里打着手电偷偷读武侠小说的少年挥手告别，那些仗剑走天涯的故事依旧经典而充满争论，而创造它们的人，终究不可能再对它们发表任何解读了。

“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在华人文学的领域，金庸的十四部武侠小说早已人尽皆知。而故事中天南地北的山山水水，也随着扣人心弦的情节而深入人心。在大理，就会想起段誉说的茶花，到了华山，或许也会寻一寻论剑处。在旅游业尚不发达的上世纪70年代，金庸早在武侠小说中带着读者游遍祖国山河了。

水

“智者近水”的俗语在金庸的小说里，起码有一处得到了印证，那便是《射雕英雄传》中黄蓉父亲黄药师所在的桃花岛。黄药师称号东邪，是金庸笔下一个知识非常广博、性情格外古怪的天才型选手，上通天文地理，下知五行八卦，琴棋书画的修行也十分了得。这样的黄药师，起初自然十分看不上性格傻不愣登的郭靖，而他所在的桃花岛，一个极尽奇巧的地方，也让初登岛的郭靖十分迷茫。书里这样描写郭靖初登桃花岛的情景：“他焦急起来，跃上树巅，四下眺望，南边是海，向西是光秃秃的岩石，东面北面都是花树，五色缤纷，不见尽头，只看得头晕眼花……竹林内有座竹枝搭成的凉亭，亭上横额在月光下看得分明，是“积翠亭”三字，两旁悬着副对联，正是“桃花影里飞神剑，碧海潮生按玉箫”那两句。亭中放着竹台竹椅，全是多年之物，用得润了，月光下现出淡淡黄光。竹亭之侧并肩生着两棵大松树，枝干虬盘，只怕已是数百年的古树。苍松翠竹，清幽无比。”

黄药师别号东邪，他所在的桃花岛自然便在东海。关于这座小岛的位置，金庸倒是做过官方认证的。1994年4月6日，金庸携夫人林乐怡抵达舟山普陀访问时说：“我是第一次到普陀，《射雕英雄传》写于1957年至1959年，那时并没有到过桃花岛。我是从地理书上看到东海有那么一个岛，因为我是浙江人，写《射雕英雄传》书时需要一个海上的岛，有一点浪漫情调的，不能离大陆太近，也不能太远，桃花岛的位置很适当，面积不小，南宋时期罕有人迹，十分适合给书中黄药师啦、黄蓉啦、周伯通啦设立一个活动的天地，书中宋朝时有桃花岛的情况，跟现在的情况也不尽相同。如果人们要证实《射雕英雄传》书中的东海桃花岛的原型是不是舟山群岛中的桃花岛，我说是的。”

这座离沈家门约14公里的海岛，自从被金庸盖了官方的章之后，就一直在沿着小说中的样式打造，后来，张纪中又在这里拍摄了“射雕三部曲”、《天龙八部》等金庸小说改编剧集，进一步使它成了小说中桃花岛的现实版本。不过，小岛桃花岛的名字倒是原来的，据说秦朝时，有个名叫安期生的道士抗旨南逃至桃花岛隐居，修道炼丹，一日醉墨洒于山石，成桃花纹，斑斑点点，故石称“桃花石”，山称“桃花山”，岛称“桃花岛”。安期生生性潇洒不羁，擅长各种“旁门左道”，是史书里神仙一般的人物。他是不是黄药师的原型？恐怕现在没人知道了。

从沈家门坐船去桃花岛，最快只要40分钟。岛上如今颇为商业化，兴建了许多影视城和主题景区，说实话，其实有些破坏书中的意象。如果更想看一些自然风景，倒可以直奔桃花峪，这里有弹指峰和桃花园，还能眺望浩瀚的东海。

虽然金庸先生是浙江人，但在中国所有的省份中，金庸似乎对湖南最有好感。年轻时他曾在湘西避难过一段时间，而他最欣赏的国内作家，也是来自湖南的沈从文。

2000年，金庸曾在岳麓书院的一场演讲中说：“我的小说里面，最好的一个女人是湖南人，最好的一个男人也是湖南人。”金庸所说的最好的男人，指的是《连城诀》中的狄云。他说，这个角色武功不是很高，人不太聪明，但个性很淳朴，对朋友很忠实，对所有的人都非常好。不过或许好人多磨难，在金庸所有的小说中，狄云大概是命运最悲惨的主角了吧，没有之一。

而金庸所说的最好的女人，指的是《飞狐外传》中的程灵素。他说，这位姑娘相貌并不好看，但是很聪明，内在非常美，个性非常好，对爱情很忠诚，是一位可敬可佩的湖南姑娘。

程灵素来自洞庭湖边。洞庭湖也是金庸笔下多次出现的场景。《射雕英雄传》中，郭靖、黄蓉去铁掌山途经洞庭湖，有一段景色描写：“上得楼来，二人叫了酒菜，观看洞庭湖风景。放眼浩浩荡荡，一碧万顷，四周群山环列拱屹，真是渺渺峥嵘，巍乎大观。”到了《神雕侠侣》中，黄药师隐身江湖，自得其乐，曾在洞庭湖赏月。

