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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沈阳 | 一块祖传雕版和一位画家的成长史

2018-11-05 09:16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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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画家沈广杰有一块祖传的雕版,他说这块雕版对自己的影响很大,它“奠定了学习美术的道路。”通过与沈老师的接触和访谈,我们觉得这块雕版还具有更深远的意义。其深在何处?我们先听沈老师讲讲自己的家史。

【关东沈氏】

我姓沈,沈氏一族共两大支,一支在河南平舆,就是周天子分封的地方,取名叫“沈国”。另一支在南方的“楚国”。“楚国”这支姓“芈”,《芈月传》里的那个“芈”。这个芈家有个叫芈戎的人,在一个叫“沈县”的地方当官,后来就改成了“沈”姓。实际上没这个字儿,硬造出了这个字儿,用沉船的“沉”字代替“沈“了。“沈”字没有繁体字,只有简化字。

我的家族就属于芈戎这一支,在楚国的什么地方呢?过去叫吴兴郡、吴兴县,现在叫吴兴市,是浙江省的一个县级市。后来我们从吴兴这一带迁移到山东省一个叫“小云南”这个地方。我们辽沈地区有个著名的书法家叫沈延毅,非常有名,名振四海。他也是我师傅的老师,我得称师爷啦。当年我和沈老见面的时候,我俩论过这个辈份儿。沈老说:“你姓沈,我也姓沈,你家是哪的?”我说,“我们家是庄河县青堆子镇的,那您老呢?”沈老就回答了:“我们家是盖县的、盖州的,我是‘老盖篓子’。”他是开玩笑,管盖县的人叫“老盖篓子”。

著名书法家沈延毅

他说:“那你我祖上都应该是从山东‘小云南’过来的。”沈老曾对山东“小云南”做过考证,他认为那里的沈姓祖先是从滇北过来的。后来我查到了《盖州乡土志》,这本书是他父亲沈庆飏写的,书上就有沈氏一族从哪来的记载。沈氏一族来自于吴兴郡,由吴兴郡迁到山东“小云南”。可想而知,沈老考证时可能没注意到这一段。我是拿着沈庆飏考证的这段史实证明我们家也是从山东“小云南”过来的。

这个山东“小云南”现在是什么地方呢?我继续查找,发现它就是现在山东省即墨与青岛中间那个点,当时叫山东省海阳县。

【庄河圈地】

我的祖先,考证出来最早的一辈叫沈宜佛。他带着一家人来到了辽宁省庄河县黑岛定居,并在这里不断繁衍后代,人越来越多。他有四个孩子,有一个孩子留在家里,可能是老大,守着家产。他带着老二、老三、老四继续北上。

晚清时期大连庄河一带地图

当时清朝有个制度叫“跑马圈地”,就是马跑到哪里,哪里的地就归你。因为清朝时东北的地非常多,当时满州的旗人打完胜仗了,定都北京了,很多旗人都到关里去了,关外的地不能闲置呀。所以当时有许多关里人到东北来,有的是逃难的闯关东过来的,有的是迁移过来的,我们家是迁过来的。当时我家跑马圈的地,就是沈屯。现在是庄河县的沈屯,我的几个叔伯姑姑还去过沈屯。

【青堆子沈家大院】

沈宜佛带着这三个孩子向北走,走不远就到了青堆子镇,青堆子镇离丹东东港不远了。到了青堆子那个地方以后,我的高祖叫沈芳年,他排行老二,就定居在那里了。另外那两个弟弟还继续北迁,据说一个到了黑龙江,另一个到了本溪。

庄河市青堆子镇 摄影/杨树
青堆子镇的老宅院 摄影/杨树

当时,沈芳年主要在庄河那地方,他发展家族的人也多。一个大家族都在一个院里头。主要干什么呢?开染房。还有一些人干什么呢?刻字,刻板。我画画的基因可能就和这个有关系。

安东诚文信书局标志 资料来源/渡桥

民国的时候除了奉天有印刷厂之外,丹东还有一个最大的印刷厂,叫诚文信。我们沈家的人就有在那个印刷厂里当印刷工匠。

印刷术传得很早,有很多说法,有说的是朝鲜发明的印刷术,有的说中国六朝时候就有了,咱别管印刷术是哪来的,现在看到的雕板是敦煌的卷子,当年斯坦因从敦煌盗走了,现在藏在大不列颠博物馆那个,那是中国最早的雕板书。到了宋代的时候,毕昇发明活字印刷,是泥活字,不是木活字。用泥块烧的这个泥活字,印两三本书字口就倒了。所以后来一直用木活字,其间很长一段时间用的还是雕板印刷。

