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的舞台》：“穿越”幌子下的怀旧温情

在刚刚过去的2019年2月，为了庆祝成立60周年，日本读卖电视台播出了《约定的舞台：两人穿越时空的歌》。从片名看，这应该是一部“穿越剧”。实际情况看似也差不多。片中的主角小泽翼（土屋太凤饰）厌倦了帮助母亲打理小餐馆的平凡工作，因此与母亲大吵一架，向母亲说出“生在其他家庭生活必定会不一样”后挨了一巴掌。随后她在离家出走独自乘坐火车的过程中因颠簸撞倒昏迷，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已经从2019年回到了44年前、1975年的东京。

不过，本片的“穿越”元素差不多就仅此而已了，除了发现不同年代的日元纸币版本完全不对，现代手机已经无法使用之外；“穿越”剧所应该具备的跨越时空后的戏剧性冲突几乎在剧中踪影不见。当事人自己淡定也就罢了，就连穿越到1975年后遇见的各色人等也未对从未见过的“手机”的存在表现出任何兴趣。这不知道算是承受能力强，还是比较迟钝……

实际上，编剧德永友一如此设计，只是通过“穿越”引出故事的时代舞台而已。为什么选择回到1970年代？因为那是属于日本电视的第一个黄金时代。

1953年电视正式在日本开播时，从事电视工作的人只有几百个，而到了1970年代，在电视局的工作人员（不算创作和演艺人员）就有4万人之多。当时电视对社会的冲击，比之今日的互联网有过之而无不及。1975年2月NHK以“日本人与电视文化”为题进行了调查，结果认可电视对家庭与社会生活起作用的比例高达96%，人们获取信息的渠道主要不是通过看报，而是通过看电视。大约同时期的另一个统计表明，当时日本成年男子平均每天看电视的时间为3小时，女子为4小时。除了睡眠时间，看电视的时间占1/5-1/4。

为了提高收视率，当时日本各大电视台打着“发展音乐产业”或“创造电视音乐文化”的旗号，大张旗鼓地举办各种音乐选秀节目。TBS设立了“日本唱片大奖赛”、“日本有线大奖”，朝日电视台就要有“你选择的全日本歌谣节”。至于读卖电视台，自然也不例外，从1970年起就推出了“全日本歌谣争霸赛”。现在看来，这个节目其实跟十多年前在中国流行的“超级女声”有些类似。不论是专业选手还是业余爱好者，节目中只凭歌唱实力来一决胜负，得分高者晋级（毕竟当时没有手机投票这一说）。这个节目令许多人都无比热衷。

在本片中，穿越到1975年的小泽翼所遇到的大空翼正是怀着歌手梦想来到东京参加全日本歌谣争霸赛。说起来，对于这个歌唱比赛，其实扮演大空翼的百田夏菜子本人倒是驾轻就熟——她是成名已久的女子偶像组合“桃色幸运草Z”的队长及主唱。不过，片中的大空翼只是一位天真烂漫到有些“犯傻”的普通少女。在街上，她的钱包被津岛浩一郎（向井理饰）盗去。接着后者就“意外”出现在因为没钱而不知所措的大空翼与小泽翼面前，极其“助人为乐”地请她们吃饭（其实是用大空翼的钱包买单），哄她们去了自己女友经营的酒吧，还答应为她们找包住宿的工作（实际是卖给黑社会抵偿高利贷）。

但故事接下来的发展与观众预期的有所不同。原来也曾经是歌手的津岛浩一郎在听到两人的歌声后改变了主意，决定以经纪人的身份帮助两人赢得“全日本歌谣争霸赛”成功出道。编剧当然可以解释出现这样的剧情是因为津岛浩一郎本质上是个好人，良知尚未泯灭。但就故事的合理性而言，这样不免老套，而剧情转折倒是显得太过生硬了。在全片播出到大概三分之一的时候，整剧的基调已经呼之欲出——这将是一部“没有坏人”的剧集，如同NHK的常青节目“晨间剧”一样。

与“晨间剧”同样类似的还有女主角们接下来的励志经历。作为毫无经验的“素人”歌手，在比赛中小泽翼与大空翼需要与久负盛名的专业歌手同场竞技，却能一路过关斩将连连晋级。就在看似顺风顺水的时候，大空翼的父亲突然出现，还给了女儿一耳光（是真打而没有放水，据百田夏菜子自己说差点被打蒙了）。原来大空翼同样也是为了参加歌唱比赛而“离家出走”。最后经过一干人等的苦苦请求，老爸才算放了她一马。而津岛浩一郎为了筹措两人继续参赛的伙食费、服装费、交通费，甚至准备卖掉女友经营的酒吧……

为什么需要这么拼？本片当然告诉观众这是为了少女们的歌唱梦想。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简单——赢得“全日本歌谣争霸赛”绝对是一件会让参赛者和举办方“双赢”的事情！

