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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刘嘉俊|那年高三,我们在物理班

范佳来
2019-08-24 22:29
来源:澎湃新闻
文化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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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8月23日晚,阅文旗下品牌作家助手发布微博:“讣告:网络文学著名作家、阅文大神作家格子里的夜晚意外离世。”

格子里的夜晚,原名刘嘉俊,生于1980年。1999年,刘嘉俊以一篇《物理班》获首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后免试直升进入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文科基地班学习。先后供职于《萌芽》《上海壹周》《文学报》,为上海网络作家协会第二届理事。

《物理班》15周年时,刘嘉俊出版的《物理班:图文纪念册》插图。

在我高中时,“新概念作文大赛”已不如最初那么红火——那年我高二,在一所市重点学校的“创新实验班”里就读,班里有30多个男孩,热衷于打游戏、荤段子和比拼解奥数题的能力。老师们对他们的唾沫横飞、互相推搡和霸凌很宽容,称他们“聪明伶俐”。在成长的青春期里,没人关心韩寒、郭敬明和安妮宝贝,更别提帕慕克、多丽丝·莱辛和村上春树,人们固执地认为数学就是衡量人类智商的唯一标准。

放学后,我常一个人溜出教室,坐在操场前宽阔的平台上,默默看着轻轨像蛇一样轻巧地在晦暗的天色中穿梭而过。在那个时候,刘嘉俊出现了,带着他的左手螺旋法则和物理定律。“我的大脑开始向一种科学方法进化,物理逐渐成为一种条件反射。在乘车时,我会不由自主地对我的身体进行受力分析,特别在转弯时,很多计算向心力的公式一下子充塞了我的大脑。”

对于每天在忧虑往高考作文里填入什么名人名言的高中生而言,这是从未接触过的新奇写作方式,也正是新概念作文大赛举办的初衷。《物理班》发表于1999年,和韩寒《杯中窥人》同年。第一届新概念作文大赛有着划时代的影响,塑造出无数写作者,刘嘉俊也是其中之一。这篇文章的发表,改变了他的生活,他以和韩寒不同的方式声名鹊起。他没有放弃大学,而是去了华师大文科基地班,在《萌芽》杂志做了“惊奇”版面主编,后来又去《上海壹周》做了记者。

刘嘉俊

《物理班》写的是在高三苦海中的一场短暂罗曼蒂克故事,和韩寒不同的是,刘嘉俊显得更温和、细腻,小心翼翼,甚至有点“怂”:“我想如果高三再不体验一下,这辈子就没有机会早恋了,那可亏大了。何况,以我对自己的评价,我也未必能抓住这次机会。”如果在“文思如尿崩,谁与我争锋”的韩寒笔下,这个故事可能会被完全改写,但这样波澜不惊的温和正是刘嘉俊的魅力,宛如一座冰山在海面移动,下方却是沸腾的火焰。

在《物理班》里,“我”和女孩“莹”在物理课上相识,共同度过一段波澜不惊的高三岁月后,决定在高考前分兵突击,最终在同一所大学里会合。运用物理学原理就是“虽然路程不同,位移是一样的。”没有惊心动魄情节,平淡得近乎真实,宛如贴近地面的飞翔。在《物理班》里,连情话都带着物理学理论的色彩:“她问我喜不喜欢梁咏琪的歌,我说听过但那首《自由落体》里既没有加速度,又没有高度或者末速度,因此不知道是不是她和我同一个星球。她笑了,很透明的笑容。”

读到《物理班》时,我正在写小说。在月考试卷上,我试图致敬余华的《十八岁出门远行》,写了一篇小说,语文老师给我判了零分,因为超出了2000字的规定字数,而我试图和那些男孩解释谁是余华,没什么用,他们嚷嚷着对我说:不感兴趣。世界是如此地和我截然不同,在那时,读《物理班》是宽慰,更是对话:原来世界上还有和我一样的人,面对同样的压抑和荒诞,同样不够自信、又有些绵软无力,只能隔靴搔痒地冷嘲热讽,没有决然地对抗抑或是拒绝的勇气。最终只能纵身一跃,汇入到无穷无尽的洪流中去。

他不够强健,不够有力,不够先锋;他的文字不算特别优美,亦不是发人深省的浓厚,他过于温柔了,他的温柔给了少女时期的我欺骗自己的借口,让我可以接纳世界的压抑、痛苦,接纳自己的不完美,接纳那些看似理所当然所却难以解释的一切。“我知道,现在是高三,我们在物理班。事实就是这么简单。”刘嘉俊从来不会在后面加一句“为什么”,和我们一样,他无言地承受了这个事实,在其中折损、消磨着自己,慢慢衰老。

据说在新概念最火的时候,许多人选择加试物理科目,就是因为读了《物理班》。我没有见过他,在升入大学后的很多年,我都没有继续写小说。在大学里,风向又改变了,我们不再有令人头疼的数学课,更不必面对形形色色的物理定律,大家频繁地参加各类社团活动、抑或实习、抑或找工作。老师在课上摆着的是马克斯·韦伯和哈贝马斯,为了应付考试,我写了很多自己如今不记得的论文,当中有的甚至获得不错的成绩.......

很多年里,我没有对任何人提过他。尽管在某些夜深人静的夜晚,我依然会静静地搜索“物理班”,然后把那篇文章从头到尾读一遍。我喜欢它的清澈、平淡、稚嫩与带着调侃的忧愁。在现实的捶打下,我迷恋它的温柔。我似乎知道他最终转行,成为“格子间里的夜晚”,又似乎知道他写过无数出名的网络小说,成为了起点白金作家。但我没有成为一个令人感动的痴情读者。我和很多俗人一样,被世俗缠住了,但我更关心的是他人眼中的“正确”与“好”,而那些从未关乎文学。

与他关联的还有一个秘密:那是2008年,在自己编辑的校刊里,我悄悄地附上了这篇《物理班》,夹在北京奥运会和“小悦悦事件”的讨论中间。那是1999年发表的小说,尽管10年过去了,我衷心地希望有人能注意到它。奇怪的是,很多年过去,读过许多学术著作、文学名著,写过许多或严肃、或幽默、或尖锐、或浅薄的文章后,我总是记得刘嘉俊,记得《物理班》。它有一种使人念念不忘的力量。它就像一个梦,在梦里有莹透明的微笑。在莹身上,似乎每个纯粹的自我都会复苏。

这个梦里有心形披萨饼,有许愿砂和子弹坠,有两个满脸青涩、不问家国大事,只为明天的考试担忧的高中生,其中一个是莹——一个无论面对如何的艰难险阻,都能潇洒地竖起两根代表胜利手指的女孩。

当他离开这个世界后,也就带走了这个梦。从此以后,世界少了一层纯真的照拂,愿刘嘉俊走好,希望你在天堂里,和莹一起做永远的吟游诗人和罗伯特·卡帕。

    责任编辑:程娱
    校对:丁晓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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