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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读|雨果小说里的巴黎圣母院大火

雨果
2019-04-16 14:12
文化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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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当地时间4月15日,法国巴黎圣母院大教堂屋顶发生大火,巴黎圣母院建筑尖塔在大火中倒塌。

维克多·雨果1831年出版的小说《巴黎圣母院》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而此时圣母院的破败状况令人触目惊心。修复工作从1844年4月20日开始,直到1864年5月31日结束。以下为《巴黎圣母院》第十卷(节选,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年出版),描述了小说里那场著名的巴黎圣母院大火。

雨果著,管震湖译

四、 好朋友帮倒忙

……

我们要是能够看见此刻的卡席莫多,准定会吓一大跳。他不仅仅在栏杆上堆积投射物,还在平台上堆了一堆石头。外缘的石头一旦用完,他就从下面石堆上拿取。这样,他就不断俯身、直立、再俯身、再直立,动作之敏捷叫人难以置信。地鬼似的大脑袋往栏杆外面一伸,就有一块巨石落下,然后又一块,又一块……有时他目送着一大块坠落,看见它砸中了,就得意地哼一声。

可是,乞丐们并不气馁。一百多人使尽力气,加强了橡木撞角的冲力,撞击之下,那厚实的大门有二十多次被摇撼了。镶板轧轧碎裂,雕刻炸飞了,户枢每次都在搭扣上跳动,门扉开始脱臼,铁筋之间的木头被碾成粉末而脱落。对于卡席莫多幸运的是:大门结构铁比木头多。

尽管如此,他感觉到大门摇摇欲坠了。虽然他听不见,每一下撞击既在教堂内穴,也在他的胸腔里发出反响。他从上面看见无赖汉自感胜利在望,狂暴倍增,向建筑物沉黑的上层威胁地扬起拳头。卡席莫多恨不得埃及姑娘和他自己长出翅膀,也像从他头顶上飞出去的猫头鹰那样飞走。

石如雨下还不足以击退进攻。

1956年版电影《巴黎圣母院》剧照,这一版本最为国人熟知,爱斯美腊达由吉娜·劳洛勃丽吉达(右)饰演,卡席莫多由安东尼·奎恩饰演

正在焦急万分的时刻,他瞥见就在他投石砸死黑话分子的那栏杆下面一点点,有两根长长的石头水槽,巨口直接挨着大门顶上。它们的内管通向平台的石板地坪。他忽然灵机一动,跑到他自己的敲钟人宿处,抱来一捆柴禾,又把大量檩条、大量铅皮(都是他迄今尚未使用过的弹药)放在柴禾堆上,把这样的一座柴堆在那两根雨水管的入口架好以后,就着灯笼点燃了火。

这个过程中,石头不再落下,无赖汉也不再向上面张望了。盗贼们气喘吁吁,像是一群猎犬向野猪巢穴强攻,汹汹然吼叫,拥挤在大门跟前。大门在撞击下已经面目全非,却依然屹立。他们兴奋得全身战栗,等待着最后一击,剖开它肚皮的一击。一个个争先恐后逼近大门,都想一俟大门撞开,抢在头里冲进这富可敌国的主教堂,冲进这已积累财宝三百多年的巨大宝库。他们又高兴又贪婪,咆哮着,互相提醒里面有精美的银十字架、华丽的锦缎教士服、镀金银质的墓碑,还有唱诗班的各种精美物件;凡是令人目眩的节日:迭次火炬闪亮的圣诞节、阳光灿烂的复活节,所有这些辉煌庄严的典礼上,圣物盒、圣骨盒、圣礼盒、烛台、圣柜,堆积在神坛上,形成厚厚一层黄金和钻石贴面。当然,在这美妙的时刻,盗贼和假伤者、大帮凶和流浪汉,并不太想到搭救埃及姑娘,而是思量如何抢劫圣母院。我们甚至乐意认为,对于他们中间的许多人,爱斯美腊达只是一个借口——假如强盗还需要什么借口的话。

