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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案】姜溱河上的谋杀案

2020-03-07 19:02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政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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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 案

法律发展的历程,既是见证人类发展的社会历程,更是见证法官坚信法治、坚守正义的心路历程。法官在裁判中叙述着他人的故事,同时更是在讲述着自己对法律的理解和对正义的守护。在全国上下众志成城抗击疫情的特殊时期,我们开设“品案”专栏,聆听法官们用自己的视角、笔触和真情讲述一个个案件背后的故事,希冀通过一个个有温度的故事温暖你我。

“品案”,是翻开一本本厚重的卷宗,回首那些承载着梦想和努力的岁月;“品案”,是沏上一杯热茶,用灵动的笔尖和一个个故人、一幕幕过往展开一段时空的对话;“品案”,更是用尚未磨灭的激情和热忱向那些曾经坚守的、还在坚持的、永远坚信的理想和信念宣誓致敬!

请您细品

姜溱河上的谋杀案

泰州中院党组副书记、副院长纪阿林

1989年4月29日上午,泰县县委组织部刘时根副部长带干部科长到公安局考察“三梯队”(即现在的“后备干部”),同时在中层干部中推荐两名进局领导班子。正在开会填推荐表时,沈高派出所打来电话向刑警队报告:河横村境内姜溱河里浮上来一具尸体,身上绑着一只大铁锚。刑警队卫永信队长和我们几个把推荐表一交就去了沈高。

我们坐的局里的消防指挥车去现场,驾驶员问我:“纪队长,这次哪两个人当副局长?”我说:“不知道。”说真的,那时候的人只知道工作,对这些东西不如现在的人关注,当时我既不知道组织部这次是来考察我和治安股长夏文清的,而且竟然也不知道自己被立为“三梯队”已经五年。

到现场时,先期到达的刑警队分管技术的副队长乔庆文、技术员姜文湘、法医马步金等已对尸表进行了初步检验。这具尸体是男尸,胸前绑着一只大铁锚。这只铁锚以前没见过,据在场的老百姓讲这是只“江锚”,是船只在江里下锚时用的。

沈高派出所所长宋长龙介绍:早上,河横村一村民从河横大桥上经过时,看到桥西河面上有两只鸭子在晃荡,细一看是人的两只脚(头下脚上),后来村里来人捞时拖不动,发现尸体身上绑了东西。

姜文湘绘制的现场图

尸体先送到姜堰殡仪馆,由法医详细检验。现场走访工作全面展开。

随后,潘兆祥局长、高宝鉴副局长也赶到现场。下午,扬州市公安局分管局长带着扬州市公安局法医、技术员和泰州市公安局法医朱汲到了现场。由于扬州市局分管局长和县长范德富是江苏省委党校的同学,范县长也赶到沈高。

勘查现场和检验尸体后,在沈高招待所开会分析研究案情,当时对案件性质的认识并不完全一致(部分领导认为是自杀)。

沈高镇党委书记凌宝成是潘兆祥局长的老朋友,他平时对公安工作十分关心,这次从早上群众发现尸体,刑警勘查现场,到开会研究,他都自始至终参加。晚上,他从家里拿了几瓶酒到招待所,对大家说:“忙了一天了,也辛苦了,我请你们喝点酒消除疲劳。”

泰州市公安局法医朱汲,患咽喉癌已经八年,他顽强地与病魔作斗争,长期坚持工作,是公安部二级英雄模范(五年后被公安部授予一级英雄模范的称号)。这次到沈高,他坚持忍着病痛亲自检验尸体,开会时,他由于咽喉手术讲话发音已无法让人听懂,他边讲边打手势,由他的徒弟吴阳做翻译。吃饭时,他坚决不上桌与别人一起吃,一个人端着面条碗蹲在门口,艰难地把一根根烂面吞咽下去。叫人看得止不住流泪。

