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商改变农村①〡西望村：传统手工业遇到互联网

【编者按】

近年不断涌现的中国农村电商引发了国内外广泛的关注和讨论。这些乡村借助互联网工具，对当地特色商品的生产、流通、营销各环节迭代和升级，极大提升了农民收入，甚至被看作是一种全新的乡村“发展范式”。

本系列文章将着重关注：在农村电商的发展过程中，互联网究竟给乡村带来了什么？在乡村生产组织、社会网络、空间形态上有哪些具体变化？在这一过程中，政府是如何定位自身角色和发挥作用？这些经验能否给其他类似村庄带来启示？

本系列文章选取四个具有一定代表性的电商特色村案例，分别是消泾大闸蟹村、西望紫砂壶村、言里服装村与三合口家纺村，试图解析在互联网影响下，农业生产、手工业生产和服装/纺织工业生产组织所发生的变化，展现当下电商特色村在生产组织、社会网络和空间形态等方面更为丰富的细节变化，以期能更深入地观察及辨析农村电商。本篇将介绍互联网对紫砂壶手工业名村——西望村带来的变化。

第一个观察样本是江苏宜兴市丁蜀镇紫砂壶手工业名村——西望村。宜兴所在的太湖西岸，陶土矿产蕴藏量极为丰富。历史上，紫砂壶制作一直和丁蜀镇周边的农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但在1970年代以前，西望村是周墅公社22个大队中最贫困的大队之一。在“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年代，制壶得不到名正言顺的发展，只能弥补农民的一点收入。1970年代末，村里有了集体村办工业，大多数农民开始脱贫；一直到1980年代初，乡镇企业紫砂工艺二厂在西望村建设分厂，大部分村民开始制壶，才使原本“守着金饭碗吃不饱肚皮”的村民有了一线生机。

随着互联网的兴起，西望村作为宜兴第一批探索电子商务经济发展的样本村庄，被评为江苏省农村电子商务示范村。2015年西望村紫砂产业年产值达1.6亿多元，其中电子商务占比约为1/3。全村现有人口3000多人，本地人2184人，80%以上的农民从事紫砂手工业生产，基本退出农业生产。

互联网究竟改变了什么？

一是催生巨大市场及产品分层分级。

在文化层面，紫砂壶这一小众产品借助电商平台、社交媒体、口碑宣传等手段，收集传统营销方式接触不到的用户，形成火爆的线上市场，并不断细分市场。按照器型、矿泥、容量等不同维度划分，紫砂壶类型达到前所未有的丰富和多元化。

二是加速产品价格透明化。

尽管互联网目前延用“紫砂壶销售价格与手工艺人工艺职称挂钩”的传统售价方式，但随着网上商品全面展示、信息公开，更加透明的产品评价和价格定位正在形成。

三是复杂的分工协作系统开始出现。

传统紫砂壶生产，是按照紫砂壶定制化的生产需求，延续熟人“串货”、私人定制的方式。如大师工作室，众多全国各地的紫砂爱好者和买家会慕名而来。而在互联网新兴市场下，按照紫砂壶模块化、简单定制的生产需求，出现资源和社会关系的重组，在更大范围内形成上、下游生产协作的方式快速增长。

通常，由初级手工业者或学徒制作壶身；熟练手工艺人制作壶嘴、壶把、壶盖等需要一定技巧的部件，并负责完成组装；跨专业手艺人则负责绘画、书法、雕刻等工序……于是，一把紫砂壶可以在不同地点、由不同手工艺人分工协作完成。

为什么是西望村？

西望村的蓬勃发展并不是纯粹的运气。加入互联网协作，意味着改变。而改变对于手工业村，以及大量手工业者来说，并不是一个容易的过程。

“尽管目前网上销售存在良莠不齐、以次充好的现象，但互联网让更多的人了解紫砂壶、了解紫砂文化。当信息更加透明，互联网信用体系完全建立起来时，好的产品一定会显现出来”。村委书记范泽锋这样告诉我们。

不可复制的历史传承优势是重要原因之一，西望村历史上名人辈出。村委书记本人也是高级工艺美术师，创办了龙德堂工作室。

更重要的是，西望村集聚了大量有专业技能的乡土人才。西望村的技艺传承完成了从家族式、师徒式封闭型发展，向乡土人才带动、交流开放型发展的转变。实际上，这一转变早在1980年代就已经开始。从紫砂二厂开办分厂，村民进厂做壶；到后来西望村成立紫砂工艺培训中心，邀请专家上门讲课；再到2009年成立全国首家以农民手工业为基础的专业合作社，举办各种壶艺大赛、交流活动等，积累了大量手工艺人才。

同时，村民的工艺职称得到了大幅提升。有中级职称的紫砂壶，市场价一把能卖到千元以上。至2016年，全村有300多人获得工艺职称，其中，60多人为中高级职称。

在调研中，我们看到了西望村各种手工艺人和村民的工匠精神和蓬勃的市场意识，也看到了村委会作为传统范氏家族和手工艺人的结合体，积极借助外部力量，推动村庄发展。这些力量之间又达成平衡，正向推动整个产业的发展。

比如，新农村建设并不是简单的修缮和整治环境，而是与行业的发展密切结合。西望村花大力气打造“省创业示范一条街”蜀古街，成为当地重要的创业工作室集聚地。

村容整洁、环境优美，一间间崭新的工作室吸引着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返乡，以及外来艺术家来此创业。沿街有范家壶庄、龙德堂、紫陶坊、壶艺轩等入街工作室共计183户，以及“国际陶瓷文化交流中心”、江南大学研究生工作站等场所。浓厚的交流创新氛围已经形成，并涌现出一批原创性的个人品牌。

几乎每家工作室都提供了可供来访者交流与体验的空间。龙德堂的主人说：“自己正在研发一些能使非专业的人，通过简单的制壶过程，就获得成就感的活动……并希望将村里多余的房子腾出来，作为开放共享的休闲、体验场所。”

当互联网机遇到来，正是由于积累了大量乡土人才、坚持手工制壶和个人原创品牌，西望村在互联网引发的复杂协作系统中，牢牢占据产业链的中高端，并主动承担起培训手工艺人，传播紫砂文化的功能，实现村庄和手工业者的价值同步发展。

参考文献：

史俊棠.盛世紫砂西望村[Z].2012.6.

（作者现就职于苏州科技大学，系英国卡迪夫大学访问学者，2013年获得同济大学城乡规划专业博士学位，主持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电子商务对农村社会网络的影响及作用机制研究——以江苏“淘宝村”为例（515083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