正当他们群集着作出最后努力,撞击攻城槌,人人屏息,绷紧肌肉,使尽全身力气,给予决定性冲击的时候,忽听得他们中间一声惨叫,比大梁砸下头破血流、送却性命时的喊叫更为凄厉。没有惨叫的人、还活着的人睁眼察看。两道熔化的铅水从教堂上面泻入人群中最密集处。沸腾的金属倾泻下来,人的波涛滚滚后退,溅落之处,在人群中间打出两个冒烟的黑洞,仿佛是开水浇在雪地上。只见几乎烧成黑炭的濒死者蠕动着,痛苦地吼叫。在这两股主流周围,可怕的雨滴飞溅,溅落在进攻者头上,火焰像锥子,锥开了头颅。这是霹雳千钧的火,洒落无数的霰粒,扫荡着这不幸的一群。

吼叫声使人胆肝俱裂。无论胆大的还是胆小的,他们纷纷狼狈逃窜,把大梁扔在尸体上,广场再次廓清了。

1996年动画片版《巴黎圣母院》剧照,当时法国观众对于好莱坞的改编嗤之以鼻

人人都抬眼观察教堂的上层。所见是一片奇异景象。在最高层走道顶上,在中央花瓣格子圆窗的上面,熊熊烈焰在两座钟楼之间腾起无数火星的旋涡。这散漫狂乱飞舞的火焰不时被风刮走一部分化为浓烟。在烈焰下面,在火花从梅花形空档中喷射而愈形黝黑的石栏杆下面,两道水槽雕塑成妖怪巨口,不断喷射烈焰,银色雨点飞溅,衬托出黑漆漆的下层建筑。越接近地面,两股熔铅就越是四向扩散,好似水从喷壶的无数细眼中喷出。两座钟楼都呈现出两个侧面,粗犷而轮廓分明:一侧沉黑,一侧通红。在火焰之上,这两座钟楼都把巨大的阴影一直投向天空,更加显得高大巍峨了。钟楼上的无数鬼怪和巨龙塑像显出阴森凄惨的模样。火焰跳动不定,闪闪烁烁,看上去这些塑像也在跳动。半狮半鹫怪似乎在大笑,笕嘴兽好像在吠叫,蝾螈在吹火,塔腊斯贡兽在浓烟中打喷嚏。这些怪物都由于火光熊熊、人声鼎沸而从石头的沉睡中惊醒。它们中间有一个在走动,不时可以看见他掠过柴堆的火焰,像是一只蝙蝠掠过烛光。

这座奇异的灯塔,大概会惊醒远方比塞特山丘的樵夫,让他心惊胆战地看见圣母院钟楼的巨大阴影倒映在他那里的灌木林上面摇晃。

无赖汉心惊胆战,悄然噤声。静默中只听见被封锁在修院中的教士们的惊叫,比失火的马厩里的马匹更为惊慌。还有附近的窗子偷偷迅速打开、更迅速地重新关上的声音,附近房屋里、市医院里一片仓皇,火焰中风声怒号,垂死者最后喘息,熔化的铅流溅落在地面上持续不断地劈啪作响。

这当儿,为首的几个无赖汉已经退至贡德洛里埃公馆的门檐下,商议大计。埃及公爵坐在一块界碑上,带着宗教恐惧仰望在空中二百尺高处辉煌照耀的幻景似的柴堆。克洛班·特鲁伊甫怒气冲天,咬着自己的拳头。

“冲不进去!”他咬牙切齿地嘟囔。

“这古老教堂像是神话幻境中的!”老吉卜赛人马提亚·亨加迪·斯皮卡利低声吼叫。

“教皇的胡子!”一个服过役的头发斑白的丘八接口说:“瞧这水溜喷铅水喷的,比勒克图的城墙突堞喷射子弹还厉害哩!”

埃及公爵说:“你们看见了吗,那个魔鬼在火边走来走去?”

克洛班说:“妈的,是天杀的敲钟人卡席莫多!”

那吉卜赛人摇摇头说:“我告诉你们,他是撒纳克阴魂、大侯爵、主管城防要塞的恶魔。他的形体像武装的兵卒,长着狮子的脑袋。有时他骑上一匹丑恶不堪的马。他把人变成石头用来建造炮台。他统率着五十个军团。就是他,没错。我认得出的。有时他穿一件漂亮的金袍子,花纹是土耳其式样的。”

克洛班问:“星星的贝勒维尼呢?”

“死了,”一个无赖汉回说。

红色安德里发出愚蠢的笑声,说道:“圣母院让市医院有事干了。”

屠纳王顿足大叫:“这么着,就没法子攻破这道门了?”