在1950年代初，日本电视里播放的歌曲都是先在社会上流行起来的优秀作品。争播前十名的优秀歌曲，往往是各电视台提高收视率的手段。然而，那时音乐节目的制作费非常便宜。即使是名歌手上电视，其出场费与舞台演出费相比几乎是白干。但到了1970年代，在选秀节目兴起后情况截然一变。此时大部分歌曲不再是先在社会上流行起来再上电视，而是反过来，通过电视节目进行炒作，人为地让那首歌曲流行。可以说它想要谁红，就捧谁，谁的歌曲就会流行。

这样一来，电视台通过音乐节目选秀提高收视率的同时，也造就了一批歌手明星。比如当时的许多歌手如森昌子、陈美龄、石野真子都是通过ITV每周日晚11:00开播的《明星诞生》栏目开始走红的。反过来，像她们这样的歌手事先必须和ITV音乐出版社签订两年以上的版税合同，在她们成名的同时也给音乐出版社带来实惠。该出版社光是从一组歌手身上就能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赚得了8亿日元，并用这笔钱建设了新的录音棚。

“全日本歌谣争霸赛”当然也是如此。本片的一个看点就是诸多演员在40多年前亲身参加过这一节目。比如石野真子（扮演小泽翼的母亲）当年出场后就取得了三周的胜利，而在片中扮演评委的五木宏、八代亚纪与天童芳美也曾在这一节目中出场。这三位如今是“演歌”界的“大御所”级歌手，五木宏更是在NHK“红白歌合战”中保持着历史第二高出场记录（48次）。顺便提一句，今天的“歌谣”与流行歌曲（J-POP）几乎泾渭分明，而与“演歌”关系密切（比如2018年红白歌合战出场的歌谣组合“纯烈”就算在演歌手里面）。而在1970年代，“歌谣”尚是一切有歌词的日本音乐的统称，自然也包括流行歌曲。

那么，本片中在“全日本歌谣争霸赛”中追逐梦想的两位少女最后的结局如何？她们几乎成功了。就在一路过关斩将向着取得十连胜赢得冠军冲击的时候，津岛浩一郎早先盗窃大空翼钱包的劣迹意外暴露：后者在他的房间看到了自己的钱包——为什么没有提前处理掉，观众不知道。原本对人毫无戒心的大空翼一下子对津岛浩一郎失去信任，并决定退出比赛返回老家——她父亲也病了。于是原本的“双翼组合”只剩下了小泽翼一人单枪匹马继续参赛。

有趣的是根据剧情中的说法，大空翼的高音唱得太差，本来就是拖了组合的后腿（这真是令今年1月刚在上海举办演唱会的“桃色幸运草Z”及其粉丝情何以堪）。

这时候另一个意外情况出现了。业界普遍看好小泽翼的比赛前景，纷纷逐利而来。借过高利贷而劣迹斑斑的前歌手津岛浩一郎风评太差，只能从经纪人的位置上退出。正当他心灰意冷的时候，大空翼找到了他，两人一起赶到比赛现场为小泽翼加油。在最后的赛场上，小泽翼演唱了津岛浩一郎歌手生涯中唯一出名的歌曲，《快乐的小夜曲（幸せのセレナーデ）》，打动了现场所有人。

就在比赛结果即将正式揭晓之际，又一个显得老套的情节安排出现了：昏迷的小泽翼在火车车厢里被人叫醒了，时间线又突然回到了2019年。这样一来，可以说以前的一切是“穿越”，当然也可以理解为一个“梦”。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梦”呢？恐怕并不是追逐梦想，而是与家人、友人在一起时的“小确幸”。所以，醒来后的小泽翼快步奔跑回家，面对母亲泪流满面，一句“我好想你啊”接着就是两人的紧紧相拥……俗套，却不失温情。

然后，剧终。

不过本片仍旧有着可以回味之处。《约定的舞台：两人穿越时空的歌》令人印象深刻的并不是剧情及片头通过历史影像资料想告诉大家的“20世纪70年代，在日本洋溢着生机活力的那个年代”（全剧进程平淡如水，似乎无关生机活力）。但在剧中出现的歌曲倒是为全剧增色不少。

除了《快乐的小夜曲》是新作之外，其他歌曲无一例外都是1970年代昭和时代的日本名曲。其中，《没有人的海（誰もいない海）》是“日本香颂女王”越路吹雪的名曲，而《你不是一个人吗（ひとりじゃないの）》则是1972年日本唱片大奖“大众赏”得主，当年的“大赏”则属于本片中出现的另一首歌曲《喝彩》。至于《若被温柔包围（やさしさに包まれたなら）》虽然以1989年的吉卜力工作室动画《魔女宅急便》片尾曲广为人知，实际上也是出自松任谷由实（当时名为“荒井由实”）于1974年发行的个人第3张单曲。松任谷在2018年的“红白歌合战”上刚刚表演过这首歌曲，引发全场合唱，不少人潸然泪下……

或许，在“平成”年代即将结束的时候，重温这些“昭和”老歌带来的那份温情，这才是《约定的舞台：两人穿越时空的歌》的初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