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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作者会面临的困境:谁会读你写的东西?

2019-09-24 12:35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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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阿特伍德 创意写作坊

《心灵捕手》

听故事的人有讲故事的人陪伴,甚至读故事的人也有讲故事的人陪伴。但是,小说的读者比任何一种读者都要孤独。正因为这种孤独,小说读者比任何人都更对所读之物贪恋不舍。他很想把小说占为己有,仿佛要将其吞下。

——瓦尔特·本雅明

新书试读:《与逝者协商》

Margaret Atwood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2-3-6

· 新 · 书 · 试 · 读 ·

第三篇

写作者面临的困境: 谁会读你写的东西?

《玛莎的来信》

我撕开信封,我在曼谷。

……你从这些纸张、这些蓝色的信封里汹涌而出。

正当我感觉你已经消失在茫茫世界里,

我跟不上你的时候,

你的明信片来了,上面写着

“等我”。

——安妮·米开尔斯

我想从信使谈起。信使总是处于三角关系中:寄信人、传信的人或物、收信人。因此,我们可以想象一个三角形,但不是完整的三角形,更像个倒立的“V”字。

到目前为止,我主要谈论的是作家,现在该谈谈读者了。我想提出的问题是:书的功能是什么?作家为谁写作?读者阅读时,作家位于何处?

《心灵捕手》

01 书的功能

作家和读者分别位于这个三角形的两个侧边角上,但两点间并没有直线将它们连接。在它们之间(在上或在下)有第三个点,就是文字、文章、书、诗、书信或其他东西。这第三个点是另外两点都与之连接的唯一一个点。很久以前,我在教写作课时常常对学生说:“尊重书页,这是你们拥有的一切。”

作家与书页沟通,读者也与书页沟通,作家和读者只通过书页进行沟通。这是写作的三段论之一。我们且不去管那些出现在访谈类节目、报纸采访等上的作家摹本——他们与作为读者的你和你正在阅读的书页之间发生的互动应该无甚关系;一只无形的手在你所读的书页上留下了一些符号,让你去解码。

《心灵捕手》

02作家为谁而写作?

当我们谈到日记作者,这个问题最简单不过。答案很少会是“不为任何人而写”,但这种说法是一种误导,因为除非作家把问题的答案写进书里出版,否则我们读者不可能知道答案。例如,雅尔玛尔·瑟德尔贝里1905年出版的惊世骇俗的小说《格拉斯医生》中,主角、日记作者格拉斯医生如此说:

此时,我正坐在敞开的窗子旁写东西。写给谁呢?既不是写给朋友或情人,甚至也不是写给我自己。我今天不会读我昨天写的东西,明天也不会读我今天写的东西。我写东西仅仅是为了让我的手不停下来,使我的思绪能自由流动,是为了在失眠时打发时间。

这个说法看似有道理,而且的确有道理——我们读者很容易相信它。但真正的事实——这种假象背后的事实是,这段文字不是小说的主角格拉斯医生写的,而且并非不为任何人而写;它是小说的作家雅尔玛尔·瑟德尔贝里为我们读者写的。

小说中虚构的作家,鲜有不为任何人而写的。更为常见的是,即便虚构的作家在虚构日记,他也会假想一个读者。他会思考:他写这本日记给谁看呢?给未来?给后来人?……他第一次完全明白了他所做的这件事的重大意义。我们如何与未来沟通呢?这种事本质上就是不可能的。如果未来与现在相似,那么它就与他所写的不一致;如果未来与现在不一样,那么他现在的困境到时将毫无意义。

写作者常常面临的困境是:谁会读你写的东西,无论现在或是将来?你希望谁来读?温斯顿·史密斯的第一个读者就是他自己——将他自己不可告人的思想写在日记上,给他带来了满足感。

当我年轻时,对温斯顿·史密斯空白本子的描写对我产生了极大的吸引力。我也曾试着去记日记,但最终没坚持下来,失败的原因是我没有假想过日记的读者。我不想让任何人看我的日记,只有我自己可以看。但我已经知道自己会在日记里写些什么——都是些多愁善感之事,既然如此,那何必还要费劲去把它们写下来呢?这似乎只是浪费时间。但很多人并不这样认为。

