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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假期｜藏在滇南的故乡记忆：从石屏到河口再到郑营

郑雨萌

2020-04-18 15:24

来源：澎湃新闻

【编者按】

2020年寒假因新冠疫情而延长许久，相比抗疫一线的医护人员、社区工作人员、志愿者、新闻记者的亲历见闻，被隔离在家的普通人经历的是轻微但持续至今的生活脱节。在这漫长的假期中，上海大学新闻传播学院新闻系2017级学生及西南大学地理学院人文地理与城乡规划专业2018级学生记录了一些“脱节生活”的细节和对家乡的思考。城市漫步栏目将选登其中部分篇目。本文作者用细腻的文笔记录了寒假归家的一段故乡之旅，字里行间透露着耐人寻味的乡愁。

2020年1月12日下午六点，我坐上了K691次火车。这一趟从重庆去往昆明的火车，是我回家之路的开始。

列车到达昆明时，作者拍摄的蓝天。本文图片均由作者提供。

从重庆到昆明，十二个小时的路程，从天亮走到天黑，再走到天亮，从丘陵山地到高原，眼前的风景在一点点变化。临近昆明，湛蓝的天空中飘着点点白云，我随手拍了一张照片，也生出点近乡情怯的感觉来。

到达昆明后，我还得转乘四小时的客车才能到达我的家乡——云南省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石屏县。

石屏

“小姑娘，要克哪尼点?（要去哪）”拖着行李箱下车，听到这熟悉的乡音，我漂浮的心绪才终于踏实了下来，我婉拒了这位拉客的司机，带着行李走出了车站。车站距家还有一段距离，但我想走回去，看看在离开的这些日子里，小城又有了什么变化。

我走在路上东张西望，像第一次来这的游客。这边好像盖了一个新小区，那边好像种起了一排树，变化不大，还是我记忆里的样子。

石屏坐落在两山之间的坝子上，城区不大，走在路上总能碰见熟人，却也五脏俱全，从城南到城北一条主路，两旁延伸出若干条支路，路旁零星分布着超市、公园、菜市场。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父母沿异龙湖方向晨跑。作为云南省九大高原湖泊之一，异龙湖也算是石屏的代表，每年冬季，会有大批海鸥前来过冬。早些年，石屏还是贫困县时，异龙湖是重点的开发对象。经过这几年的发展，石屏已于去年脱贫，异龙湖上也修起了木栈道与环湖跑道，种了许多的花花草草。早晨若去得早，还可以看见有人划着小船在日出前偷偷捕鱼，拿去菜市场卖。不过为了保护异龙湖，现在湖上已经基本看不见渔船了。

小县城生活节奏慢。早上与傍晚，人们都会和家人来异龙湖散步、骑车，在一天的闲暇时光中等待日出日落，享受湖风美景。在外读书，见惯了地铁站人们来去匆忙的身影，我突然觉得，慢节奏也挺好，闲适自然，生活普通却有自己的快乐。

古城区巷子里，卖小吃的摊点。

回到家乡，“吃”也是极重要的环节。烧豆腐、凉米线是吃晌午的不二之选。多年前，大街小巷都是售卖这些的店面，后来城市逐渐发展起来，它们也慢慢难找了。现在若想要吃到正宗的烧豆腐、凉米线，得到老城区，酒香不怕巷子深，那些安静地坐落在古朴陈旧的小巷子里不起眼的店面里往往藏着最好的手艺。

石屏也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了，经过风雨的洗礼，原来的城市建筑被保留了些许。相传石屏是建在龟背上的城市，东西南北两条主街在州衙前交汇，若干条巷道在密密麻麻的屋宇间纵横交错，且无街不弯，无巷不曲，形成石屏古城区特有的建筑格局。

弯街曲巷把城区分割成许多块，好似龟背上的裂纹。陡脊飞檐，雕梁画栋，层出迭见，都是当时建筑的特色。现在的人家盖房子也继承了当时的传统，弄上飞檐，才算完整。2015年，古城区入选了第一批中国历史文化街区。随后的新城区向外围扩散，也是为了保护这些古老的建筑。

历史悠久的玉屏书院。

古城区内的市集，人们来来往往。

石板路上支起四方桌，摆好小板凳，吃一碗香辣酸爽的凉米线，来一截充满烟火气的烧豆腐，便是人间极致的美味了。吹着风，远离喧嚣与浮躁，置身于被岁月打磨过的屋檐下与往来人群的吆喝声中，与老板闲话两句，仿佛百年前的古城还未曾走远，印刻在砖瓦上的痕迹还在诉说着当年的好风光。

河口

今年，我们准备去外婆家过年。母亲当年远嫁，一年也难得去几次，我却对它有着莫名的亲近感。外婆家位于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河口瑶族自治县桥头乡的一个小山寨。河口与越南相邻，而越南又同时与广西相接。可能是受地域影响，再加上云南少数民族众多的缘故，红河虽然是哈尼族彝族自治州，河口却是瑶族自治县，而外婆家的寨子却是以苗族人居多，也有部分壮族人。

云南地势自西北向东南倾斜，大致呈阶梯降的形式，从北到南，平均每公里海拔降低6米，至南部元江、澜沧江等大河谷一带地势最低，一般海拔在500米左右。其中，南溪河与红河汇合之处的河口县，海拔仅76.4米，为全省最低点。而如重庆一般不平坦的地势造就了河口和重庆相似的气候，闷热潮湿，冬季里也没有寒冷的感觉。此外，作为口岸城市，越南人来河口做生意的数不胜数。以上种种都使得河口拥有了独特的风貌，你可以在街上看见穿着少数民族服装的男男女女，也可以听到越南话与普通话夹杂的讨价还价。

