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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丽江·散文】江水向南

2020-04-17 19:22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政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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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

“裹着毯子谈恋爱”,在这里是平常事。

彩云之南,南而又南。

瑞丽是我的出生地。

这个放眼望去都是山的地方,温存,秀美,没有气势磅礴的江河海川,只有一条瑞丽江。它平静,温存,舒缓,轻声细语,永不咆哮,哪怕是暴雨时节,也不过身躯宽圆了一些,颜色浑浊了一些,偶尔在翻滚的时候发出几声低低的呜咽。

这里更多的是平整的坝子和有着温和线条、绵延起伏的山脉。不用去想中国地图,即便是在云南的版图上,瑞丽江也不过是细微如发丝的身量而已。可它,对于我们来说,就是灵魂的依傍之所,肉身的依存之地。如同那句土到掉渣的话:它养育了江水两岸的人民,它是我们的母亲河。

瑞丽,行政上隶属云南省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与缅甸山水相连,长169公里的边境线沿着江水,穿过田野,顺着山脚,将一个寨子分为两个国家,将这根藤蔓归之为中国,而藤上结出的瓜,分给了缅甸;将缅甸养的鸡,堂而皇之越过边界到中国来下一个蛋,再淡定自若踱步回国;再有些性子贪吃的猪牛们,也会趁主人一个不留神,便偷越了国境,到另一个国家去偷吃庄稼,有时是水稻,有时是包谷,有时是豌豆尖、蚕豆荚。主人发现后,可能跨国吵架,可能气急败坏,可能无可奈何,可能付之一笑……都有可能。但是到最后,都会化干戈为玉帛,毕竟大都是语言相通、文化相同的同宗同族,若是攀扯起来,还极有可能是或远或近的亲戚关系。诗人刘年曾经这样写过:“小河很浅,窄处,仅仅两三米。我坐在小河边的石头上。我看到,一只中国的白鹭,没有办任何手续,堂而皇之地飞出国境,到缅甸的竹林中消失。”

缅甸有个传说:“远古的时候,上帝降下了两个儿子在世上,都落在伊洛瓦底江上,后来江水上涨,哥哥冲到了北方,弟弟冲到了南方,哥哥和北方的凤凰结婚,他的后代就是今天的中国!弟弟和南方的孔雀结婚,他的后代就是今天的缅甸,这就是中国和缅甸称为‘胞波’(亲戚)的缘由。”(《伊洛瓦底江两岸》1995年云南美术出版社第一版)——无论这里所说的“上帝降下了两个儿子”有多可疑,但中缅互称“胞波”至今确实是不争的事实。

瑞丽,在20世纪50年代以前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名为“勐卯”,傣语意为“雾蒙蒙的地方”。因为瑞丽坝子常年有雾,尤以秋后为甚。每年冬至,浓雾便施施然如期而至,不单将整条瑞丽江收到水袖里去,还将整个坝子都一股脑地掩了。若是站在高高的勐秀山上,俯瞰瑞丽坝子,缥缈之虚幻,浩荡之摄人,恍如仙境。

“勐卯”才是这块土地上最古老的的地名,傣族曾经是这块土地上的王者。从公元567年(南北朝后期)建立勐卯弄果占壁王国开始,两千多年的时间里,最为著名的另一个名字是“麓川”。后,麓川灭。复又称“勐卯”,直至中华民国中期。

1932年,龙云任云南省主席,被称为“云南王”。勐卯有意改名,属下向龙云呈上三名以供定夺,一为“固边”,一为“西屛”,一为“瑞丽”。因“固边”及“西屛”均有防范设障之意,不利中国与缅甸交往,加之“瑞丽”一名颇有来历:“勐卯与英属缅甸,系以瑞丽江分界,取此名称,乃保存历史,永垂不朽之意”,且寓意较好,有祥瑞美丽之意,便定了“瑞丽”,沿用至今。1950年5月8日,瑞丽和平解放。1952年,设瑞丽县,县政府驻勐卯镇。1987年,国务院批准瑞丽为国家一类口岸。1992年6月,瑞丽撤县设县级市,市政府仍驻勐卯镇。瑞丽国土面积1020平方公里,国境线长169.8公里(《瑞丽市志》瑞丽市史志办)。

瑞丽江,从戛中沿山势而下。公路,又傍江而建。于是,山、路、人,便可以目目相望,须臾不离。

我的汉族外公是保山人,也就是历史上名声赫赫的古哀牢国,他在青年时代娶了来自怒江坝的傣族妹子,生了母亲后,因工作移居瑞丽,之后又给母亲生了两个妹妹两个弟弟。而我的母亲,最终又嫁了来自昭通的父亲,于是,我和我的同辈表兄弟们,就成了不折不扣出生在瑞丽江畔的瑞丽人,血统不纯的傣家人。

这么些年,随着我们的身量渐高,和我们一起变化的,还有瑞丽江,及它身边的一切。从布满小块小块沙滩,芦苇,游人,竹桥,到现在钢筋水泥的跨江大桥。

无论是起高楼,起长桥,还是将车道扩得有原来的三倍甚至五倍宽敞,道路永远不够用,来自四面八方的人们,不同肤色,不同语言,不约而同地涌入这个昔日的边疆荒蛮之地。傣族,是这里的古老原住民,他们曾是这块土地上的王者,掌权者,数千年时间的政权统治,曾经在某个时间段辉煌了这里的天空。直到汉朝时期,才被中原地区发现这里原来早已繁茂得出人意料,通往南亚、东南亚的商道穿梭着来来往往的马队。精明的商人们将中国的丝绸和茶叶源源不断地运往他乡,换来本地所稀缺甚至没有的物资,以获取利益。

这就是最早的古西南丝绸之路。

瑞丽江在这片土地的兴衰中显得宠辱不惊,无论是政权经过多少次的轮回命运。

输与赢,本就是政治斗争无法回避和拒绝的两个宿命。

那么,这条江,是什么时候诞生的?是从公元前五世纪的古哀牢国时代就来了吗?还是从我们所知道的时间之前的时间就已经静默地流淌在这片郁郁葱葱的大地上?它是一开始就有了名字,还是何年何人所赐名?