沈广杰家传的一块雕版 摄影/杨树

我曾祖父那辈就有不少是刻板的,我父亲也会刻板画,一刀一刀地刻,我有印象是他当年刻毛主席的画像。

我们沈家干染房工作的在这个大家庭中占主要比例,起码也有80%,有20%干刻字印刷工作。后来到了我爷爷那时候,大家族就分开了。我爷爷沈继朋是老二,也是唯一的男孩子,就挑起了染房这份袓业。

【移居沈阳】

1945年8.15光复以后,中国共产党接收了辽沈大部分地区,乃至黑龙江都接收了,紧接着开始国共谈判。

1947年的时候,在庄河地区有一部分是共产党的部队,另一部分是国民党的部队,来回拉据。今天八路军来了,明天国军又来了。这来回一拉据呢,买卖就不好做了。有的叔伯家里是有地的,有的家里的产业不是很多。结果我爷爷就让我奶奶——我奶奶还是小脚呢——带着我父亲、大伯六个孩子躲到一个僻静点的、没有兵乱的地方,到了吉林省的一个县,往山里去隐避起来了。我爷爷只身一人来到沈阳。当时有个叔伯姐姐的亲戚,她家在沈阳是搞运输的,有汽车干拉脚儿的活儿。我爷爷是开染房的,就开了个染料商店。

市府大路上的亚洲电影院 摄影/葛宝全

不管是国军还是共军,都得染布料,做军衣吧。我爷爷就开了家染料商店。在亚洲电影院东侧不远,大约200米,当时那临街有个楼,他租了楼下的一个门市。那个楼我还去过呢,后来都改成住宅楼了。他又在楼旁边租一个临街的房子,我小时候就在那儿玩,在那长大的。

沈阳市内运行的有轨电车 图片来源/余泓收藏

【旧居印象】

那时候我家门市临街,一到晚上得上门板儿,上窗板儿,一块一块上。小时候我还帮大人拿那个板一块一块地上。那时候晚上睡觉不像现在咱拉窗帘就行了。亚洲电影院在往市政府去的那条道上,过去咱们有有轨电车,叫“摩电”,我记得我小时候天天听到“摩电”咣当当路过的声音。

我出生不是在那里,我是在那长大的。我出生的地方,是在现在的新北站站里的位置,当时叫团结路德业里。德业里是一片平房,后来建北站动迁,那一片都扒掉了。我当时出生在那片平房里,我家的房子有点下窖,外头地面比屋里高。

儿时的沈广杰在奶奶家门前留影 远处的小楼是回民文化馆

【回民文化馆】

文革后没人看我了,我父亲那时被“专政”了。就把我送到我奶那去了,就在亚洲电影院那,对面就是回民文化馆。回民文化馆也可以说是咱们沈河区的一个亮点。原来的的沈河区文化馆、回民文化馆都特别活跃。

回民文化馆是一个二层楼,那时候有多少人在那我就不太清楚。那时候是我爸经常去回民文化馆。他跟我讲邢子云——现在还健在,还有许甲英,当年在回民文化馆教过课。我父亲那时搞木刻,还跟他们去研究、交流,跟他们学过。当时的回民文化馆还是很活跃的。

小西关的回回营 摄影/李堂祺

咱们称那个地区叫“回回营”,现在也是回民的聚居区,叫北清真寺那条街。北清真寺的对面就是有轨电车的停车场,那边还有一个塔。小时候我父亲还带我去过那个塔底下的那个小学校,去看那个塔,那个塔现在没有了。

【少年学画】

小时候我爱看书,我们家书多。我爸画画资料也多,当时油画资料最多的是苏联的。那时候都学苏联嘛,当时是学苏联契斯恰科夫的绘画体系。苏联的画报特别多,还有东北画报啥的。那时还爱买小人书,什么《三国演义》、《水浒传》、《林海雪原》等等,买了不老少,现在存下来的很少。现在我家里存了一本当时鲁迅美术学院路坦画的一个高玉宝的作品《童工》,那是1953年的连环画。就一个大楷本那么大。宣纸线装的,那个非常有意思。别的连环画留下来的就比较少了,文革来了以后,我们家被查抄了。

