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丨公共空间治理的邳州启示：“活水”方可养“大鱼”

说起第一次到滨湖小区调研的感受，江苏邳州市委书记陈静直言，“脚没处伸”。

位于邳州城乡结合部的滨湖小区建于2007年，系安置小区。“脚没处伸”曾是很多人的共识。据小区工作人员介绍，刚开始，小区除了垃圾乱丢，车乱停，甚至还有住户私自搭建旱厕。有的地下室里，竟然还养着猪。“老百姓们习惯了过去在农村的生活方式，一下子搬进楼房里，还不适应。”

然而，现在的滨湖小区，已经整洁得让人“看不出来这是一个安置小区”。

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记者注意到，那些看起来有些荒唐的旱厕早已拆掉，胡乱停放的车辆也已得以有序收费管理。

这其中，党组织进驻小区一线起到了关键作用。毕竟，面对多年累积的矛盾，难啃的“硬骨头”，物业公司往往无力出手。

因此，唯有公权力下沉和补位，把该管的管起来，发挥战斗堡垒作用，唤醒群众的主体责任意识。如此一来，公共空间方可清朗，城市形象才能提升。

这正是江苏邳州近年来推进城乡公共空间治理的一个缩影。

在邳州市委书记陈静看来，公共空间治理的意义不仅在于面上的城乡环境整治，其更纵深，也是最根本的目的在于梳理了资源、疏通了了人心、打通了产业。

地处徐州东部的邳州，算是苏北“明星县市”，2018年地区生产总值近千亿。在新时代新要求的背景下，邳州肩负起了探路苏北如何实现更高质量的跨越式发展的使命，公共空间治理，正是他们近年来交出的一份系统性答卷。

公共空间一词看似学术，但身边无处不在。尤其是在中小城市和广大农村地区，因公共空间而起的乱象、矛盾，甚至腐败不在少数。学界认为，邳州正在全面推行的，已经卓有成效的城乡公共空间治理，对于基层社会治理来说具有相当高的样本价值。

澎湃新闻记者注意到，邳州对城乡公共空间治理方面的探索，有望在更多的地区、更大范围内予以推广。

据邳州官方媒体报道，6月12日，江苏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魏国强带领省民政厅、自然资源厅、生态环境厅等部门的负责同志到邳州调研乡村空间治理工作，并召开专题座谈会。

在此之前，江苏省人大《代表之声》第一期刊载关于在全省全面推广公共空间治理经验的建议后，江苏省委书记娄勤俭、省长吴政隆做出重要批示。江苏省人大已把公共空间治理列入2019年度推动全省乡村振兴战略实施的重点课题。

唤起心中美丽“乡愁”

邳州堪称长三角地区最大的县市之一，人口达195万，大片的农村是邳州城市发展的重点和难点。

在农村，因公共空间而起的矛盾往往更为突出，也更为复杂。

但随着公共空间治理的推进，农村也正愈发成为地方发展的亮点。

邳州北部的授贤村地处沂河西岸，有发展乡村旅游的底蕴优势。据史料记载，这里曾是造船基地，明代以后成为商贸重镇，堪称南北货物的一个集散中心。

然而，无法免俗的是，村貌脏乱、旱厕林立、私拉乱建成风，这些中国农村普遍存在的通病，也曾阻碍授贤村的发展。

授贤村党支部书记王峰告诉澎湃新闻记者，这几年，授贤村借助公共空间治理“砍掉”了629处私拉乱建，盘出282亩的公共空间，通过出租种植等方式，增加了村集体收入。

以前被村民们私占的空间，现在成为村的集体资产，如果想使用必须向村里付费。对于这一新变化，有的村民认可，也有的不接受。“村民们有怨言，我们就倾听，然后再讲政策，讲矛盾，讲蓝图。”王峰说。

值得注意的是，公共空间本就姓“公”，这是大前提。王峰认为，依法收回被侵占的公共空间，再进行盘活利用、实现整体发展，最终还是还利于民，并非与民争利。

最为直观的是，古村授贤变得更加整洁有序，更“耐看”了。2018年，授贤村入选了首批江苏省生态文明建设示范乡镇（街道）、村（社区）名单。

人们常说，所谓乡愁，就是“望得见山，看得见水”，但事实上，并不是所有的地方都又有山又有水。

邳州总结出了一条具有当地特色，相对来说也是更为普遍的乡愁情怀，那就是“门前的老树，村边的小河，田间的蛙声”。

“我们很多人提起乡愁记忆，就是小时候爬过哪棵树，在哪条河里洗过澡，在哪块田里逮过癞蛤蟆。”陈静说，通过公共空间的治理，农村的沟通了，水清了，地也绿了，“乡愁”自然也就回来了。

治出社会公平正义

其实，不光是村容村貌的问题，农村公共空间的侵占，还往往涉及到基层矛盾。有的明争，有的暗斗，犹如一颗颗深埋在农村地下的看不见的“雷”。

农村大量被侵占的公共空间，往往是基层治理问题的根源。

在陈静看来，公权力缺位，基层不稳，公共空间收益无法被共享，这就导致大量社会矛盾的出现，甚至给黑恶势力的滋生提供了空间。

邳州市岔河镇桥北村，此前存在沟、渠、堰、坡等大量公共空间被各种形式侵占，村干部人情外包土地等各种乱象。

但如今，上访数量一度占全镇三分之二以上的桥北村，一跃成为“邳州市文明村”。公共空间的治理，改变了过去土地无序化状态，自然也平息了众多因土地而生的怨气。

授贤村也是如此。“我们回收整合了大量被侵占的公共空间，手头有了资源，村集体有了收入，大家干事的劲头也更足了。”授贤村党支部书记王峰说。

说起为什么拿公共空间治理作为全市社会治理工作的突破口，邳州市委书记陈静认为，俗话说，基础不牢，地动山摇，群众需要公共空间治理。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社会治理的重心必须落到城乡社区，社区服务和管理能力强了，社会治理的基础就实了。公共空间治理正是一个落脚点。