在过去的数十个世纪里,至少在人类发明纸和笔后,很多人诚实地写下了不计其数的日记,其中大部分默默无闻,有些则广为人知。塞缪尔·佩皮斯的日记为谁而写?圣西蒙的日记为谁而写?安妮·弗兰克的日记(记述了她的家庭为逃避纳粹迫害而在阿姆斯特丹隐匿两年的生活,其父于1947年发表了她的日记,题名《一个少女的日记》)又为谁而写?这些纪实文字有种魔力。它们能幸存下来,让我们捧在手里阅读,这就像是一件宝藏意外流落到我们手里,又像是死者复活。

现在我也会记各种形式的日记,主要是为了自我保护,因为我知道谁将是它们的读者——就是大约三周后的我自己,因为我现在已经记不清我在某日某时做了什么事。我们的年龄越长,我们就越能体会贝克特的戏剧《克拉普的最后一盘录音带》。该剧中,克拉普年复一年地用录音带记日记。他唯一的读者(或者说听者)就是他自己——他会回放他早前生活的点点滴滴。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现现在的他和以前的自己越来越不同了。这就像有些股票经纪人开的那个关于阿尔兹海默症阿尔兹海默症的糟糕玩笑——至少你在一直不停地认识新的人,但在克拉普的情形中,你自己就是那些“新的人”——我的情形也越来越像克拉普了。

在作者与读者的关系方面,私密日记极其简单,因为一般认为日记的作者和读者是同一人。私人日记也是一种非常私密的写作形式。我觉得其次就是私密信件:一个作者、一个读者,分享同一份隐私。“这是我写给世界的信,但世界从来不给我写信。”艾米莉·狄金森曾如是说。

当然,如果艾米莉将这些信寄出去,她也许会收到很多回复。不过,艾米莉是设定了一个或多个读者的,至少是未来的读者:她将自己的诗小心翼翼地保存了起来,甚至还将它们缝成一本本小册子。她坚信未来会有读者,并且他们会很专注地读她写的东西,这与温斯顿·史密斯的绝望相反。

当然,作家们已经将书信这种形式用于各种用途,比如在叙事中插入书信,有时甚至用书信体创作整部小说。对读者来说,读到小说人物之间虚构的往来书信,使他们有种好似情报员窃听电报的乐趣——书信有种过去式无法提供的即时感,书中人物的谎言和操纵也能被“当场”察觉,或者说理论上是这样的。

关于写作及其给人带来的独特焦虑,我想再多说两句。我小时候,小女孩生日聚会上流行玩一个游戏,是这样玩的:

@丢手绢

孩子们围成一圈,其中一人拿着手帕绕着圆圈外围走,与此同时,其他人唱到:

我写信给我亲爱的,

这封信在途中掉了,

一只小狗将它捡起,

然后放进它的兜里。

接着就有人学狗叫,其间手帕被扔在了某人的身后,接下来,谁的身后扔了手帕,谁就要在人群的外围追赶那个扔手帕的人。我对这个游戏一点也不感兴趣,但我一直在担心游戏里唱的那封信——信弄丢了,收信人永远都收不到它了,多么可怕啊!同样可怕的是,这封信被别人捡到了!唯一让我感到安慰的是狗不识字。

自从文字发明以来,这样的事故就显然有了发生的可能性。一旦文字被写下来,它们就成了实体物品的一部分,必须承担其风险。

国王的书信被调包,而信差并未觉察,导致无辜的人被判死刑——这并非只是古老的民间传说。伪造书信,信件丢失从而使收信人永远无法收到,信件被毁坏或者被错的人收到——不止这些,还有伪造手稿,书稿遗失从而永远没人读到,书被焚烧,书的读者没有读懂作者写书的意图,或者读懂了书的意图但对其深恶痛绝——这些混淆、错误、误解和恶意的行为已经发生过很多次,并且还将继续发生。

但是,每一封信、每一本书都有一个预期的读者——真正的读者。那么,如何将书信或书准确送达预期读者的手中呢?

