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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相 | 寻找祖先的女人:美国总统与黑奴的后代,是我吗?

2020-04-29 09:39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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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相”栏目首发独家非虚构作品,如需转载,请至“湃客工坊”微信后台联系。


文 | 蔡维忠

编辑 | 刘成硕

儿科医生贝蒂(Bettye Kearse)从寒冷的波士顿飞到非洲西部加纳,一下子就感受到从蓝色的高空上投射下来的毒热阳光。她能感受到,在两百多年前,天也是这么蓝,阳光也是这么热,她的祖先从这里走过。母亲露比告诉她,她们的祖先是来自加纳的一名少女奴隶,名叫曼迪,传到贝蒂已经是第八代了。贝蒂是来寻根的。

贝蒂(受访者供图)

贝蒂五岁时,母亲为做衣服给她量身,让她站直。贝蒂受不了,不管母亲怎么哄她,就是不听话,老扭动身子。母亲急了,冲她训话:“贝蒂,永远记着,你是个麦迪逊,你是总统和非洲奴隶的后代。” 这是贝蒂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家史。

加纳的海岸线有几百公里,曼迪从哪里下海被运往美洲,已经不可考了。贝蒂只知道,曼迪肯定和其他奴隶一起被集中关在海边,等着运载的船到来。

贝蒂选中了海滨小镇埃尔米纳,那里有一座城堡,俗称埃尔米纳古堡,用来关押奴隶。加纳海边有不少这样的关押场所,曼迪不是被关在这里,就是关在另一座牢笼里。就当她被关在这里吧。

埃尔米纳古堡(图源:维基共享,Damien Halleux Radermecker摄)

埃尔米纳古堡原由葡萄牙人建于1482年。葡萄牙人来寻找黄金,把当地古老的地名加纳改成黄金海岸。黄金海岸后经荷兰人和英国人统治,这个地名到了1957年独立时才改回加纳。葡萄牙人不但开采黄金,还贩卖奴隶。当地人痛恨葡萄牙人,便于四十年后协助荷兰人把城堡夺下。谁知荷兰人比葡萄牙人坏得多,他们把大批非洲人运往美洲当奴隶。

贝蒂站在金黄色的沙滩上,任海水漫过赤脚,抬头仰望城堡。白墙的城堡横亘在海边岩石上,雄伟壮观。她走进城堡,见它是个建筑群,围着中间宽大的天井,天井中间有个葡萄牙人遗留下来的天主教教堂。贝蒂走进一个个阴暗的角落,每个地方都诉说着可怕的故事。奴隶们脚上带着镣铐,在地牢里关几周到几个月,等船到来。谁要是反抗,或企图逃跑,常常被打死。没打死的被关进一间小屋子里,没吃的,没喝的,慢慢死去。荷兰总督每天站在高高的阳台上,让警卫选一些女奴隶站在天井里,让他挑选陪睡。一个通往沙滩的门,只容一个人通过,叫做不归门。奴隶们踏出门外,走过沙滩,上了船,便是一去不回了。前头是拥挤肮脏的船舱,险恶的风浪,悲惨的命运。走出不归门,不但从此失去了自由,也失去了根。

城堡里那些悲惨的故事触目惊心。谁都不愿意自己的祖先跟这样悲惨的经历沾边,可是贝蒂知道,唯有如此悲惨,才是祖先真正的经历。这一切好真实,让她甚至能想象到曼迪是怎么被抓到城堡的。

她想象,曼迪是海边村庄里的少女,常在海水里戏水。有一天,船来了,她躲在石头后面,听沉重的靴底敲击着石头,夹着粗暴的叫喊,悲惨的啼叫。天黑了,海边沉静下来了,她爬到山坡顶,想要躲进树中。正当她快要触摸到一颗大树的树干时,有人抓住她,把她摔倒在地。一双黑色的手将她拖下山坡,拖过石头和沙滩,扔进一条小船。小船上挤满了绑着的人。小船沿着海岸在波涛中颠簸了一个晚上。当太阳升起时,她看见水边的一座城堡,她被拖进城堡。

这里是起始的地方,也是断裂的地方。贝蒂寻找祖先,从美国找到这里,所以它是起始的地方。但她最多只能寻找到这里,祖先村庄在哪里,再也无迹可寻了,所以它是断裂的地方。

贝蒂只觉得祖先从这里走过,她踩在祖先的脚印上。

蒙彼利埃庄园位于美国弗吉尼亚州中部偏北广阔的乡村土地上,占地十平方公里。它原是麦迪逊家族的庄园,现在是美国国家历史地标,每天为游人开放。贝蒂来这里寻找祖先的足迹,祖先中有人奴役过他人,有人受过奴役。

蒙彼利埃庄园(受访者供图)

母亲说,她们的女性祖先曼迪于十八世纪中期被贩卖到弗吉尼亚当奴隶。这个少女像其他奴隶一样,在到达美洲大陆时便失去了原来的名字,被换上一个容易叫的欧化名字,叫做曼迪。曼迪的主人是詹姆斯·麦迪逊(老詹姆斯),他是麦迪逊总统(小詹姆斯)的父亲。老詹姆斯和曼迪生下一个女儿,名叫可琳。可琳在麦迪逊家当厨子。