徐州市委党校副教授卢倩向澎湃新闻记者表示，公共空间治理，一方面还老百姓共享空间，另一方面也是对集体资产和资源的保值，以及集体收入的提高。

基层迫切需要“堡垒”

一个长期被忽视的问题是，在公共空间的治理方面，公权力往往是缺失的。比如上文提到的滨湖小区，对于此前私拉乱建等现象，小区的物业公司无能为力。

即使是社区党支部进驻小区一线后，小区的整治也没有想象中顺利。

就拿停车位来说，小区的停车曾经处于无序状态，“乱如一锅粥”。社区党支部决定先从停车位收费管理入手。然而，第一次业主开会讨论的结果是，“大家都不同意收费”。

这件事，曾去小区调研的邳州市委书记陈静亲自过问。“我一问，发现这会开得不对。”陈静说，光把有私家车的业主叫过去开会，结果当然是“不同意收费”。

在他看来，正确的做法是按照有私家车和没私家车业主的比例，重新召集业主开会。后来，停车收费管理果然得以顺利推进。

如今，大一点的小区内设有党支部，小一点的小区内也有党小组，在邳州已形成制度化。“干部带着党员干，党员带着群众干。”陈静认为，要通过公权力的全面介入，体现出党组织的战斗堡垒作用。在他看来，群众才是社会治理的主体，公共空间治理的一方面就是要激发群众主体责任，体现出共建共享的公平理念。

授贤村也曾经是一个“软弱涣散村”。但在公共空间治理推进过程中，村两委划定了“红色责任田”，网格化管理，重新激发了党组织的堡垒作用。

村党支部书记王峰说，授贤村党员干部带头清理、带头整改，用行动表明了决心和态度。整治过程中，也带动了乡风和民风的转变。

一位诺奖得主的“错觉”

正所谓环境留人，产业聚人。陈静认为，公共空间治理背后的“大棋局”，是为人才招引和产业发展服务。

“我们提出，打造宜游、宜居和宜业的新邳州。”在陈静看来，这就是要打造休闲、幸福的氛围，若不宜游、不宜居，宜业也就无从谈起了。

澎湃新闻记者在地图软件上搜索“鲁汶”，长三角地区出现了两个结果。

一个是在上海交通大学内的比利时鲁汶大学中欧文化研究中心，还有一个，就是位于江苏邳州的江苏鲁汶仪器有限公司。

这家公司可不是“碰瓷”著名的鲁汶大学。据其官网，该公司由比利时鲁汶仪器、中科院微电子研究所等共同注资成立，专注半导体研发等高端装备及配套技术服务。公司董事长许开东正是鲁汶大学的化学博士，他们还邀请了2007年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阿尔伯特·费尔教授担任首席科学家。

同时，费尔教授还在邳州设立了苏北首家“诺贝尔奖得主工作室”。据介绍，费尔来到绿树成荫的邳州后说，这里环境很好，感觉很亲切，很像他在法国的故乡。

诺奖得主费尔教授的感叹不是孤例。如今，以江苏鲁汶仪器为代表的高端新兴产业正在邳州发芽生根。

位于邳州的江苏新春兴再生资源有限公司，专注废旧铅蓄电池的回收、处理和再利用。公司总经理赵冠银告诉澎湃新闻记者，目前，公司年处理废旧电池量已达85万吨，占全国废旧电池报废总量的四分之一，已成全国循环经济的龙头企业。据其介绍，今年公司有望实现百亿销售额，未来目标占据全国市场份额的一半。

依托于生态环境的改善，江苏邳州已积聚起一大批集成电路、循环经济等新兴产业企业集群，在苏北形成了独特的新兴产业高地和高端人才聚拢高地。

陈静也认为，通过公共空间治理，营造清新的营商环境和人文氛围，对于吸引新兴产业和人才大有裨益。

激发跨越发展的“野心”

和记者交谈中，邳州市委书记陈静接了个电话。一个外地企业有意向到邳州落户，但陈静认为该产业形态相对低端和落后，于是委婉回绝了对方。

“我们现在不搞落后产业的梯度转移，其他地方淘汰的、不要的，我们也不要。”陈静说，邳州所在的苏北地区，应该不是、也已经不是落后产能的承接地。

在他看来，当前，苏北和苏南的发展要求相同，但基础并不一样，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苏北的压力更大。

而通过公共空间治理，吸引高端人才，培育新兴产业，正是苏北乃至所有相对落后地区实现跨越式绿色发展的现实路径之一。

值得一体的是，诸如滨湖小区、授贤村等并非试点。据陈静介绍，邳州公共空间治理不搞试点，不搞依靠资源堆积和倾斜的“盆景”，而是在全市同步全面推开，目的就是要探索出“有生命力的，可复制可推广的经验”。

澎湃新闻注意到，公共空间治理的邳州经验，正在苏北大地悄然蔓延。

去年7月，徐州市乡村公共空间治理工作现场会在邳州召开，徐州市委书记周铁根提出，要深入研究总结邳州的成功实践，全面推开徐州市乡村公共空间治理工作，并将其打造成高质量发展的徐州经验、徐州典型。

还有宿迁泗洪县、泗阳县等农业农村大县，近一年来也都分赴邳州考察学习，并在当地全面推行了公共空间治理。

今年4月，江苏宿迁市泗阳县公共空间治理学习考察交流会上，泗阳县委书记徐勤忠说，要学习邳州敢想敢为的干劲魄力、创新创优的担当能力、同心同向的强大合力、善作善成的成事定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