温斯顿·史密斯在写日记时发现,只有自己作为自己唯一的读者无法使他满足。他选择了一个理想的读者——一个名叫欧布莱恩的党员干部,他认为他在欧布莱恩身上发现了和自己一样的颠覆思想的迹象。他觉得欧布莱恩会理解他。

温斯顿没猜错:他的预期读者确实了解他。欧布莱恩已经想过温斯顿正在想的事,但欧布莱恩这样想的目的是为反制行动做好准备,因为他是秘密警察。他的理解就是温斯顿背叛了政权,于是他逮捕了可怜的温斯顿,然后销毁他的日记,毁灭他的精神。

尽管读者会给作者带来伤害,但作者必须要假定读者,而且作家也总是假定读者,只不过很少是清晰、具体的形态——除了最基本的读者,即献词页,如“谨以此书献给W·H·先生”、《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献给此人、“谨以此书献给我的妻子”等,以上提及的人,或“致谢”中感谢的朋友和编辑们。除了这些人外,一本书的读者很大程度上是未知的。下面的引文就是艾米莉·狄金森关于这一主题的文字:

我是“无名者”!你是谁?

你也是个“无名者”吗?

如果是,那我们可算是一对!

不要告诉别人!——他们会到处宣扬——你懂的!

做一个“有名有姓者”多么枯燥乏味!

多么高调——就像青蛙,

会将自己的名字——整个六月——

向崇拜他的泥塘宣扬!

作者是“无名者”,读者也是无名者,从这个意义上说,所有的书都是匿名的,所有的读者亦然。与演戏和看戏不同,写作和阅读都是包含一定的孤独性甚至秘密性的活动。我认为艾米莉·狄金森所说的“无名者”具有双重意义——既指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又指永远都不为人知的隐形作者,在向永远都不为人知的隐形读者讲话。

如果作者是“无名者”,在对无名读者(作者的同类、兄弟、伪君子——如波德莱尔所言“虚伪的读者!——你!——我的孪生手足,我的兄弟!”)讲话,那么艾米莉·狄金森所谓的“枯燥乏味的有名有姓者”和“崇拜他的泥塘”从何而来呢?

出版改变了一切。“他们会到处宣扬”,艾米莉·狄金森如是警告道。她说得太对了!一旦作品发行,预期的读者就不可能只有一个人——朋友、爱人甚或是个无名者。一旦出版,作品就会自我复制,其读者与作者就不再是亲密的一对一的关系。相反,读者也会像书的数量那样不断增加。最终,这些无名读者加在一起,就构成了阅读大众。

如果作者获得成功,他就成了一个“有名有姓者”,他的读者群就成了“崇拜他的泥塘”。但要从一个无名者变成一个有名有姓者必然会经历很多创伤。

无名作家必须抛开隐形的斗篷,披上可见的斗篷。正如玛丽莲·梦露据传曾说过:“如果你是一个无名者,那么你不可能变成有名有姓者,除非你变成另一个人。”许多玛丽莲·梦露的传记都提到了这句话。

任何一个曾获得成功的作家都曾面临这些疑惑:是继续写与已获得成功的作品相似的东西,以迎合“他们”(大众),还是转而去写不同的东西,让“他们”失望?或者更糟糕的情况可能是:你继续写同类的东西去迎合“他们”,结果被“他们”指责是在重复旧东西。

《心灵捕手》

03读者在阅读时,作者在何处?

答案有两个。第一个答案是:作者哪里也不在。第二个答案就是:“作者就在这里。”至少我们有“他(她)就在这里,和我们同处一室”的感觉——我们能听到作者的声音,或者说我们能听到某个声音,或者说似乎是这样的。

上期精彩分享:

@ 熵

“小时候,我想要成为魔法师,有人告诉我这个世界中不存在魔法,但你可以成为魔术师。我不喜欢魔术,在我眼里魔术都是娱乐人们的把戏,根本不是我所追求的法与理。于是我经常沉浸在动漫、游戏和玄幻小说中,那里有我所追求的炫丽魔法。再后来,这些魔法也都看似千篇一律,让我感到乏味。那时我想,不如由我来创造属于我自己的魔法吧。然后走上了写作的这条不归路。现在,我找到了我所追寻的魔法,那就是通过写作来感动人们的心灵。我是个随遇而安的人,金钱、荣誉什么的,我并不是十分在乎,得不到无所谓,得到了也能支持我创造一个更壮阔的“世界”。

究竟能走到哪一步呢?也是一件令人期待的事情。”

本期编辑 | 温不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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