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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哥的足球名嘴梦:为理想“不择手段”

2019-02-08 09:47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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鹅厂小哥挑战39秒背冰岛队大名单(来源:腾讯体育)(00:57)
【编者按】
2020年,最大的一批90后步入而立之年,自私、任性、非主流的标签,逐渐让位给“社畜”、佛系、养生的自嘲。在富足和贫乏、保守和洒脱、乐观和焦虑之间,这个年轻群体所呈现出的多元和矛盾,也是复杂中国社会与飞速发展时代的一个缩影。
奔三的90后,现在过得怎么样?他们所处的时代,在他们的成长轨迹和精神面貌中打下了怎样的印记?澎湃·镜相栏目推出系列策划《奔三的90后,现在过得怎么样》,一起来看看当代90后的生存图鉴吧。

文|童辉

编辑|薛雍乐

1

“扎哥”的扎戈耶夫球衣。本文图片均由受访者提供。

午休时间的中国校园足球场,是世界足球明星密集出现的地点,往往会有至少三个“梅西”,两个“C罗”,再加上一个像“范佩西”这样档次的国际巨星纵横驰骋。

十五六岁的少年们,无不以自己背上尽人皆知、如雷贯耳的名字而骄傲,仿佛自己有其加持,便成了球场上的“小梅西”似的。

六年多前,北京人大附中的足球场上,却活跃着一个辨识度极低、连发音都让人挠头的名字,格外引人注目:Dzagoev。若非资深球迷,许多踢球的少年们听都没听说过这个名字,更不用说这件鲜红色的球衣究竟属于何方球队了。

“扎戈耶夫”,这名字的翻译我也是后来才听说的,在我第一次认识 “扎哥”的时候。

“扎哥”的本名王正坤,现在是腾讯体育的编辑、记者和解说员。但我们高中时的朋友都还是习惯叫他“扎哥”,只因为那件扎戈耶夫的球衣给我们的印象太深了。

王正坤身形瘦高,留着稍显杂乱的刘海长发,讲起话来连珠炮似的飞快。在足球场上,他从来不靠球技取胜,光用球衣引人眼球。

“真是太搞笑了,那时候我们一个个都穿着C罗梅西,再不济也是比利亚、厄齐尔,结果不知哪儿来一个什么‘扎戈耶夫’?”我们的共同好友小白后来回忆他刚认识王正坤的场景时说道。

英超和世界杯记者证。

而在六年后的2018年夏天,王正坤终于见到了扎戈耶夫本尊。作为俄罗斯足球世界杯上年纪最小的持证中国记者,22岁的他坐在索契菲什特奥林匹克球场的里,眼看着那个名叫扎戈耶夫的俄罗斯9号在八强赛上遭到淘汰,呆呆地立在球场内,至今仍不为许多球迷所熟知。

“悲情6年只为璀璨最后18分钟,”王正坤为腾讯体育撰文,回顾了他的偶像过去六年的足球征程。

但这次世界杯却是王正坤到目前为止最美好的时刻。几天后,他就在莫斯科卢日尼基体育场报道世界杯决赛,被大雨浇着,亲眼见证法国队捧杯。这次圆梦之旅,是有恐飞症的他第一次坐飞机。

对这个曾有可能考上北大的“学霸”来说,成为足球解说“名嘴”这个不为许多亲朋好友理解的梦想,正随着一连串工作经历和一系列“网红”视频逐渐露出轮廓,变成了一条依然崎岖但至少有迹可循的道路。

2

初中时就酷爱狼队的王正坤。

我们成长的时代,是体育明星的时代、豪门球队的时代。或者说,代表着主流的明星甚至作为一种符号,定义了我们的某种身份地位。

例如,篮球场上,穿着科比球衣的,可能总要和穿詹姆斯球衣的老死不相往来,打起球来,又都有些要么“不传球”,要么“横冲直撞”的风范。

而在足球场上,当年我们的班队虽然实力不强,踢联赛时还是选了个在英超独霸一方的曼联,其他班级选择的也大多是皇马、尤文以及拜仁这样的顶级豪门。

这些选择都展示了我们对体育的热爱,隐隐有那么一些对豪门和胜利、对看似不用努力就成为行业顶尖的羡慕心情。

而王正坤对球队、球星的品味却与我们截然相反,对那些从零开始、越挫越勇的“小人物”情有独钟,哪怕他们可能从头到尾都只是“小人物”。

他的“一生挚爱”是来自英国伍尔弗汉普顿的“狼队”。这支球队在半个多世纪前曾经辉煌一时,数次获得英国顶级联赛冠军,后来成绩却一落千丈,甚至在三级、四级联赛中徘徊。进入21世纪,球队成绩稍有好转,但也只是在偶尔的几年能够杀入顶级联赛英超,更多的时候只是在二级联赛英冠挣扎。

“没人喜欢永远不赢球的球队的,”他后来解释道,“可是狼队吸引我的是,他们虽然是小球会、没什么球星,但一直特别努力。”2010-2011赛季,狼队在英超始终徘徊在最末端,却接连爆冷战胜了切尔西、利物浦、曼城几大豪门,然后以榜尾的身份,让位居榜首的曼联遭遇了赛季首败。正是这场比赛让他彻底沦陷:“小球队逆袭,我太喜欢了!”