与河口隔江相望的越南。

虽然来河口的次数不算多，但这座城市对我来说却不算陌生。河口的城区不大，呈狭长形分布在红河边上。也因地势，房屋建得高高低低，城市街道交错纵横。河口人的性格豪爽，最爱坐在江边喝个酒，吃个烧烤，辛辣的酒一入喉，与周围人的感情也浓厚了不少。曾经的越南街也在江边，可后来，为了美化城市环境，被单独规划了一片区域从江边移走了。规划的那片区域远离城区，越南街搬迁后，便远不如当初在江边时热闹了，而少了越南街的喧嚣，在江边喝冰啤酒似乎也少了点味道。

从河口城到外婆家所在的山寨，需要翻过几座山，走三小时弯弯绕绕的公路。因为地处高山上，地势陡峭，气候比河口县城寒冷得多，人家不多，房屋稀疏地分布在半山腰。当地没有自来水，都是引山上的水来用，耕地大多以梯田为主。

交通不便，气候恶劣，耕地缺少，甚至连网络也不通，使得寨子里的人大多选择出去打工，留守儿童、留守老人很常见，过年是这里难得热闹有人气的时候。孩子们迎接父母的欢笑声，火堆旁的低声细语，摏粑粑的打气吆喝，苗族姑娘的欢歌笑舞，为这个小山寨增添了不少年味。

一年年过去，寨子里的人逐渐减少，忆起暑假来时，寨子里安静得仿佛一座空村。有时我会想，或许有一天，这个寨子会彻底消失，几代人的记忆就此埋藏在地，再无人知晓，不免有些伤感。可就像书中说道的：“一个人的记忆就是一座城市，时间腐蚀着一切建筑，把高楼和道路全部沙化。如果你不往前走，就会被沙子掩埋。所以我们泪流满面，步步回头，可是只能往前走。”

隐藏在深山里的村寨，外婆的家。

郑营

因为疫情爆发，我们没能在外婆家多待，回到了石屏，街上行人稀少，店面也都关闭了，异龙湖的海鸥也无人问津，整个城市都呈现萧瑟之感。为了躲避疫情，也为了将自己从这苦闷的环境中解放出去，我们一家回到了乡下奶奶家——石屏县宝秀镇郑营村。

郑营坐落在山脚下，是一个省级历史文化名村，与外婆家稀疏的村寨不同，郑营村内还保存着三街九巷的古老格局，各家各户的房子都聚在一块。街道路面是青石板铺成的，经过百年的摩擦，变得光滑，路旁坐着老人和抱着婴儿的妇女闲话家常，小孩子们在石板路上奔跑打闹。原来村庄的四周还建有城墙与城门，现在几乎不复存在了。

村子里有一池古潭，在桶装饮用水没有普及的年代，人们都爱去那挑水来喝。后来，古潭旁边的古树倒了，村里开了售卖桶装水的店面，挑水的人逐渐减少。再后来，古树被救活，古潭周围搭起了石桌石凳，可再也看不到当初村民们成群结队来挑水的盛景。

郑营村内石板铺就的街道。

郑营村

郑营村村民们耕种的田地。

村落周围有大片的农田，蓝天白云下，油菜花开得正茂盛。疫情似乎对这个小村庄没什么影响，人们还是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田埂上时常有扛着锄头挑着担子的农人忙碌的身影。我和奶奶去田里摘菜，看到这里还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样子，因为疫情而受影响的心情也跟随这开阔的田野敞亮了不少。

陈氏民居

环境塑造人格，郑营人对老祖宗留下的东西有着独特的坚持。郑营有老宅数百间，村中的陈氏民居是约一百年前石屏教育家陈鹤亭五弟陈载东留下的宅子。当初，政府对这个远近闻名的宅第没有实施任何保护措施，全是靠村民们自发维护，才得以完整地保存了下来。曾经有法国人想以高价买这座宅第中的一扇门，但村民们都说“这是老祖宗留下的东西，不能卖”。现在，踏进这座宅第，看层层叠起的横梁斗拱，精雕细刻的花鸟鱼兽，阳光斜斜地照在屋顶的青瓦上，仿佛穿越时空，回到当年，仿佛又看见了一个大家族的兴衰荣辱。

郑营也是我长大的地方。从出生到小学毕业，我在这里度过了快乐的童年时光。奶奶家是四合院，祖辈有着传统的大家族观念，当初便建了这么一座院子，直到现在也还是三四家人生活在一块。天井变成了孩子们玩耍的场所。从天井望出去，四四方方的天空偶尔有鸟儿飞过。木头结构的房子，墙上斑驳的痕迹清晰可见。记忆里，我早上总是伴随着奶奶“咚咚咚”踩木地板的声音醒来，而坐在屋檐下听滴滴哒哒的雨声是最舒服的事情。家门口有一口井，经过百年的洗礼，井口被绳子勒出了深深的凹痕，记录着过去的岁月。小学时，每当放学，我便喜欢和同学们去田里疯跑，脱了鞋去捡螺蛳，爬上树去摘桑葚。现在，田里还有着许多螺蛳，桑树依旧挺立在那，但曾与我一块玩耍的伙伴都天各一方，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也一去不复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