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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区史|电梯与人情味

南音
2019-11-30 10:37
来源:澎湃新闻
市政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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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搬来的时候,我看到楼道墙壁上有一溜印子,黑乎乎的,每个印子比一般人的手掌稍大些,印记之间,间隔均匀,高低整齐。印记到二楼就消失了,非常神秘。

那时候我们早出晚归,一栋楼里谁都不认识,为此瞎猜过一阵子,也没猜出个结果来。当然我们只是年轻好奇,并不是担心安全问题。楼道装了防盗门,这种门打开后不久就会自动关上。各家各户另外有防盗门。双重保险。再说,买房之后,我们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失去了。

搬家时,搬家公司的工人先把东西卸在楼道口,再一件件往楼上搬。为了方便他们进出,我打开楼道防盗门,然后用不知道谁放在门背后的一块砖头把门抵住。这种防盗门背后总会有人放一块砖头。这样有人推电瓶车或轮椅进出,又没人专门把门时,可以用砖头把门抵住。人出去了 ,砖头再放回去。

我觉得邻居对我不太友善。三楼邻居经过我们的搬家现场时,不高兴而且明知故问地说,谁把门抵住了?门抵坏了怎么办?

我想这不是太做作了吗?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人情味这东西说不太清楚。在抵门这件事上,人情味意味着,通常的原则在熟人中执行时应该打八折。如果有人否定折扣存在这个事实,我不会觉得他不诚实,只是觉得缺少人情味——反过来,对三楼的邻居来说,我们没有熟悉到可以在原则问题上打折的地步。

那时候我毕竟是个热情的年轻人,跟人打招呼时,习惯先发制人,而且不限于点点头。邻居们一开始都不太适应,需要想一下再决定怎么回应我。时间久一点,渐渐认识了一些邻居,比如五楼的楼道长,一楼的万师傅,还有二楼朝东的一家三口。这一家的情况比较特殊,妈妈和姑娘个子很高,爸爸是推拿医生,很壮实,可惜有小儿麻痹后遗症,腿脚不方便。

医生是个很开朗的人,上班开一辆三轮电动车,平时进出楼道也不柱拐杖,而是一手扶着墙。

我总算弄清楚墙上那排黑印子是从哪里来的了。

过了几年,医生搬家到上海西郊的江桥去了。走之前跟我说,他们年纪大了,搬远一点,可以换套电梯房。我想起以前在市中心那些老旧小区里租房时,的确有些邻居因为上下不便,终年不能出门。邻居们都祝贺医生一家乔迁电梯房,大家都觉得,医生是个眼光长远并且行动力强的人。

巧的是新业主夫妇也是医生,刚从外地调到上海。房子空关了一段时间,他们才带着新生的孩子住进来。住的时间不长。孩子到了上幼儿园时,他们就搬家了。

就在这几年里,市区许多多层公寓的业主希望加装电梯,政府也表示支持,修订了一些政策,并且为加装电梯的公寓住户提供部分补贴。但装电梯的难处主要不是钱。加装电梯需要动用公共资金,增建电梯井;要变更小区规划,还要修改业主的产证,电梯房的物业费也要贵一些。因此,楼道里每家每户都要签字同意。有一户反对,电梯就装不成。

动议的往往是三楼以上的住户,反对的往往是一楼住户。老住户还好协商,准备卖房的住户和刚搬来的住户,意见就很难统一。几年前,楼道长也来征集在本楼道加装电梯的意见,一楼万师傅率先表示反对,这件事就没办法继续推进了。

拥挤和疏离同时呈现在公寓楼的外观和内在结构之中,人情味只是一种润滑,但这种润滑需要时间累积和无数个点头之交才能维系。南音 图

后来万师傅去世了,政策也改了,不需要每家每户同意,只要90%以上住户同意,其他住户不反对,就可以加装电梯。“一票反对”变成“一票弃权”,形势对加装派有利。加上经济情况不太好,政府可能会减少补贴,高层住户都很有紧迫感。

楼道长再次来征求意见时,我们已经搬家了,只在电话里表示,需要看到建设方案,才能做决定。

那之后楼道长再也没有打电话来。后来我们再碰见时,她跟我抱怨说,二楼医生一家明确反对加装电梯,她花费很多时间劝他们弃权,但并没有成功。

她学着医生说话的口气,还原对话现场给我听:

“弃权?为什么要弃权?这是我们的权利!反对!”

(作者系摄影师,现居上海)

    责任编辑:冯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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