这些问题,因年深代远,显然已不可考。

当我知道它的时候,它就叫瑞丽江。

等我翻开一沓沓厚厚资料,从古至今,由远及近,直到此时此刻的空间,去寻找它的出生轨迹时,才发现,它并不是一开始就叫这个名字。南卯江、麓川江、龙川江,这些都是它的曾用名,不知道怎么后来就成了瑞丽江——我一直对此心存疑惑。因为就连江水边上的这个城市也因此得名。

在瑞丽市史志办任职的杨进才多年研究本土历史,他曾经写过一篇《瑞丽江名称之演变》,内有记载:“唐代以前,该江不见史籍记载。唐朝疆域图上,见有丽水之名,唐朝樊绰《蛮书》载有“丽水”一名,当代著名社会科学家、教育家方国瑜先生考释说:“丽水,即今之伊洛瓦底江。”元代,作为行政区划名称麓川路出现的同时,流经勐卯(今瑞丽)的这段江,首次被单独称为麓川江。明代,丽水一名变成了大金沙江;与此同时,该江的重要支流今瑞丽江的名称,则被分为上下两段标名,上游标为龙川江,下游流经勐卯一段仍标注为麓川江。清代,对该江只标龙川江,也许因为麓川政权已不复存在,麓川江名也随之而消失,而龙川江一名却一直沿用至今。清朝周裕在《从征缅甸日记》中则记录为“勐卯江”。清光绪二十年(1894年)《中英续议滇缅界务条款》和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中英滇缅商务续议附款》第二条:“瑞丽江即龙川江。”这是瑞丽江一名见于汉文史籍最早的记载。1897年5月,清朝总办刘万胜与英国正办司格德,勘划由太平江与南奔江相汇处起至南帕河与南定河相汇处止的《界线垒石清单》记载:“……瑞丽江一名龙川江,又名南冒江。”此文中所注南冒江,即南卯江,是傣族称呼。民国十二年(1923年)勐卯行政委员段文逵在其编纂的《勐卯地志》手稿中又称该江为“勐卯龙江河。”

至此,瑞丽江终于有了来龙去脉,就好比一个人终于有了身份证。

和所有地方一样,一条江就等于一个城市的血脉,流转绵延,生生不息。这条江水,最有诗意的自然是夏天火红的凤凰花秋天乳白色的芦苇冬天清透的寒雾(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蒹葭萋萋,白露未晞;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最浪漫的是少数民族姑娘们围着筒裙在夕阳晚照下沐浴的纤纤身影(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和一群群嬉水追逐轻盈飞翔的白鹭。

在发达的内地城市里,在河水、江水、湖水……任何一个城市内的水域里洗浴都是粗鲁的,不文明的,意味着某种程度的未开化,可是,在遥远的大西南,在蜿蜒的瑞丽江畔,这就是一种文明,一种文化。

几千年来生活在这里的傣族人民逐水而居,他们和水有着生死相随不可分离的情结。哪怕已是现代,水电入户的时代,可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的时代,寨子里的每一户傣族人家,院子里仍然还有一口水井,井架一根碗口粗的竹竿上,一头拴着古老的垂绳吊桶,另一头坠着沉重的石头。这口井水,是每天清晨的第一次净身之水,傣族的日常生活中有很多容易识别的符号,其中之一就是晨浴。每家每天不知道要打多少桶井水,水花白而亮,夏天清冽,冬天温暖。大桶大桶的井水打上来,不单沐浴,还洗衣,做饭,洗碗,浇花,浇菜。“哗哗”地用,用完之后的水顺着井台边的土地又回到大地。

时至今日,傣族都会在家院子的篱笆外面再树一座小小的竹台,带顶的那种,台子上放傣家自制的手工陶罐,里面盛满水,盖子上仔细地反盖着一个不锈钢杯子。这是供给路人喝的。著名诗人于坚说:“我因为这些陶罐而对这个城市怀着信任,当我要饮水的时候,就有水罐在等着我。”这是傣族对佛教文化最直接和长情的告白,将水罐放在屋子外面,供给路过的行脚僧人及过往行人饮用。

每年的泼水节,都会在江边举行盛大的长达3天的泼水狂欢。曾有一年大旱,全国发出用水警告,可在这里,令人吃惊的是,泼水节如常举行。因为泼水节在傣民族文化里的意义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节日,而是神圣的节日,人们在这场盛大的水文化节日中,得到宛如新生般的洗浴和祝福。

莽荒大地,孕育了大自然所有生命体,而水,温柔地滋养着这些生命。我想回到河流身边,沿着它,找到它的生命源头。

(《溯源瑞丽江》将在另一篇章叙述)

作者:乔丽

摄影:邵元武

编辑、推送:杨腾荣

复审:杨雪梅

原标题:《【瑞丽江·散文】江水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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