他对狼队的钟爱也带有些许对主流的叛逆:“我对狼队的喜欢还有这样一种感觉,就是我觉得社会上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喜欢什么,不是么?”对他来说,随大流也许算不上真正的理想,坚持小众才更值得崇敬。

就像高中时的那件球衣一样,“狼队球迷”成了他的名片,让他真正得到了足球爱好者圈子的认可。王正坤的大学同学张天朗最初便因“狼队球迷”的身份对他另眼相看。

“只有真正热爱足球的人才会真正关注小球队吧,”作为同样小众的丹麦队球迷的张天朗说,“或者说,我们这些真正热爱一样东西的人,需要用这些小众的、非主流的东西,来满足自己的表达欲、分享我们与众不同的观点。”

3

王正坤做的英超和欧洲杯秩序册。

王正坤很早就相信,对自己来说,向这个世界表达观点的方式有且只有一个:成为一名足球解说员。不对,不是“足球解说员”,而是“名嘴”。

我们算得上是看着电视体育比赛转播长大的一批孩子,而沟通我们和电视上那一个个飞奔的体育明星的人,便是体育解说。那时网络还没有铺天盖地,电视声音与画面仍是我们获取体育资讯最主要途径,一批“名嘴”——如足球界的刘建宏、张斌,篮球界的徐济成、张卫平等等——占据了我们对体育最深的记忆。

王正坤也把“名嘴”们当作偶像。与我们不同的是,他坚信自己能成为下一个“技术流”詹俊,自己变成偶像。

为此,他早早开始了准备。高中时,在课间休息喧嚣的教室里,总能看到他低头看着手机。和现在一个个“低头族”不一样,他干的可是为理想做铺垫的“正事”——戴着耳机,他看着足球比赛,仔细研究比赛解说的风格和特点。研究透了后,他有时还会把手机调成静音,自己开始念念有词地解说起来,眼睛都不带一眨。

当年狼队战胜曼联的那场比赛,他已练习“静音解说”过无数遍,自称闭着眼睛都能把胜利时刻的那一段“比原解说更精彩地”说出来。

“老师很现实,只要我学习成绩好在这方面就不会管我,”他回忆起高中时的痴迷仍是很自得,“家长嘛,他们觉得未来还很遥远。”

但他从来没觉得理想很遥远。

王正坤编辑的秩序册。

如果说对着手机解说还有一些玩闹的成分,他也为理想开始了更认真、更艰辛的训练。他开始研究欧洲联赛的几乎每一支球队,尝试记忆每一个球员的名字、球衣号码和技术特点。整个高二,他一有课余时间就研究各项球队指标,并在随后的暑假里成功撰写出一本厚厚的“英超联赛秩序册”,对每个球队的球员和新赛季展望做出严密的分析。

他得意地向我展示过很多次这本“秩序册”,不得不说,美术设计稍显稚嫩,但是内容嘛,令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跟你讲,我觉得我注定就要干这个,”当我问他为什么会选择解说时,他这样回答我, “我从小就对球员的球衣号码和名字很敏感,看一遍就全记住了。”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足球呢?不得不说这也是时代的馈赠:2002年中国队首次进入世界杯,一张国足23人的大海报被他父亲贴在家里很久。“看着看着我就把每个人的号码和名字记住了——这就是天赋啊!”

