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愿望》：感动和失望

注意：本文有非常严重的剧透

田羽生执导，彭昱畅、王大陆、魏大勋领衔主演的《小小的愿望》，翻拍自韩国电影《伟大的愿望》。韩版于2016年上映，柳德焕、金东英、安在洪三人主演。韩版口碑不错，在韩网上有8.1分，豆瓣评分7.4分。

《小小的愿望》在剧情上基本复刻了《伟大的愿望》，但它也适当做了一些“符合国情”的调整。

故事的背景，是2000年初的中国南方某城市（拍摄地是福建厦门）。高中生毕业生高远（彭昱畅 饰），患上肌肉萎缩症，就是我们俗称的“渐冻人”。根据资料介绍，这是一种渐进性且致命的神经退行性疾病，患者从头到尾都是意识清醒的，他会慢慢感受到全身不受控制，不能弹动不能讲话，最后无法吞咽和自主呼吸，看着自己身体一点点地被疾病所吞噬，直至死亡。许多人对于渐冻症的认知，来自于霍金，以及2014年风靡一时的“冰桶挑战”。

高远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他只能一直躺着，吃喝拉撒都在病床上，由家人帮助完成。正值青春期，也是荷尔蒙最旺盛的时期，高远虽然不能动弹，依旧有强烈的生理需求。在韩版中，主人公想要的是“破处”，《小小的愿望》一开始也是这么拍的（第一版预告中有提到），但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公映后，他的愿望变成了——想谈恋爱。

高远有两个死党，徐浩（王大陆 饰）和张正阳（魏大勋 饰），俩人看上去都不太聪明，尤其是张正阳，憨憨傻傻。但他俩非常讲义气，为了朋友可以两肋插刀。徐浩和张正阳一有闲暇就会去医院看望高远，陪着好友聊聊天。就好像兄弟虽然生病了，但没什么要紧的，他马上就会好起来了。

高远的病情还是恶化了。高远的父母都想着在高远离开之前，满足他的愿望。

一向不苟言笑的父亲（岳旸 饰）率先问的高远，“你有什么愿望”。对于父亲的发问，高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第二日，父亲带着高远去散步，远远的，有几个年轻女孩身着紧身运动服在做热身运动。高远盯着她们看，他看的其实是女孩跃动的胸部，但父亲会错意了，以为儿子渴望的是运动。

母亲（李歌 饰）同样会错意了，看着高远房间里满是篮球运动员的海报，她给篮球运动员巴特尔写了信。后来，巴特尔还真来医院看望高远。在赢得一场重要比赛后，巴尔特对着镜头鼓励高远，喊着“高远你在看吗”，但此时高远正津津有味看的是女团的舞蹈MV。

父亲从网上搜到了一个鸡汤体的励志故事，视频中煽情地写道，“没有爸爸，我是无法到达这里的。爸爸成为了我的翅膀”。高远的父亲打了鸡血一般，每天坚持不懈地跑步与健身，为的是推着儿子一块参加一场长跑。

鸡汤很美好，现实很骨感。长跑比赛那天，高远裹了一条蓝色大毛毯，被绑在轮椅上，表情生无可恋地对父亲说：“我们为什么要来跑步？”

开跑时，父亲志得意满，喊着让高远感受下新鲜空气。结果，高远的脸部被吹来的塑料袋盖住，差点无法呼吸。到了后半程，父亲终于体力不支，晕倒了。惨的是，高远跟着轮椅从坡上滚下去。几小时后，高远才被人们发现。当天新闻报道是，残疾的儿子疑似被父母半路遗弃，记者发问道，“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泯灭”。

看到这里，观众可以判断出，《小小的愿望》走的是轻喜剧路线。电影本应是沉重而残酷的：一个年仅18岁的少年，罹患渐冻症，而最终也没有奇迹发生；青春与死亡并置，无论如何都让人意难平。但电影反其道而行之，它处处以出人意料的反差制造幽默，以幽默化解悲伤基调，淡化对死亡的恐惧以及死亡带来的绝望，让观众泪中带笑。

写好喜剧并不容易，以喜剧的方式轻巧地呈现沉重题材，更显得困难。这是《小小的愿望》的亮点，虽然主要归功于韩版的剧本。

徐浩与张正阳看到新闻赶到医院，才从高远的父母处得知，高远剩下的时间不多。对于他们来说，死亡既陌生又恐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受。可还是想着，要帮高远完成心愿。于是他们也问了高远同样的问题：你有什么心愿吗？

死党们自作主张地判断，高远的心愿应该是去看大海——影视剧里不都是那么演的吗？碧海蓝天，友谊万岁。于是大凌晨的，他们跑到医院，偷偷将高远带了出来。仨人骑着小摩托，连夜到海边。

去海边这场戏，是相较于韩版为数不多有亮点的改编。他们中途遇到交警，交警做出停车的手势，他们误会了，跟交警来个击掌。后来偷偷告诉交警原委，交警被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呈现方式也是喜剧化），协助他们来到了海边。