第二天上午,潘兆祥局长把我们叫到他家,他指出:“这具尸体虽然铁锚绑在身上自己能够形成,但头部有伤,我认为这伤不是螺旋浆形成,应是打击形成。这肯定是一起凶杀案!我们作为县一级公安机关,不依赖上级,我们要对老百姓负责,一定要把案子查清楚。当前,除了要把胃内容送到扬州市局化验,我们要在查找身源上下功夫,同时在东姜溱河和西姜溱河沿河认真走访,注意发现线索。”

卫队长和我们一起坐着小艇沿着姜溱河访问,当时第二天就下雨,许多干警衣服都湿了。沈高的美星等村和砖瓦厂有几个失踪的人员,经过工作一一排除。凌老书记对破案工作很热心,每当有一个线索,他都和分管政法的副乡长钱进一起陪着干警去调查。

当时沈高派出所基础工作很扎实,所长和干警对各个村的情况了如指掌。他不仅对两劳释放人员、有劣迹的人员情况熟悉,而且各个民警对所管的村的一般群众都很了解,哪一户家里什么人,有哪些亲友,民警竟然都能如数家珍。这个所后来走出了两个局长,当时的民警后来都成为其他派出所的所长副所长。

三天工作下来,没有任何线索。但我们对沈高的工作是放心的:即死者和作案人不可能在沈高,杀人的第一现场也不可能在沈高。

潘兆祥局长决定从铁锚入手来找人,他在叫我们一边发协查到周边各乡镇的同时,要我和刑警刘再林将铁锚带到下河各乡镇,召开村组干部会议进行排查。由于尸体是在西姜溱河里发现的,重点先从西姜溱河附近和指向的乡镇开始。刘再林开着三轮摩托车,车斗里放着铁锚,我坐在刘再林后面,先到桥头乡,再到溱潼、俞垛、兴泰等乡镇。先在乡镇开会,重点村还要下去,发现了重点线索要一一调查。下河地区好多乡镇那时还不通公路,车子开不到就坐船,上岸就两个人扛着那117斤的大铁锚走街窜村。十多天下来,群众提供的线索一一查否。

许多时候潘兆祥局长与我们一起下乡查重点线索,潘局长叫分管刑侦的常务副局长高宝鉴在局里主持工作,他自己和我们一起破案,带着我们东奔西走。这在现在来说简单不可思议,但那时的老公安就是这样对事业负责、对人民的生命财产负责。

尽管没有任何进展,但潘局长一直充满信心,他对我说:“不要急,我和你、小刘三人,三个臭皮匠胜过诸葛亮,大家动脑筋想办法,关键要把案情吃透。”潘局叫我们找来兴化、盐城市的东台、大丰、建湖等地的地图,他说:“不要以为在我县下河地区没找到身源就没办法了,讲实话,现在工作做了我反而更有数了--死者不是泰县的。你们看:姜溱河通向泰东河、盐靖河,这里一直到兴化的东部、到东台、到大丰,甚至到盐城。另外,走访了这么多下河群众,大家都认为这铁锚是江里用的,下河的船到江南去的多,但过江并不需要这锚,只有长期在江中行的船在江中抛锚才用。根据尸体呈巨人观,腐败得把这么重的铁锚都拖浮上来了,我推断死亡时间应在半月左右,即4月15日前后,而这时候恰好是在江中打鳗鱼苗的人回归,死者极有可能是捕鳗鱼苗的。下一步重点在兴化东部、东台西部、大丰北部查找到长江里捕鳗鱼而没有回来的人,捕鳗鱼苗的人,在一个村不会多,根据前期工作只有三、四个人。为什么在这些地区找?因兴化西部人从长江回来是从泰州经过,东台东部人从长江回来是从白米和海安经过,只有兴化东部、东台西部、大丰北部的人才从姜堰中干河闸通过。另外,杀人的人也是行大船的,因为从绑铁锚的打结的方式看只有行船人才有这种打法。”刘再林是泰县马庄人,也是里下河地区的,他家也有人行大船,他说潘局说得对,行船人确实是这种打结的方式。