4

与访问人大的著名解说刘建宏。

在我们旁人看来,进入了大学的王正坤,比我们早很久就成为了一名“职场人士”,并且一直顺风顺水,令人艳羡。

大一,刚刚进入人大新闻系的他,仍是闷头研究足球。他边熬夜看球边做比赛记录,各种比赛分析密密麻麻写了一大沓纸。而在解说方面,他也没闲着——据住在他隔壁的张天朗回忆,王正坤在大一的时候到他们宿舍串门,发现他们常一起打“实况足球”游戏,便自告奋勇地当起了“实况解说”。

“一开始我们就当开玩笑似的,”张天朗回忆道。“但是他把这些玩闹看得很正规,一板一眼地解说。其实这么一来,我们还真感觉游戏也玩得挺‘正规’的。”

从盯着手机解说到为别人打游戏做解说,王正坤迈出了“走向公众”的第一步。他从不吝啬向别人吐露自己的职业计划,也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充实自己的知识储备。

他大一大二的时候,陆续有体育媒体人来到人大新闻系讲演。张天朗说自己印象最深的一次便是在著名体育媒体人、前《体坛周报》副社长颜强来访时,王正坤借机提问,上来便声称“我是狼队球迷”,抓住了颜强的眼球,成功“勾搭”。

著名解说、时任乐视体育主任刘建宏来访的那次更是带来了切实的收获。当时王正坤主动申请为刘建宏访问人大的过程当志愿引导员。其间,他毫不犹豫地自荐:“建宏老师,我将来想干解说,我想去乐视。”

当然,他是有料的。在2016欧洲杯之前,他自己编辑、打印了一本厚厚的秩序册,撰写了对所有球队的过往比赛分析、欧洲杯展望,甚至细致到每个球员的状态、特点分析——这是高中那本“英超联赛秩序册”的全面升级版。

这块沉甸甸的敲门砖,让他被成功进入当时红红火火的乐视体育英超部门,成了一名实习体育记者。

刘建宏与人大新闻系部分学生。

说实话,我一开始看到他在朋友圈里发了和刘建宏的照片,还觉得有点莫名的诧异。在我的想象中,像他这样纯粹的理想主义者,应该是秉承着“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原则,独善其身,哪怕默默无闻。但这种“勾搭”大佬的策划,是不是太“现实”了一点?

但回想起他在递出那本秩序册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他形象上的反差似乎又不那么难以理解了。对当时的我来说,理想可能只是一朵漂浮在空中的云,上面还写着“改变世界”云云,提供的不过是欣赏的价值。而用王正坤自己的话说,他清晰地看到眼前那座山的山峰——他的理想就在那儿,看得见,也走得到。

所以,他决定立即迈开脚步,等到机会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伸出一只最现实的手,紧紧抓住它。

5

“我琢磨了一下,我可是咱们班里最早开始正式实习的。”王正坤撕下一块温热的面包,得意地说。那是大二结束的暑假,他刚刚开始实习,约我到人大校园里著名的俄罗斯餐厅,显得心情很好。

可我两个月后跟他再见面时,他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眼神里充满了焦虑。

“太累了,天天熬夜,真的受不了,”他揉了揉眼睛说。他刚刚大病了一场,并透露说他有点“不想干了。”

“那以后呢?”我问道。

“反正不行就留校教书吧。”

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他对自己的怀疑。他所有这些为理想做的准备,就因为熬了一些夜,就这么轻易地被否定了?再说,解说国际足球,熬夜是必须的呀。

后来我才明白,其实那时他身体上的累只是一方面,更多的可能来自“心累”:他当解说的愿望太过强烈了,以至于作为一名实习生,短时间内拿不到解说的机会,便陷入了极深的焦虑中。

“他对于说球、成功,确实有急迫的渴望,”王正坤在乐视时的领导、现任PPTV英超主编的唐宇成说道。“我有时候也告诉他,你可能有点过于急切了。”

也许正是这种急切促使他选择体育。“体育新闻的环境给我高频率的成就感,”王正坤说,“对我来说,要是一个月两个月不出什么成绩,我会特别难受。”

后来我拿他的“留校”念头来揶揄他,他的回应是“偶然现象,大路线不动摇。”他太知道自己不会停止在解说这座高山上的攀爬,既然没那么多现成的机会,他便开始了自己的争取。

2017年4月,王正坤在班级群里突然发来信息,说过两天自己将在乐视体育进行人生第一场正式的解说,欢迎我们“支持一下”。

在直播平台说球。

我打开链接自己一看,嚯,狼队的一场英冠比赛。我预料到他可以很早地坐上解说的座位,但没想到第一场正是狼队。

后来听说,这一切都在于他自己的联系和努力。向来播英冠比赛不安排解说的乐视,因为他的执着而破了例。

连王正坤自己也感叹,这几年的网络体育媒体蓬勃发展,像他这样的小人物也至少有了抛头露面的机会。“要是在央视,得熬多少年也说不上球呀。”

我很惭愧地因为国外时差和上课,没有听上他的解说。即使是我们高中同学也只有寥寥数人稍微支持了他几分钟——毕竟一场不知名球队的英冠比赛本来也吸引不了多少观众。

王正坤后来给自己的解说首秀“打70分”。比赛一开始,他仍是“声音有点抖,心跳也很快”。进入状态以后的他,则觉得自己发挥得好多了,准备的一沓比赛资料也基本派上了用场。“算是比较彻底融入比赛了,”他很理性地分析道。将近两年过去,仍能感觉到他话中透露的少许激动。