洞庭湖的名字有“神仙洞府”之意，湖水浩瀚迂回，湖外有湖，湖中有山，哪怕一日之内，也是变化万千。要看洞庭湖如海的阔荡，最佳地点当然是岳阳的岳阳楼。而在东洞庭湖与长江的接界处城陵矶，有一块名为三江口的地方。从此处远眺洞庭，可见湘江滔滔北去，气象磅礴。洞庭湖中最大的岛名为君山，岛上有72座大小山峰，每日有渡轮定时来往。而沿着洞庭湖边缘，还有杜甫墓、杨么寨、铁经幢、屈子祠等古迹可以探访。

城

关于江南，古往今来的文人墨客都不吝赞美之词。最能代表江南的城市非苏杭莫属，而生为江南人的金庸，在小说中也多次描写杭州的风物。

他写于1955年的首部长篇武侠小说《书剑恩仇录》，便有许多情节发生在杭州。其中单是红花会帮主陈家洛三会乾隆的故事，便涉及到了上天竺法喜寺、西湖孤山、六和塔等当地名胜。历史上的乾隆也多次下访江南，据说他曾经七登六和塔，如今的塔中也保留着他当年所题的匾额和诗碑。

而在金庸先生或许是最重要的著作《射雕英雄传》中，南宋背景下的临安又成了所有故事的起源。牛家村，这个“暮霭苍茫，归鸦阵阵，放眼但见江边远处一湾流水，绕着十七八户人家”的小村庄，正是丘处机结识杨铁心和郭啸天的地方，也为郭靖和杨康彼此纠结的人生埋下了伏线。到了十几年后，郭靖和黄蓉又到了杭州断桥边喝酒赏荷。

金庸对杭州的喜爱也延续到了《倚天屠龙记》和《笑傲江湖》中，前者中的殷素素为夺得屠龙刀，在钱塘江上偷袭武当派俞岱岩，后者中的魔教教主任我行被关押在西湖湖底，而令狐冲和任盈盈成婚的地点也在西湖旁的梅庄。有人说，梅庄就是现在的西湖隧道，也有人说是孤山。

如果说杭州在金庸的书中尚有几许诗情画意，那另一座城市襄阳便完全是一座金戈铁马的铁血城市了。《神雕侠侣》里，蒙古大军压境，襄阳便是郭靖黄蓉等大侠守住国土的一座要塞。故事中，少年杨过出了活死人墓和小龙女分开后，第一次重聚就在襄阳，而郭靖的次女也在这座城市出生，她因此给她取名为郭襄，“好使她日后记得，自己是生于这兵荒马乱的围城之中”。书中对守城多有描述，在故事的结尾，断臂的杨过射杀蒙古大汗，随之隐退江湖，襄阳城获得了片刻的安宁。

尽管小说的情节大多是虚构的，但在历史上，襄阳确实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兵家必争之地。襄阳城拥有一条宽180米的护城河，河外还有一道宽约10米的壕沟，城市的背面和南面则有汉水和岘山作为天然屏障。

虽然不如长安古都那么有名，但襄阳也是一座历史深厚的古城。城市正中的昭明台襄阳博物馆值得一看，昭明台是为了纪念南朝梁昭明太子萧统而建的。而不远处的绿影壁巷里，收藏着一块巨大的绿影壁。这块绿影壁与北京北海、山西大同的琉璃九龙壁，并称我国影壁三绝。

如果你是一个金庸迷，那对雁门关这个地方一定有种别样的感觉，或许更会认为它是金庸小说中最悲情的一个地方。

《天龙八部》是一部多主角的故事，在段誉、萧峰和虚竹的不同命运中，最引人唏嘘的或许还要算是萧峰的一生。雁门关，既是他的父母在此被中原群豪伏杀跳崖的地点，也是他以箭穿心划下人生句点的所在。

萧峰眼中的雁门关是极险的，“当下从关西的高岭绕道而行。来到绝岭，放眼四顾……长坡峻阪，茫然无际，寒林漠漠，景象萧索。山道数步之外，下临深俗，但见云雾封谷，下不见底。”

雁门关所在的雁门山，是山西吕梁山脉向晋东北延伸的部分。这里自设关以来，一直就是中国北方边境重要的戍边军政中心所在地。汉高祖北征、昭君出塞、杨家将镇守三关等许多影响中国历史进程的重大事件，均与雁门关有关。遗憾的是，这处古迹已在漫长的历史和数次战争中被损坏殆尽，如今的雁门关，是在2009年经过重新修复的。尽管和萧峰所在的宋朝已经不是一回事了，但如果想凭吊小说里悲壮宏大的英雄意气，还是值得一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