埃及公爵伤心地指指那两道沸腾的铅流,它们就像纺锤不断纺出硫磺,抽丝拉线般遮挡着主教堂黑黝黝的正面。

他叹道:“这样自卫的教堂倒是有过。四十年前的君士坦丁堡圣索菲亚教堂,曾经连续三次摇晃它那几座圆屋顶(也就是它的脑袋),把穆罕默德的新月旗打倒在地。是巴黎的吉约墨建造的,他是个魔法师。”

……

箭射了出去,飞矢呼啸,射中驼子的左臂。可是,对卡席莫多所起的作用,不过是好像法腊蒙王石像给蹭了一下。他抓住箭杆,把箭拔了出来,若无其事地在粗壮的膝头上磕成了两段。约翰来不及再射他一箭了。箭折以后,卡席莫多喘了口粗气,蚂蚱般一蹦,扑在大学生身上,撞击之下,约翰的甲胄在墙上碰得个扁平。

接着,在火炬的光亮漂浮不定、若明若暗照映之下,隐约可见极为恐怖的场景:

卡席莫多探出左臂,一把捉住约翰的双臂。约翰知道自己完了,不作任何挣扎。聋子又伸出右臂,一声不响,阴沉沉,缓缓地一件又一件剥去他全身的披挂:剑,两把匕首,头盔,胸甲,腿甲,好似猿猴剥核桃一般。卡席莫多把这铜铁的外壳一样样扔在脚下。

大学生看见自己被解除了武装,被扒去了全身披挂,落入这样可怕的掌握,一无抵挡,无可奈何,他却并不想向聋子求饶,只是厚着脸皮对着聋子的脸又笑又唱,以他十六岁少年的无忧无虑,唱起当时广泛流传的一首民歌:

康勃莱那城市

衣着多么华丽,

马腊番把它抢光……

他来不及唱完了。只见卡席莫多站在走廊栏杆上面,一只手握住约翰的两脚,把他像投石那样在悬岩上空旋转。然后,听见一种响声,像是一只骨头盒子撞在墙上炸裂开来,看到有个什么东西在坠落三分之一的中途搁置在建筑物的一个突角上。这是一具死尸挂在那里,折成两截,腰肢摔断,脑浆迸裂。

1923年默片版《巴黎圣母院》,这是同名小说第一次搬上银幕

无赖汉中间响起一阵恐怖的叫喊。

克洛班吼道:“要报仇!”群众响应:“绞死他!进攻!进攻!”

接着发出了一阵惊人的怒吼,其中混杂着各种语言、各种方言、各种口音。可怜的学生的死,激起了群众的愤怒的狂热。就是这么一个驼子把他们阻遏在教堂门前这么久,不得前进半步,他们是又羞又恼。狂怒的人群搬来一架又一架梯子,火把增加了一根又一根,不出几分钟,绝望的卡席莫多看见这可畏的人群,蚂蚁一般从四面八方一拥而上,向圣母院猛攻。没有梯子的就用打结的绳索,没有绳索的就攀附着雕刻的突出部分向上爬。他们前后拽着破烂衣衫。义愤可怕的人脸犹如涨潮,汹涌而上。那是无法抵挡的。复仇的火焰在他们狂野的脸上燃烧;他们泥污的额头上大汗淋漓;他们的眼睛火光闪闪。这一切鬼脸,这一切丑相,围攻着卡席莫多,仿佛某个其他教堂把它的果贡、猛犬、山妖、恶魔,一切最怪异的塑像都派来攻打圣母院了。又好似一层活着的鬼怪压倒主教堂正面的那些石头的鬼怪。

这当儿,上万支火把在广场上多如繁星。这混乱的场面原来一直为深深的夜幕所掩盖,现在突然给火光照耀得燃着了一般。前庭广场灿烂辉煌,烛照着黑暗的天空。上层平台上烧着的柴堆始终在燃烧,远远照亮城市。两座钟楼的巨大侧影远远投射在巴黎屋顶上,把这一片光亮打开了一道宽阔阴暗的缺口。城市似乎惊动了。远方的警钟在悲鸣。无赖汉叫嚣,喘息,詈骂,不断向上涌去。卡席莫多面对这么许多敌人,束手无策,为埃及姑娘提心吊胆,眼见一张张狂怒的面孔越来越逼近他那走廊,只好吁请上苍显示奇迹,绝望地扭曲着他的手臂。

    责任编辑:张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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