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火灾纪念馆到林业博物馆，不一样的大兴安岭（下）

文、图/巴伐利亚酒神

相比较图强镇在大火中的表现，图强的这座林业博物馆可谓足够坚强。它有一个足够气派的外观，却并未全天候开放。如国内一些相对冷门的主题博物馆那般，管理人员通常都难觅踪迹。老李又是敲门，又是打电话联系林业局，都无法得到令人满意的结果。我和老李几度想要放弃。好在，博物馆前一个来回踱步的老爷子，成为我们的一位“新朋友”。 

他是一位道地的老知青。从哈尔滨来到图强，从此扎根，直到退休前，都在林业系统工作。得知我是上海过来的游客，他显得非常亲切，说有好多南方知青"来我们这地儿"，特别是杭州和宁波的。老爷子建议我们先去镇上转一圈，看门的姑娘可能吃饭去了。无奈之下，我们只能如法炮制。待到一个钟之后，入口处果然多了一位女性管理人员。

可惜，无论我们怎么恳请，这位女孩坚持她的“无能为力”。“我真的没办法，博物馆规定要满10人以上才能放行，如果我给你们开门了，领导看了监控肯定会质问我的，我也没法交代啊。”“可是人家大老远从上海来呀，就想看看咱这博物馆，你就给放进去呗。”看到老李这样再三相劝，我不由有些感动。说老实话，以我这种随遇而安，且不爱麻烦别人的性格，即便最终不能走进这座博物馆，也就那么认了。但既然老李表现出一种比我这位客人还要坚强的信念，那肯定不能让人家失望啊。

“姑娘，你就别这么认真了，你绝对有办法让我们进去的。”不知何时，连老爷子也加入了“战局”。“你看我们这都3个人了，三分之一了，就网开一面吧！我们也凑不到10个人啊！”“大爷，您别这么说，我就是个看门的，真的也没办法呀。”“那我们给钱呢？”老李还是有些不甘心。“这不是钱不钱的事儿，”姑娘有些哭笑不得了，“博物馆是免费的，你给钱我还是没办法啊。”

老李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来没辙了。”“没事儿，我们就镇上随便逛逛吧。”说来好笑，明明是我看不成博物馆，结果反而由我来安慰他。但就在这一刻，细心的老李发现了峰回路转的一个微妙瞬间：他注意到管理员女孩掏出了手机。“能不能麻烦问一下领导啊？”他说。事已至此，女孩终于露出了一种“算你狠”的微笑，“把身份证压我这儿吧，记住里面的所有展品都不能触摸哈！”

终于可以进去细细品味这些馆藏品，从小型的纪念章、信件和生活用品，到各种电锯和切割机，再到大型的解放东风卡车，博物馆生动地展示了一群林业工人的生活切片。里面还有大兴安岭地区丰富的动植物标本，能让博物学爱好者欲罢不能。可真正吸引我的，却另有其物。

那是一台红色的J50型林业用拖拉机。小时候，我在画册上见过这种长相怪异的履带式拖拉机。2010年，在呼伦贝尔的满归镇，第一次见识到实物——尽管它已锈痕斑斑，似乎被废弃已久。这已然不是它们的时代了，要么被肢解的七零八落，要么成为一堆无人问津的废铁。只有几个屈指可数的幸运儿，被关在几个月都未必能开一次门的博物馆里，终日终夜地吃灰。

这台编号为DT-09-188的J50，隶属于图强林业局的“奋斗林场”，一袭苏联血统，经松花江拖拉机场的改造，最终完成了本土化。曾几何时，它在林海雪原上驰骋着，是财富的收割机。因为这个红色铁家伙的功率大，速度快，越野性能优渥，被林场工人们亲切地称之为“爬山虎”。

“爬山虎”可谓大兴安岭地区经济发展的见证者。它因林业之兴而兴，又因为林业的衰而衰。1987年的那场山火，将奋斗林场85%的木材和物资毁于一旦，这台“爬山虎”有幸成为屈指可数的逃生者之一。与之相比，那些被烧毁的电视机和自行车，只能以一种触目惊心的面容，出现在博物馆的陈列台上，让人不忍直视。联想到些物件背后的主人，我们只能默默祈祷他们安然无恙。

从漠河火灾博物馆的失之东隅，到图强林业博物馆的收之桑榆，话题始终没有离开那场无情的山火。气氛不免显得有几分沉重。“你今晚几点的火车啊，记得给我打电话，免费送你过去。”看得出，热情又善良的老李，真把我当朋友了。可我还是辜负了他的一番好意，我又怎能去免费蹭他的车呢。就算到了火车站再塞给他钱，这种小伎俩在他面前肯定也行不通。既然如此，不如各自留存一份最美好的回忆。

在开往加格达奇的夜车上，我读到了前新华社记者田炳信的一段文字。“1987年发生在大兴安岭的一场大火，至今给我的冲击，不但没有减退，还随着时光越来越清晰。进入满归后，从直升飞机上鸟瞰被烧过的森林林带，好似被老天爷拧开了一桶足以淹没大兴安岭的黑沥青，浇在了森林上。松林是黑的，草是黑的，小河是黑的，路是黑的，裸露在地表的明棺和墓碑是黑的，就连那些低矮的小砖房也是黑的……在那一刻，我相信，‘人定胜天’是一句戏语和诳语。” 地狱，或许从来都只在人间出现。不过，我们应该相信人类的自我修复能力，一如这几百万年以来，他们总是不断犯错，在历史进程中留下一笔笔骇人听闻的事迹那般。但无论如何，请务必在大自然面前保持一份谦卑。毕竟，在已经存在了45亿年的地球面前，一个只有几百万年历史的物种，还没有任何狂妄的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