到了海边，又一次发现鸡汤里都是骗人的。这个海滩没人，遍布垃圾。但来都来了，还是想上演推着轮椅冲向海浪一幕，结果轮椅一卡，高远摔了个底朝天。几次失败的尝试，高远吃尽苦头。

发现家人与死党都问自己同一个问题，高远隐隐察觉出了不妙，他问死党：我是不是快死了。他也鼓起勇气告诉死党他真实的愿望：我想谈恋爱。

18岁的他，想成为一个完整的大人。如果就这样走了，他觉得可惜和丢人。谈恋爱于他，既是成长的一个仪式，是他对生命美好的渴求与不舍，也是他对两个兄弟的另类守护（结尾有反转）。

接下来的剧情，便主要围绕着死党帮助高远找女朋友展开。死党们先是挑女同学问了个遍，你愿意成为高远的女朋友吗？每次发问，都被甩耳光。

徐浩无奈之下问张正阳，你姐姐……话还没说完，就被张正阳怼了回来。但张正阳回家后，还是支支吾吾问起姐姐，你会不会做保健。话刚出口，姐姐就去找爸爸告状，张正阳被赶出家门。

总之，整个过程历经坎坷、一波三折。但也是这一次又一次的苦头，让至真至纯的兄弟情义，闪闪发光，魏大勋饰演的张正阳尤其圈粉。最后，他们真的帮高远实现了愿望。只是这个愿望，编剧设置了一个反转——高远谈恋爱的愿望是“假”的，因此谈得无比纯洁。

这让《小小的愿望》备受诟病，豆瓣上不少差评就针对于此，它将原本的青春性喜剧，改成了“五讲四美三热爱”的正能量喜剧。

但说句公道话，如此改编不是创作者的“过错”，何况，在韩版中除了性喜剧外，亲情、友情与爱，也是它的主题。《小小的愿望》只不过是把这个主题放到了最大。

因此，《小小的愿望》是能打动人的，它的核心主题是——告别。如果至爱之人到另外一个世界，该如何告别？

电影中，父亲虽沉默寡言，却像大山一样静默地守护着他，支撑着这个家；母亲温柔可亲，任劳任怨地在医院陪伴着他；高远还有两个像傻瓜一般的挚友，单纯、忠诚、义气、可爱，一心一意地站在他这边，看上去再无厘头的愿望，都有他们陪自己去实现。

因此，生命弥留之际，当高远回忆起最后岁月里的经历，所有阴差阳错吃过的苦头，都变成了被爱意包裹的幸福与甜蜜。父亲推着他长跑，阳光从树木的缝隙打在脸上；与死党静默地坐着，转过头看到他们在身旁守护，耳朵里都是风的声音……虽然他的一生才刚刚开始，他还有那么多的愿望没能实现，但至少在他短暂的生命里，他深深感受到了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东西——阳光、海浪、微风、女人与爱。

所以，哪怕浑身肌肉都动不了了，他还是用尽力气，用嘴巴的力量，在纸上写上了歪歪扭扭的几个字，“小屁孩，你们也快变成大人吧！”既是对死党们的祝福，是感激，也是与他们永别的遗憾与不舍。

好好告别，以爱告别，哪怕不舍。

《小小的愿望》打动人，还在于电影塑造了一个关于友情的传说。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的成年人深有体会，那种纯粹的、傻气的、疯癫的、热烈的、眼里心里只有朋友的友谊，往往只存在于懵懂的青少年时期。成长的一个代价是，我们与昔日的死党们，各自有各自的责任要承担，各自有各自的东西需要守护，于是走着走着，友情就慢慢淡化了，最终也就这么走散了。但我们内心深处仍旧为昔日的好友留一个位置，夜深人静时分或许会想起他们，“从前共你，促膝把酒倾通宵都不够，我有痛快过，你有没有”。

如果《小小的愿望》是一个原创剧本，那么，它是非常规范工整的商业类型片，起承转合顺畅自然，笑点泪点分布均匀，是可以给四星鼓励的。问题在于，它是一部翻拍电影，而创作者实在是有些太偷懒了。

电影的时间背景很模糊，本土化严重不足，高于韩版的亮点不多——除了去海边之外，张正阳的“泡面还是兄弟，我居然犹豫了”、徐浩对着假装乞丐乞讨的人咆哮“你能站着为什么躺着”、张正阳剪掉心爱的球鞋，都比较让人印象深刻。除此之外，大部分情节复刻了韩版。

更令人遗憾的是，韩版的缺点《小小的愿望》也一个不落地延续下来，比如中途节奏松垮（教师的那条线完全可以删除）、过于煽情，尤其是，继续将性污名化了。事实上，身体残疾的人也可以有生理需求，这不该是丢人的、禁忌的话题。电影中却在强化“这是丢人的”的刻板印象。它虽然关注了肌肉萎缩症人群，但缺少对他们真正的人文关怀。

在韩版的对照下，《小小的愿望》只能是勉强及格，但之于观众来说，它是可以一看的。如果你曾经拥有或者现在拥有一段穿越时间、刻骨铭心的友谊，《小小的愿望》会让你更加笃定，这样的友谊多么难得，请好好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