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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徐锋悼刘志琴︱一颗热烈而圣洁的心灵

谭徐锋
2020-04-08 15:53
来源:澎湃新闻
上海书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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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志琴

今天上午,从雷颐老师处得知刘志琴老师因病去世,无比痛心。十六年来,与她交往的很多情景一下子涌现出来,止不住热泪盈眶。每次接通电话那一声亲切而熟悉的应答,再也不会有了。这么好的长辈,说没就没了。疫情特殊时期,最后时刻还不知道她心爱的儿子毛丹青老师是否在身旁陪伴。思及已往的点点滴滴,拈出数事,特为悼念。

从明史到社会文化史的倡导者

刘老师的本行是明史、史学理论,为此她写了不少明史论著,《晚明文化与社会》《商人资本与晚明社会》《晚明史论》《张居正评传》在学术界有口皆碑。明代是一个政治酷烈、社会文化大变动的时代,她既能写出当时残酷的官场倾轧与政治角逐,也对社会巨变有着极敏锐的观察,《改革家是怎样炼成的》后来成为了读者欢迎的畅销书,一时洛阳纸贵。承蒙她惠赠大作,文字清新,故事精彩,读来引人入胜。

《晚明史论》

《改革家是怎样炼成的》

在明史耕耘多年,她又是大陆社会文化史的倡导者与实践者,所主编多卷本《近代中国社会文化变迁录》,独具一格,史料丰赡,成为国内外社会文化史研究的案头书,不少影视界导演甚至在这套书中寻找电影题材。据我所知,港台几位著名思想史研究家,将此书作为中国思想史研究生课的必读书,最近也在积极推动修订再版,可惜她再也无法看到此书的新版了,痛哉痛哉!

《近代中国社会文化变迁录》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刘老师积极推动中国文化史学科的复兴与重建,为学术界“文化热”的兴起作出了贡献,后于1988年提出了结合社会史和文化史两种研究路向的设想,此后她倡导并率领文化室研究团队,开拓了社会文化史新学科,发表了一系列有分量的研究成果。她的社会文化史主张,在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有一个较为齐整的团队得以进行,呈现了一批重要著作,饮誉中外。她提倡从百姓的人伦日用与生活实践入手,扩充历史研究的视野,将鲜活的生活世界展现到读者的眼前,至今依然很有生命力。她认为,“思想史本是人文遗产的精粹,但是人文遗产并不限于文本的观念,还有大量的非文本资源,没有得到充分使用,历代儒家对日用之学的重视和阐释,表明儒家思想是从生活中提升观念,也是从生活中向民众传授的,用这一观念重新审视思想史的研究对象,将视角下移到生活领域,发掘日用之学的现代意义是一重要路向”,这一看法已经有了越来越多的追随者,相信未来会更有创获。她此前传我一篇研究明代士大夫生活趣味的长文,耄耋之年的思考,仍然格外精彩,有机会将相关论著集结,无疑会给学术界不少启迪。

除了学术研究,刘志琴老师还注意文字的训练,有一副难得的散文笔墨,随笔集《悠悠古今》《思想者不老》《千古文章未尽才》以个性化的书写,为古今尤其是前辈学人写传,为历史素描,寥寥数笔,可以看出历史的波澜与文人的个性,她写其老同学朱维铮先生的文章《特立独行朱维铮》以女性的细腻与炽热的同窗情谊,活脱脱写出了一个嬉笑怒骂皆成文章敢爱敢恨的真学者,在诸多追忆文字之中,显得格外特别,当时就传诵一时。

思想者不老

刘志琴老师的大学时代正是火热的时代,她不仅学业优秀,也曾是不断追求上进的热血青年,后来到北京工作,本可以进入更高的机构从事其他工作,但是在目睹了不少事情之后,她毅然选择学术,因为这样可以更坚持自己的本心。这一选择,本身就是一种可贵的自省。

在一些重要关头,她总是能够仗义执言,某次“五四”纪念座谈会,八十高龄的她引述许纪霖教授等的言论,回忆往事格外痛心与忧虑,对一些现象格外警惕,提出:“人,是文化的主体,人要向前进,文化就要发展,人的道德心态与文化的升降密切相关。中华文化发展面临一个关卡。”“如今不要求高扬‘五四’时代民主与科学的两大旗帜,只要求要对这两个旗帜予以保护。科学有科学发展观的支撑,民主如果没有制度保障,那就是一纸空文。”这些言语,时常见到,这是一位满腔赤诚的老学者的声音,至今读来,还是掷地有声。