就在这时传来一个消息:盐城市东台市溱东镇有人曾在发案前在东姜溱河内发现衣服。我和刘再林、沈高派出所的民警一起到溱东派出所,看到那堆衣服。有上衣、下衣,中山装上衣左下口袋内有一枚私章,上面刻有“张益友”字样。

潘局长反复翻看这些衣服,他说:“尸体在西姜溱河发现,衣服在东姜溱河发现。西姜溱河向西,东姜溱河向北,两者相距虽然有好多公里,但两河相通,没有人无缘无故把衣服抛在这个地方,我认为时间相近,一定有关!而且,衣服抛的方向应是犯罪分子归宿的方向,也就是犯罪分子向了北。”

这样我们按照潘局长安排向北边的兴化市东部的乡镇、东台市西部的乡镇,大丰县北部乡镇全部发了协查通报,把照片贴在上面,而且把死者可能是“张益友”也写在上面。

又过了几天,东台市公安局台南派出所打来电话:东台市台南乡翻身村二队有一少年报称其父张益友外出到长江打鳗鱼苗到今未归,特征与协查通报上相似。

潘局长立即与我、刘再林一起去东台市公安局台南派出所,当时局里最好的车子是“拉塔”,潘局长舍不得坐,从交警队调来一辆昌河面包,我们一起去东台。张益友的儿子向我们反映:家里只有父亲与他相依为命,父亲十分勤劳,年初带十五吨和七吨两条水泥船到长江捕鳗苗没有回家,协查通报上的死者特征与他父亲一致,衣服也一样。我们将衣服和私章给他辨认,他认定是他父亲的。

夜间12时我们回泰县,车子行到海安县古贲乡境内出了故障,驾驶员和我趴到车下去修,修好时已近凌晨二时。我对潘局长说:“让你久等了。”潘局长哈哈大笑:“等车,这也是乐趣。”路上潘局长向我们谈起1951年到上海打击流窜犯,住在船上一个多月的故事,告诉我们:人要适应在各种环境下生活。

第二天上午,潘局长召集我们开会,他说:死者肯定是张益友,分析应在长江捕鳗鱼苗时认识犯罪分子,在一同回乡时犯罪分子将其杀害,并且抢劫了张的船和其他财物。潘局长决定兵分两路:由刑警队副队长姚春喜和刘再林一路去靖江市、如皋市的长江边,调查张益友在长江边的踪迹,有谁与他在一起;另一路由我和刑警孟广辉一起去东台市查找与张益友在一起的人。

潘局长与姚队长他们一起去靖江、如皋。为了方便工作,我和孟广辉两人骑自行车到了东台,先从台南乡开始调查。一个村一个村走访,看有哪些人去了长江边捕鳗鱼苗?他们与谁在一起的?有谁证实?还见到谁在长江边的?有没有看到过张益友?

工作两天到晚上9时,有人反映东台市梁垛乡几个人在如皋的长江边见到一个中年男人驾两条船捕鳗鱼苗的。我和孟广辉以及台南派出所一个民警连夜骑车到梁垛乡,找到那几个群众。他们反映:有一个驾两条船的中年曾在如皋长青沙(江中的小岛)与东台市时堰镇蔡厚安在一起的。

凌晨5时,我们做好笔录赶回派出所,睡了一个多小时就起床打电话向潘局长回报。那时打电话很费劲,从派出所打到东台市邮电局,再转泰县邮电局。由于从东台到泰县只有一个线路,通话多占线,长时间接不上。这时我想起从东台市溱东镇到泰县溱潼镇有一条电话线,就叫台南镇邮电所接到溱东镇,这样才与在泰县姜堰的潘局长通上话。潘局长要我和小孟赶到东台市时堰镇,他马上也去。