2017年年中,乐视资金链的断裂人尽皆知,乐视体育也一步步地走向深渊——那个夏天,我们在高中同学会上又见到王正坤。面对同学们有些嘲讽似的“乐视要完啊”的玩笑话,他似乎憋着股劲儿,没做答复。

凭借之前积累的人脉,他顺利来到腾讯体育做国际足球的实习编辑。在希格玛大厦的办公室里,他毫不吝啬地向同事、领导展示着自己对冷门、小众球队的全面知识储备,再加上自己的极力争取,这个实习生居然真的获得了作为2018年俄罗斯世界杯前线记者的机会。

世界杯连线报道。

从小练就的“背名单特技”也在这时派上了用场。“鹅厂小哥背大名单”系列视频在网络上一炮而红。从“39秒背冰岛”( 23个球员名字中22个是以“松”字结尾的拗口长词),到“闭眼背墨西哥”,再到“按位置背突尼斯”,他几乎展示了对所有较冷门球队的充分了解。

王正坤表示,出发前他早已心里有数,在俄罗斯录制这些视频只是随手一拍,不用特意准备。

其实,为了世界杯这个最重要的“阶段性目标”,他早就开始了准备。大一的时候,他便开始系统学习俄语,“我妈是学俄语的,所以我有基础,但是相比于刷4.0的学分成绩,我更看重的还是3年后的事情。”那时他便坚信,三年多后的自己一定会站在俄罗斯世界杯的体育场内。

因此,“背大名单”系列也少不了他“用俄语背俄罗斯大名单”这最精彩的一部。世界杯上为俄罗斯队打进4个球的切雷舍夫看到视频后,也是连连称赞。

不过王正坤仍感到些许遗憾。“当时扎戈耶夫受伤了。如果采访的是他,能让他看见,就真的完美了。”

王正坤的世界杯俄语课。

6

“这么说吧,我21岁在做什么,17岁就想好了。21岁呢,我已经想好了24、25岁要干什么。”在我们最近的一次交流中,王正坤总结了一下自己追求理想的方式。

这种三四年为界的大目标和一两个月一轮的小计划,像两台高功率发动机一样,一直推动着他前进。

 “再比如,如果我在我周边的同龄人里已经是最强的了,那我就会跟领导比,看他24、25时在干什么,”他很坦诚地说,“说白了,我虚荣心很强的。”

可是在我眼中,他越强调自己有多么自信、有规划,似乎越显示出一种“只能靠自己”的无奈。

在迈向成年的那段时间,王正坤总归是个很无助的人。

四个赛季的笔记。

初中时,他在课桌上画狼队队徽之余,还不忘好好学习,以及追他喜欢的姑娘。中考填志愿的时候,那姑娘决定好了要去北京四中,于是他也在第一志愿填上了四中,一段“早恋学霸双双考上京城名校”的佳话呼之欲出。

然而他的爸爸却别有想法。在交志愿的前一天,他爸爸登上中考志愿账户,把他的第一志愿改成了“人大附中”。

当他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爸爸已经“帮”他把志愿提交上去了。他别无选择。“对我们外区考生来说,家长就是认为人大附比四中好一点,名字更响一点吧,”他后来极力想要理解父亲的行为,“当时可能还小,也没那么自我,就选择接受了,而且也没想到真能考上人大附,以为能顺到第二志愿四中去的。”

无独有偶,三年以后,同样的事情又差点发生。他高中时学习也一直很好,属于稳定发挥上北大的那种类型。北大呀,这对他父母来说是为家庭无限增光的事,对学校来说也能换来“北大清华录取榜”上多一个的亮眼数字。

可王正坤认定了自己要去人大新闻系。父母苦苦劝说,无果;班主任多次约谈,不听。他有足够简单但充分的理由回绝他们:“我知道我想要什么。”

于是他为报志愿的账户设置了一个十分复杂的密码,除了他,谁也别想登进去。

他一直为那时的坚持无比骄傲。“没有人大新闻的这些资源,没有刘建宏的那次来访,我肯定不能有今天这样的机会,”他说,“上大学是我自己的事儿。”

在人人皆知“今天不努力,明天上隔壁”的人大附中,他这样做真的需要一点勇气。他不是不知道,在我们很多同学的眼里,他就是个“奇葩”:有北大不上,这不是傻吗?不了解他的人,很容易从结果上对他下判断。