作为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的老学生,无论当年读书时,还是后来毕业后,每次到东厂胡同1号的近代史研究所,经常在楼梯间听到她爽朗的笑声和亲切的叮嘱,她的话总是快人快语,简洁明快,你若细听,都是极为受用的。当年读书时,每次所外学者讲学,她总是来听,而且还跟大家交流,我记得有一次她就当面批评某位学者的合力说是懒汉思想,没有进入深度思考,当时大家都是充分谈论,此情此景,如今再也不会有,因为东厂胡同1号还在,可是研究所却已搬迁,此地空余海棠玉兰如旧。

她对后辈关怀可谓无微不至,但是尤其关注的是他们的学术成长,我就亲自听她讲过对于一些年轻人的三心二意的提醒,甚至是严厉的批评,她认为近代史研究所应该有厚重的学风,可有可无的研究就不要有,要有提供国之重器的眼界与气魄。这些批评与其说是批评,不如说是激励,当我们埋怨事事不如人意的时候,我们作为学术个体,是否付出了扎实的努力。

后来从事出版,几次重要的学术座谈会,我都请她出席,她每次都热情支持,来了还会认真准备发言,不少学术出版的想法就是得到她的提点才得以产生的。她都是直抒胸臆,谈言必中。她有一篇名文是写刘大年先生,题曰“思想者不老”,用以来形容她活跃而敏感的学术思考,可谓若合符节。

润物细无声的美丽心灵

除了学术造诣与思想激情,刘老师平常生活中更是乐于助人,经常给与身边人以物质与精神上的支持。

记得有一个老同事,生活中遇到了困难,刘老师经常给她一些捐助,而且是悄不做声的,如果不是后来受捐助者自己撰文披露,大家根本不知道这些细节。我本人也曾经得到了她无私的帮助,对于这些,她从不提及,对于我们的谢意,她也表示微不足道。这种真诚而广泛的捐助,如果没有一颗仁心,是很难长期坚持的。

我相信,肯定还有其他受助于刘老师的个体,这些感动而温暖的点点滴滴,也许刘老师个人已经记不得了,但是在受助者的心里,一直都铭记在心,而且会成为珍贵的财富,一直绵延下去。

我在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工作时,曾经蒙她厚爱,将《千古文章未尽才》一书交我出版,里面收录了她不少名篇,读来发人深省。后来又请她主持修订再版《中国近代社会文化变迁录》,拟扩充为六卷本,这一工作正在进行当中,期待能够做成精品,告慰于刘老师在天之灵。

前些年,她曾经想把跟爱子毛丹青老师早年留学的来往家书选编出版,我也提了一些建议,由于慵懒,没有继续跟进,实在对于老人家很是抱愧。去年电话中还提及其他事情,没想到天人永诀,她的遗稿尚有很多,期待能够做一些工作,将她的学术思想更多地传布于世。

她的老同事耿云志老师在刘老师八十华诞时引用诗人何其芳的诗句“以自己的火,点燃旁人的火;以自己的心,发现旁人的心”,称赞她“极具公益心,有使命感,有深厚的家国天下的情怀”。今天在微信里,耿老师又深切怀念:“她是一位极可尊敬的朋友,思想敏锐,追求真理,勇于表达。对同事,对朋友,对事业,充满热情。对生活始终保持乐观精神。她是在集体和事业中不断散发光和热的人。”

作为后来者,甚至是徒孙辈,我跟她交往毫无隔阂之感,反而有不少共同语言,这里面的共同之处,除了近代史研究所的缘分,或许更多是对于时代的隐忧与关切。

刘老师她们这一代人,尽管被时代耽搁了不少,然而一旦遭遇新时代,又能大气磅礴地重新前行,我们所怀想的八十年代,如果没有她们一辈人火一样的激情,或许只能说是青春的躁动症,书写八十年代,她们是绕不开的力量。作为才女与智者,刘老师身上浓烈的学术使命感与道德正义感,在任何一个世道都是值得铭刻的,任由你时代激荡或沉沦,有了知识人的风骨与担当,才会让人怀想,而不是雨打风吹去。

这份重量,除了纪念,无疑还需要传承与践履,这远不止于学术。

谨以此文纪念敬爱的刘志琴老师(1935—2020)!

    责任编辑:丁雄飞
    校对:施鋆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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