我和小孟骑自行车在台南通往时堰的砂石公路上飞奔,但毕竟小孟小我几岁,不久他就超前看不见了,等我骑到他面前,他休息了许久。我们到时堰派出所,访问了许多人,了解那个村姓蔡的多,最后挑出几个重点村,调出户口底册,终于在周舍村查到蔡厚安。潘局长和卫队长到时堰时已是中午,镇政府女镇长听说泰县公安局长来了,专门到派出所来看望。

吃过中饭,潘局长、卫队长和我们一起在时堰派出所的所长、民警的陪同下坐挂浆机船去周舍村,开了近40分钟到了村里,我们调查了村干部和群众,老蔡是清明前就回家了,他是不具备时间的,排除作案嫌疑。于是,我们就访问老蔡,老蔡回忆说:在长江里是遇到过东台市台南乡的一个姓张的老乡的,他有两条船,晚上常和另二户人家停在长青沙一个湾塘里。我们问老蔡那两户人家是哪里的?老蔡说不知道,只知道那两户人家一户姓余,是夫妻俩,一户姓徐,是父子俩,两户人家是一个村的。

我们叫老蔡好好回忆,他就是说不上来。一直到吃晚饭,我们陪着老蔡,他喝着粥,我们在一旁启发:在一起这么长时间,那两户人家有没有聊过其他什么?老蔡终于想起几个零零碎碎的事:有一次老蔡要回家取东西,姓余的讲能不能把他老婆带到他岳父家,姓余的说他岳父家在东台市先烈乡,但后来老蔡没回家;还有一次,晚上四户人家停在那湾塘里,聊天时姓余的讲抗日战争时,国民党“二李”(李明扬、李长江)的部队用机枪把日本鬼子的飞机打掉在他们村里的船上。

大家一听乐开了花,当年能把日本鬼子的飞机打落,这可是一件了不起的事件。我们连夜在时堰镇了解70岁以上的老人,询问有谁知道那个年代的这段故事。终于派出所长带来好消息:有一个老人反映1941年有一架日本人的飞机被国民党军击落在东台市广山乡豆介庄的船上。

次日早上吃过早饭,我们出发去东台市广山乡。潘局长、卫队长和刑警何标坐车子从陆路上去,我和小孟把自行车放在挂浆机船上,从水路上去。由于陆路走的三角形的两腰,水路走的三角形的底,结果我们先到了广山派出所。

广山派出所领导不在,两位年轻的民警十分热情地接待了我们。潘局长决定由我、小孟、何标三人去豆介村。路上,我们商量以“东台市防火安全委员会”检查麦收防火为名进村,到时见机行事。在村里,我们找到村支书,他带我们检查防火,由于历史上东台在明代之前曾隶属泰州,两地口音几乎没有什么差别,所以村干部还以为我们是东台的。在与支书聊防火时,我说你们村经济条件还不错呀,有哪些富业?行大船的多吗?出去打“毛鱼秧”(鳗鱼苗的俗称)能有好收入的。支书告诉我:村里有两户人家打“毛鱼秧”,一户是余友宏夫妻俩,一户徐老头父子俩。我问他有没有赚到钱?支书说:徐老头父子没赚到,但余家赚到了。我随意问到他们是什么时间回来的,支书说徐家父子是4月下旬,余家夫妻是4月中旬回家的。

