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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海华:星夜追火车

2018-11-22 07:59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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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对于很多人而言,“小三线”是一个陌生的名词,而对一些上海人来说,这个词却有着非同寻常的含义。四五十年前,他们响应国家的号召,从都市走向山村,生产军工,一呆就是十余年。岁月无情,曾经的少年已然两鬓双白,回想起当年的奋斗历程,却依旧记忆犹新。温故过去,才能烛照未来。今天带来的是江西“小三线”9333厂职工张海华的回忆文章,讲述他在人民厂追火车的往事。

人民厂汽车库

人民厂故事太多了。如果把这形形色色的故事编成书,我敢说绝不比《一千零一夜》薄。在1987年4月初,就曾发生过一段令我难忘的星夜追火车的故事。

那时,人民厂还处在蒸蒸日上的年代。一方面大弹生产热火朝天,任务饱满,有供部队的,还有供外贸的;另一方面二区基本建设也已经开始。

当时,基本上每月都有炮弹发运任务,每次要连续发三到五天。遇到外贸产品,由厂武装民兵负责跟车押运,一直送到沿海港口。吃,睡都在闷罐车的炮弹箱上,夏天热煞,冬天冷煞,一走五天五夜,是个苦差使。但因为有机会到外面的世界看看,还有一定的补贴,竟成了美差。因此,每当有押运任务,武装部就热闹了,许多青年都争着想去,有的去了一次还想去第二次。不是基干民兵的,先设法让本单位批准,再到武装部报名。那次因为有连续几天的发运任务,需要押运的人员较多,我争取到了,心里真是乐滋滋的。

那已是当月产品发运的最后一天了,我当时是厂运输队的安全员,完成了汽车驳运的安全检查后,等到最后一箱炮弹装上车皮,就开始了我的第一次押运历程。我们一共四个人押运四节车皮,约有200吨炮弹。记得是厂武装部长陈锋侯带队,另外两人是武装部杨斌和101的钱治平。锁好了其他三节车厢,我们四人集中睡在一节车皮里。天黑以后,车皮被挂上长长的货运列车,一路颠簸向目的地一一湛江港驰去。

江南的四月已经很暖和了,一路向南,气温越来越高,好在我们开着车门,高速行进的列车把气流拉进了车厢,凉风席席,观赏着沿途的山山水水,十分惬意。因为有武装部的陈锋侯,杨斌,社会环境也较安稳,我们很轻松,只是在临时停车时要注意观察周围情况,余下的时间就是聊天和睡觉。饿了吃干粮,渴了喝塑料桶里的水。押运途中,水是很宝贵的,有时,一杯水可以同押运水果的押运员换一个大西瓜,一网斗苹果,好几根甘蔗。所以,凡是遇到临时停车,只要时间稍长一点的,我们就会飞快地下车,跑到站台去灌水。

武装民兵为待发的产品车队持枪守夜

大概过了三天吧,火车停在了湖南的一个叫冷水滩的小站,我和钱治平赶紧去打水,顺便问了一下车站调度员,几点发车。回答说,13点整。我一看表,乖乖,这次停的时间可真长,还有一个小时15分。难得的机会,三天没洗澡了,身上粘乎乎的,想起打水时看到车站里有个浴室,中午也没人洗,何不去舒舒服服冲一下?于是和钱治平一起笃悠悠去冲澡了。边冲边哼小调,正在尽情享受时,“呜一一!”突然听到火车的汽笛声,接着就是列车开动的声音,该不会是火车开了吧?站台里可只有我们一列火车啊!心里一慌,套上裤衩忙跑出来看,傻了,火车没了!发车员手里拿着红绿旗还在站台上晃悠,于是,跑过去问他:“不是说13点开吗?怎么提前开了?”发车员说:“没错啊,是13点整发的车。”我一看手表,表没停,12点刚过!发车员看了看我的表,明白了,说了句让我如雷轰顶的话:“今天开始是夏令时。”我的天!(那几年,我国曾效仿西方国家,实行夏令时,每年4月的某一天,国务院会通知在凌晨2点,将时钟拨快1小时),这几天在车厢里没有广播,没有电视,谁会想到“夏令时”?我们望着二根无尽头的铁轨,脑子一片空白。怎么办?