王正坤与米卢。

王正坤说,他的父母从未真正理解和支持过他的追梦之路。虽然在2002年世界杯时,他的爸爸因为中国队的缘故疯狂地看了一阵足球,但从未真正成为一名球迷,反倒是王正坤受到了足球启蒙。

他爸爸到现在都不满意他的工作。“即使我去了世界杯、去了英超前线,他也不那么承认我工作上的成绩,”王正坤的语气突然变得很激动。我开始想象电话对面的他是什么样的神情:“他不知道这个东西对我的价值有多大,而我也一直不知道他对我有什么明确的期望,”他的语速越来越快。

“那你觉得他对你的期望是什么?”我问道。

“他就没事儿老说,‘你为什么不当个公务员啊?’他老这么发牢骚。”他停了下来,“我就回答说,我对自己的规划很清楚,很清楚。”

7

采访球星菲戈。

必须承认,在北京出生长大的我们享受了太多看不见的“特权”,远远称不上绝对的“无助”——但毕竟,一个人总归生活在他身边的环境里,会和他的圈子产生无法避免的比较。

我们中的许多人也许对未来很迷茫,不断地找“退路”而非“前路”;许多人也许可以继承家业、或者至少受到来自父母的无私支持;也有许多人或许迷迷糊糊地走上了一些被认为更赚钱、或者更“安全”地带来“成功”的道路。

那些关于考上北大还是清华的攀比、一年赚多少钱的盘问,一定也有让王正坤很无助的时刻。也许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会慢慢找到方式让他的爸爸更理解他的选择,但正是这种无助感,会驱使他更坚定地相信自己选择的道路。

有时候,我能感觉到他早已经无数次地告诉自己:我只能靠自己,没有退路,也必须要朝自己认定的方向一直走下去。

我很好奇,在过去的几个月内他去了世界杯、小火了一把——他接下来的发展计划是什么?

“这么说吧,足球领域就是金字塔,要一步一步往上爬,”他滔滔不绝。之前他用过“爬山”的比喻,现在又变成了“金字塔”,看来他真是不止一次思考过这个问题:“我做到这里,资源已经有不少了——英超很多球队我都有了联络人、自己也申请到出国采访的机会——下一步我可能还需要资金和商业上的支持。很现实的,干我们这行,需要钱和资源。”

对于他这样资历的年轻人,能够真正做上解说的机会仍然很少。他说计划“看啥时候有机会和那些喜欢足球的老板踢场球”,借机推销一下自己。

采访狼队执行主席施瑜。

在如今这个阶段,他热爱自己现在作为体育编辑、记者,还能偶尔说场球的工作,但是他知道,这离他最终在金字塔顶上的目标还差得太远太远:“我做的每一件事儿,未来都会有回报的。”

直到现在,王正坤的工位上仍有众多狼队元素,唯一略显突兀的是椅背上套着的一件NBA球员迈卡威的球衣。迈卡威在很年轻时便登巅峰,后来却浪费天赋、泯然众人。

“挂这么一件衣服就是不断提醒自己,哪怕我现在再厉害,如果没能坚持下去,我也会很快被淘汰。”

同处于走向社会、为人生目标步步前进的阶段,王正坤对自己着实有点“狠”。谈起理想的时候,他双手比划了一下:“你画一个光谱,把咱同学们排进去:一边是理想主义,一边是现实主义。” 他收起了左手,右手晃了晃,“我就是最极致的现实的人。”

我不同意他比划的那个“光谱”,或者说,我认为,在这个光谱的上存在的很多人,标榜“理想”也许只是因为不敢直面现实;屈从“现实”也许只是因为没有足够坚定的理想。

而当真正走到光谱的两个极点,“最有理想”和“最现实”反而会产生交汇:如果一份理想是你人生中最相信的东西,那你一定会最“现实”地、不择手段地去达到它,正像王正坤这样。

暂且把这类人称为“最现实的理想主义者”吧。

采访狼队球员赛斯。

最近一次见到王正坤,他刚刚结束对狼队的一次深度采访,从英国回来。他踏上狼队的主场,见到了狼队的中国执行主席施瑜,采访了许多球员。这是继俄罗斯以后,仍然恐飞的他第一次去另一个国家。

在采访中,他写到一个68岁、在狼队工作了34年的更衣室管理员Ron。

“没人知道他还会干多久,他自己也不知道。但既然还能干下去,那为什么不去干呢?”他在报道中感叹Ron对这份工作数十年如一日的热爱,“毕竟做心爱的事情并不会累,年龄在他这里从来都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数字罢了。”

也许这段话,他也在写给自己看。

在狼队主场的草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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