我一听心中有数了:余家俩口子有重大嫌疑。于是,决定接触一下徐家父子,以便进一步了解更多的情况。

从支书口中得知徐家是二队的,晒场在村东头。我叫支书带我们去二队晒场,徐老头正在用碌碡压场。我先检查柴油机排气管防火罩的状况,听说“小老虎”(脱粒机)坏了,我就看了看,发现是滚筒与筛子距离太大,就用扳手调整调节螺栓。我在农具厂做钳工时制造和修理过脱粒机,所以修好它是有把握的。我边修边与徐老头聊起来,我说我有一个表姐夫在江边打“毛鱼秧”,赚了好多,比行大船(大船运输)合算。徐老头说今年没有打到什么,从长江回家的途中是余友宏介绍他父子到宜兴运黄砂赚了几个钱,不然什么都赚不到。我问余友宏呢?徐老头说:“他和台南的老张一起回家的。”我一听,心里大喜。在回村里的路上,我对支书说:“我肚子疼,要屙屎。”叫何标、小孟陪支书先走,自已钻到小麦田里用对讲机呼叫潘局长,可能由于距离太远,没有回音。从麦田出来才发现这个村与兴化市张郭镇刘庄村相邻。

我追上去悄悄对何标讲:“我呼叫潘局,太远信号不好。你赶紧回派出所把情况向潘局回报,杀人的肯定是余家夫妻俩。”又对支书说:“刚才在唐庄时把包丢在那儿,我叫他去拿一下。”

到支书家,他妻子正在准备午饭。周围邻居听说县里有人检查防火安全,还修柴油机、脱粒机,就都到支书家看看。支书指着其中一个年轻妇女说:“这就是打‘毛鱼秧’的余友宏家女的。”那妇女问:“有什的事?”我笑着说:“我家表姐夫也在长江打‘毛鱼秧’,赚了5000多元。”那妇女说:“我家赚了2000多元。”我说:“我家表姐夫是先烈乡的。”那妇女一听兴奋起来:“我娘家也是先烈乡的。”因为我在1987年10月曾为侦破一起农船被盗的案件到过东台市西部乡镇的几乎所有的村,所以对那里的十分熟悉,就对她说:“我表姐夫是先烈乡雍家庄的。”她说:“我娘家是存山村的。”并向我介绍起她娘家的情况,她有三个兄弟,父母单独生活。从谈话中得知余家与村支书家还有点远房亲戚,我一听:好险!我们好在没有暴露身份和意图。虽然要相信支书的觉悟,不过还是不暴露为佳。

一会儿,何标流着汗骑车回来,把我拉到一旁轻声说:“潘局到了村东头大路上,要你当面去汇报。”我忙对支书说:“唐庄的亲戚准备了中饭,我就不在你这儿吃饭了,实在对不起!毕竟我那个亲戚有五年不见面了,人家这么客气不去不行呀。”支书只好把我们送到门口。

一出庄东头,老远的看到潘局长和卫队长几个人站在太阳下不断擦汗,见潘局这位58岁的老人这样受累,我很不好意思。我说:“你们可以不要过来,我到派出所汇报就行了。”潘局长说:“亲自来一下有好处,你详细说说情况。”他听完汇报,思考了一下,说:“杀人的看来肯定是余家夫妇了,他们夫妻把徐家父子支开去宜兴,就是为了便于杀人劫财。但现在抓人为时还有点儿早,要再找点儿证据,最好是物证。因为徐家父子见过死者张益友的二条船和物品,所以余家夫妻不可能把这些东西带回来。应该在姜堰到广山的途中销赃了,说不定还有些东西送到余妻的娘家。好在你已把余妻娘家摸清了,这样办:马上回广山派出所,在镇上吃好中饭后你和小孟去先烈乡,到余妻娘家找赃物、物证。”

回到广山镇已是下午近二点,找了个饭店,向老板再三打招呼,他做了一桌饭。吃好后,我把自行车放在潘局长他车子的后备箱里,前轮还半挂外面,人上了汽车去先烈乡。因为小小的轿车上已挤满人,小孟只好骑自行车超近路去先烈。