儿时的沈广杰在自家院子里看书时留影

搞美术,也是当年父亲让我画画,受他影响。那时候文革期间,一开始画画,我们班有几个同学想跟我一起画画。我父亲说,你把他们都叫来,我教你们画画。我父亲就把他经常画的那几招儿教给他们。实质上我都看惯了,我都不爱看了。他老是画椰树啦、菊花啦,老画这个,那个套路我都熟悉。所以说我同学看得津津有味,我看得觉得一般吧。我对他不是太重视。

抗大小学的宣传画

我小时候上学的时候,现在有学前班,过去没有学前班,叫“抗大”。我是1970年上的学,那时叫“抗大”。 抗大抗大,真就和延安“抗大”那个模式是一样的,但我们不在窑洞里,我们在一个被下放的“走资派”的家里头。这个“走资派”被下放了,遣返到农村去了,房子不就腾出来了嘛,就把房子里面炕啥的都扒掉了,就剩一个清水房儿。桌椅板凳什么都没有,我们都得在自已的膝盖上写字,自已带个小马扎小板凳,背个书包儿去上学。第一堂课学的是啥呢?“毛主席万岁”五个大字!

我们老师姓邱。一天,邱老师给我找去了,说你会画画,给我们画张宣传画把。给我拿的纸、笔、颜料,让我回家画一个“打倒刘少奇”的漫画。那政治任务我得接着,就拿回来了。回家了就开始起稿。这稿怎么起呀?不是头大了,就是鼻子大了,比例总是画不好,逼得一头汗呢。我爸回来了,问:

“儿子干啥呢?”

“邱老师让我画刘少奇,我画不好。”

“我看我看。哎呀,我给你画吧!”

我爸给我画了,第二天老师一看,“不错不错”。

我说,“我爸画的”。

我母亲那时候在沈河区招待所工作。招待所有许多印的介绍信,是六几年印的,到了七几年就没用了,要当废纸卖了。她说别卖呀,我儿子画画,给我拿回来了。那纸好啊!订成一本一本的,当成图画本,左一本右一本地画。

西华门外的沈河区少年宫 摄影/松松

【沈河区少年宫】

1974年,我父亲找到沈河区少年宫,当时那里有个老师叫倪仰旭,这老师人挺好,收了我这个学生。我就背个书包,放了铅笔和纸啥的,到沈河区少年宫画画了。

沈河区少年宫就在故宫对面,现在大清城那个位置,原来是奉系军阀的俱乐部,不是张作霖就是张学良盖的,那小楼非常漂亮。门口有两排柱子,应该是哥特式的,带柱头的,典型的民国时期的建筑。民国时期的建筑有个特点就是东西方文化的融合体。不管上海还是天津,都能找到这种房子。当时我们北方学天津的建筑非常多。

少年宫还有个地下室,我也去过,是个半地下室,可以上楼下楼,是个半截形的。有时我们在楼上画,也可以在楼下画。一进来可以下楼也可以上楼,像个回马廊似的。

奉系军阀时期的同泽俱乐部

少年宫对面就是沈阳故宫的西校马场,那儿建了一个儿童乐园,有旋转滑梯和各种各样的游乐设施。主要是孩子们在那玩儿,我们画画都没时间去。

我每个周日和周三的下午都去少年宫画画,一进门有个收发室,问你找谁,说是画画的就让你进去了。那时候有几十个学生,主要画素描、色彩。鲁迅美术学院的老师还给咱们来讲课。有一个老师,后调到沈河区少年宫的,是个女的,叫张君华。现在她还画画,后来她从沈河区少年宫调到沈阳市出版社了。那年我见到她了,她说“哎呀,广杰都这么有名儿了!”我说“再咋有名儿你也是教过我的老师。”

那时候象少年宫这样的教育机构是不收费的。到那去画画的都是美术爱好者,都是从内心想学画画的人,没有收费这一说。

在沈河区少年宫画画。一画就是很多年,结识许多小伙伴。有的现在还在来往。有个叫王立章的,现在在“九路”卖画。还有几个画得比较好的,比如马昕,现在是画院的签约画家。还有韩秋生,也在画院。于晓冬,天津美院的,也在那出来的。

文革期间,全沈阳市只有沈河区这一所少年宫。那时候文化馆叫“阶级教育文化馆”,沈阳故宫叫“阶级教育展览馆”。文革结束后一些年龄大的学生都考上好的美术院校了。

(口述人/沈广杰 文字整理/Cassie 编辑/杨树 河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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