回过神来,“追”!于是我和钱治平踏上了追火车的征途。怎么追啊?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扒火车!一个多小时后,我们偷偷爬上了一列开往桂林的煤车。在煤车上的感受就甭提了,但想到自己身上的任务,一心想尽快赶上火车,什么都顾不了了。等到火车到了桂林,天已黑了。我们狼狈的下了车,脚也麻了,人也软了,在车站里转来转去,哪里有我们那列车的影子?我们俩身无分文,衣衫单薄,又黑又脏,上不了客车,只能又爬上另一列向南开的货车继续追。

这次爬上的是一节空的敞蓬车箱,在几乎没有月亮的星夜里行驶,冷得发抖。我同小钱说,这样不行,一方面身体吃不消,另一方面不知道火车会开到哪里去,我们应该设法到尾车上去。因为货车要让客车,经常会临时停车,趁停车的间隙,赶快爬下车,往车尾跑。在跑的时候,发现火车开动了,立即抓住就近的车皮梯子,爬上去,等下一次停车时再继续。就这样一段一段向车尾靠近。回想起来,也真象铁道游击队。终于,我们上了尾车。那是这列货车车长待的,有座椅,还有煤炉,煤油灯。我怀着忐忑的心情,气喘吁吁告诉车长,我们是押车的,漏乘了,想追上去。想不到车长非常同情,对我们很客气,还让我们喝水,抽烟,一下子全身温暖无比。

车长告诉我们,想在中途追上火车是不可能的,前面的车开走,后面的车才能进站。要想追上,只能寄希望于下一个编组站,也就是柳州。你们一路追来,耽搁的时间不多,应该可以追上。这位可敬的车长还对我们说,编组站一共有三个场:到达场,编组场,出发场。你们的车到达场肯定不在了,编组场太大,几十条铁轨,车厢或在溜放,或在被推拉,即使在的话,也很难找到,应该直接到出发场,找调度室问。这位车长真是太好了,简直就是活菩萨,这是一位我终身难忘的车长!

大概到下半夜,我们到了柳州编组站。诺大的编组站灯火通明,我们怀着感激的心情向他挥手告别,跨过一道又一道铁轨,来到调度室。幸亏当年我记性好,没有忘记我们的车皮号及车厢类别代号8(爆炸品),很快就找到了,调度告诉我们已编组完毕,大约1小时后发车,让我们注意墙边柜子的某个抽屉,有人来开这个抽屉时,就跟他走。一块石头总算落地了,这才感觉又饿又累。那里的铁路员工可真好,看到我们一副落魄的样子,招呼我们洗脸,休息,还免费请我们吃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面,外加两个荷包蛋,这是我一生中感觉味道最好最浓的一碗面!洗净,吃饱,喝足,精神也好了,睁大眼睛盯着那个抽屉,就怕打盹放走了取件人。

来了!终于看到一个人向我们盯着的抽屉走过去,我俩急忙跟了过去,竟忘了和接待我们的调度打招呼!他就是车长,取了单据让我们跟他走。出了调度室,发现东方曙光初现。车长挑起一付担子,一晃一晃地走在前面。一开始我搞不懂这担的是什么,仔细观察后才弄明白,这是车长用的电话机一一担子一头是一部手摇电话机,另一头是蓄电池,而扁担则是三根可以接起来的竹竿,用来把电话线钩到沿铁路架设的赤膊电话线上,就可以摇通电话了。嘿!长知识了。现在这样的通讯设备估计只能在铁路博物馆里看到了吧。

走着走着,一抬头,看到远处一列火车上,陈锋侯正向我们招手!于是,我们扔下车长飞快地向前跑去……

武装民兵押运产品

(原载本书编委会编:《我们人民厂——江西“小三线”9333厂实录》,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图片由潘修范提供。鸣谢项目:上海市哲学社会科学规划办公室2018年度宣传推介项目;2013年度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小三线建设资料的整理与研究”;2017年度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三线建设工业遗产保护与创新利用的路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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