先烈乡,现在改名叫后港镇,是东台市南边与海安相邻的一个乡,它与海安县白甸镇隔河相望。广山乡到先烈乡如从公路走,要先到市区台城,再经台南乡到先烈乡,相当于走了三角形的30度的二个边。下午到先烈乡已近17时,我下车后目送潘局长他们回姜堰,自己先找了一家旅馆住下,然后,在楼下等小孟。小孟的速度是很快,不一会儿,就看到他远远地从西边骑来,我向他招手,一起来到旅馆房间。安顿好后一起找了个小饭店,炒了两个菜,拿了几瓶啤酒,二人你来我去相互敬酒喝起来。

第二天上午,我们和先烈派出所民警一起来到存山村,从村干部口中得知余妻的三个兄弟与父母的关系不是太好,于是对村干部说:我们马上去老人的家中,就讲我们是市民政局的。余妻父母的房子在一条小河的旁边,是南北向的“丁头府”,我对两位老人讲:“我们是市民政局的,听说儿子媳妇们不与你们住在一起,生活有点困难,特地来看看你们。”老人很激动。我看看他们在屋子外面种的菜,再看看养的鸡,然后到室内坐下来与他们聊起来。老人说起儿子们如何不孝顺,一个一个地数了起来,我问:“你们有没有姑娘呀?”老人一听又激动起来:“有呀,有一个,嫁在广山窦家庄(豆介村别名),姑娘女婿孝顺多啦,上个月从江边上家来,还带了好多东西给我们的。”我问道:“是些什的东西?”老人说:“有收音机、有煤气瓶......”边说边把我领到房间里,拿起一个收音机给我看。我一看是“红灯”牌的黑色小型收音机,与张益友儿子反映的特征一样。再细细看看,在白色后盖上英文“Made In China”的“China”中的“C”字中间和后盖缝隙里,发现有微量血迹。我的心“砰砰”跳起来,但强压住激动,跟在老人后面看煤气瓶。张益友的煤气瓶是姜堰朋友老钱从泰县第三机械厂买送给他的,我们访问老钱时已知道出厂日期和钢印号。我一看那两只煤气瓶上的出厂日期和钢印号与老钱讲的完全一致。我望着满面春风的老人,心里不是滋味:老人家呀,老人家,你可知道你女儿女婿孝敬你们的是带有血腥的赃物呀!

从存山村出来,用对讲机呼泰县溱潼派出所,要他们把情况向潘局长汇报,溱潼派出所传达潘局长指示:叫我们赶回姜堰详细汇报。我和小孟骑车沿着大河圩堤到东台市溱东镇,再到青蒲,沿刚开始建设的宁盐一级公路的土路基到沈高镇、到姜堰。两个多小时后,我们气喘吁吁地到了局里。潘局长听了汇报后决定:明天到东台市广山镇拘留余友宏夫妇,同时搜查。

次日,从广山把余家夫妻拘留到泰县公安局,余友宏说:“我怎么都想不通你们怎会找到我的。”余妻也说:“哪晓得那天修‘小老虎’的是公安局的。”他们交待:在长江捕鳗鱼苗时与张益友相识,见他一个人驾着两条船,夫妻俩就起了谋财害命之心,在回家的路上由长江准备入内河时,余友宏写了个条子让同行的徐家父子到宜兴朋友处运砂石,他夫妻俩与张益友一起到了姜堰,过船闸后他在姜堰山桥上岸买了一包老鼠药“灭鼠特”,待船进入新通扬运河与姜溱河交界处,在张吃的饭菜里投入老鼠药,张在自己船上呕吐不止,后虽昏睡不醒,但迟迟不死,余夫妇迫不及待,将船移到姜溱河的偏僻地段,用铁鎯头猛砸张的头部,从官庄地段开到沈高地段,把张船上的大铁锚绑在张身上抛入西姜溱河,再开到东台市溱东镇境内,把死者衣服抛入东姜溱河,将15吨的大船卖在溱东镇周黄村,7吨的船卖在溱东镇夏家舍村,把张船上的部分东西送给余妻父母,小件带回家。

余友宏用铁鎯头打击张益友的地点

破案这天是1989年5月29日,距离发现尸体整整一个月。

4月30日,我们从溱东镇把两条船追赃回来,在清理时从船棚钢管内找到上千元的现金。5月1日,我和孟广辉、姜文湘、陈爱军(沈高派出所民警)等人带上老钱,开着小艇到东台市先烈乡存山村余妻父母家搜查。姜文湘带民警进去搜查,我没有到余妻父母家,只是在艇上看船,因为我怕看到那两位老人伤心的样子。而孟广辉则跟在捕甲鱼的高手老钱后面学习摸甲鱼。等姜文湘他们搜查完毕回到小艇上时,孟广辉和老钱已捕到十多只甲鱼。真是术业有专攻,我们开船从河里走,不知何处有甲鱼,而老钱不但知道哪儿有,还知道有几只,是公是母,目前的位置在哪,头朝哪个方向。破案的高手潘局长与捕甲鱼的高手老钱共同之处就是潜心钻研、久炼成精,最后功到自然成!

晚上,在上次住的旅馆兼饭店里,我叫孟广辉和老钱拿出一只2斤左右的甲鱼让老板加工一下,订了一桌菜,把先烈派出所的民警们请来共同庆祝破案成功,13个人一共喝了15斤海安粮食白酒。

六月中旬的一天,北京警方发来协查通报,一名泰县籍大学生携带巨额外币回姜堰。晚上9点多钟,局里分工我和治安股夏股长带派出所民警去其中一个藏钱地点县扬剧团宿舍搜查。那是用麻袋和旅行包装的外币,有美元、日元、英镑、马克、法郎等,还有许多不认识的外币,我一边点钱,一边填写“扣押物品清单”,直到将外币存放到局治安股枪库以便移送北京警方,早上六时才回家。睡到中午11点半起来正在漱口,潘局长抱着未满周岁的孙子来到我家门口,对我说:“小纪,县委组织部通知你下午3点去一下。”我吃惊地望着他,心想找我干什么?他接着说:“可能是提拨你做副局长。”我不知说什么好。他关照说:“不要谦虚说不干,但要表态感谢县委的关心、培养,同时今后要进一步加强学习不断提高素质、政治上与党中央保持一致、谦虚谨慎、团结同志、严守纪律,做到永远清正廉洁......从组织部回来后到我办公室去一下,我还要找你谈。”

在组织部,县委分管党群的副书记陈明,县委常委、组织部长谢树敏,副部长刘时根三位领导找我谈话。谈话结束时,机关里的好几个领导也来了,大家你一言他一语搞得我很不好意思。

几位领导我都不熟悉,其中陈书记和谢部长是第一次见到,潘局长与我也仅仅是工作关系,我没有后台、没有关系,也没有请过哪个领导吃饭,更没有送过钱呀什么的。那时候风气真的好!

对于一个人来说,年轻时遇上一位好领导,他能影响你的一生,你会以他为榜样。

对于一个单位来说,一个主要领导影响着一个单位的风气,他敬业,整个单位都会勤勉;他用人是重德爱才,则此单位会人才辈出。如果他只会吃喝应酬、吹牛拍马、卖官鬻爵、弄虚作假,这个单位则会乌烟瘴气、松松垮垮、跑官成风、出事不断。这就是政治生态!

正如习总书记指出的,“政治生态污浊,就会滋生权欲熏心、阳奉阴违、结党营私、团团伙伙、拉帮结派等一系列问题,侵蚀党的思想道德基础。” “营造良好从政环境,要从各级领导干部首先是高级干部做起。”政治生态如何,关键就在领导干部这个“关键的少数”,而“一把手”更是“关键的关键”。“夫欲影正者端其表,欲下廉者先之身。”如果领导干部能够重任在肩,如履薄冰,带头破除“四风”积弊,立正身、讲原则、守纪律、拒腐蚀,其下属就会以此为镜,政治生态环境自会“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

原标题:《【品案】姜溱河上的谋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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