时间即将进入一个光荣的时代,却也停留在一个黑暗的时代。光荣,因为未来的世界强国打开了历史的第一页,开国元勋们为它设计了一套宏图,至今仍规范着后人。第一任总统华盛顿是带领美国人赢得独立的总司令,第三任总统杰弗逊是独立宣言的起草人,第四任总统麦迪逊为宪法之父。黑暗,因为人类历史上对同类最为野蛮的奴役在那里上演。华盛顿总统、杰弗逊总统、麦迪逊总统都拥有一百至数百名奴隶,是大奴隶主。

贝蒂见到庄园的首席考古学家琳恩·刘易斯。琳恩领着贝蒂到主楼后面去参观最新的考古发现——一条小土路。这个发现还没有对外公布,贝蒂是第一个看到的“圈外人”。小路从主楼的后门向后延伸二十几米,止于一堆炉膛砖——这里原是厨房。厨房与主楼分开,是为了防止厨房失火殃及主楼。为此,在厨房工作的奴隶每天要来回走许多次。考古学家指着下陷七八公分,宽度为四十公分的地面向贝蒂解释,这是奴隶们走出来的路。

可琳是厨子,那意味着她在这条路上走过无数次。贝蒂踏下去,踏在祖先的脚印上。

母亲和贝蒂提到过这么一条小路:“小詹姆斯·麦迪逊看到可琳来回走在厨房和主楼之间的小路上,看上了她。” 小詹姆斯和可琳生下一个儿子,可琳给儿子取名吉姆,吉姆为詹姆斯的昵称。其时大约在1792年。吉姆出生后几周,小詹姆斯太太多莉的弟妹去世,留下两个很小的侄女,送到庄园来,让多莉抚养。小侄女叫做维多利亚,是个婴儿。多莉指派可琳给维多利亚当乳母。吉姆和维多利亚一起长大,到了他们十二岁时,被多莉分开。多莉不许维多利亚和男孩在一起,特别不许和奴隶男孩吉姆在一起。

几年以后(1809年),小詹姆斯·麦迪逊当选总统,带上家人和一些奴隶到华盛顿,其中包括可琳和吉姆。多莉吩咐其他奴隶看紧维多利亚,不让她和吉姆接触。可是维多利亚总有办法,有时甚至躲到衣柜里,等没人时才出来和青梅竹马的伙伴见面。可琳知道后,说服厨房的管事把吉姆调到厨房,让她亲自督看。维多利亚跟到厨房来。一个厨师害怕受到牵连,警告维多利亚不可以再来。维多利亚不听,照样来找吉姆。厨师真的去告发了,多莉立即把吉姆卖掉。

吉姆被卖到附近的一个种植园,维多利亚驾着小车到种植园去看他。种植园的主人把她打发走后,告诉了多莉。多莉请求此人把吉姆弄得远远的。结果,吉姆被卖到了田纳西。

可琳无助地看着吉姆被送走。她在吉姆快要上小车离开时,在他耳边轻轻地叮嘱:“永远记住,你是个麦迪逊。”她希望麦迪逊的名字能帮他们母子有朝一日相认,这只是一个奢望。他们终身都是奴隶,属于不同的主人,生活在不同的地方,天各一方。一别便是永别。

临别时这句话则传给后代,直到如今。

德克萨斯州首府奥斯汀的罗斯坞公园里,有一栋建于1863年的小木屋。原主人围着它扩建,一百多年后拆房时被发现,完整无缺,移到公园里,成为州级古迹。小木屋的原主人叫做亨利·麦迪逊,是奥斯汀市议会的第一位黑人议员,也是贝蒂的叔曾祖父。贝蒂从小就听说过小木屋,神交已久。在一个清晨的阳光下,她踩着野草登上小丘,小木屋进入视线,久违的感觉油然而生。小木屋仿佛动了起来,向她迎了过来。她绕着小木屋走了几圈,摸摸它那横木条做的墙,竖木条做的门。不朽的木板向她传来祖先坚韧的精神。

亨利·麦迪逊的小木屋(受访者供图)

亨利是贝蒂的曾祖父马克的弟弟,马克和亨利的父亲叫伊曼纽尔。伊曼纽尔和妻子贝齐于1848年带着五个孩子随主人毕林斯莱从田纳西迁到德克萨斯一个叫做雪松溪的地方,此处离奥斯汀二十五英里(四十公里)。他们共生下十一个孩子,其中九个活到成年,现有后人至少六十几人。南北战争后,伊曼纽尔和他的儿子们都得到解放。伊曼纽尔原像其他奴隶一样没有姓。获得自由后,他和一家人选择麦迪逊为姓,而不像当时许多人那样跟主人的姓。贝蒂说,伊曼纽尔从父亲那里得知,他们本应姓麦迪逊,他的父亲是被卖到田纳西的吉姆。

奴隶解放时,马克和亨利分别是二十五岁和二十三岁,都已成家生子。亨利不愿务农,跑到奥斯汀学做木匠活,周末回到雪松溪,叫上哥哥马克、弟弟贾尔斯一起上山砍雪松。他把木料用马车拉到奥斯汀,花了一年建了这个小木屋,然后把妻子和女儿接去住。他们在这里添了六个孩子,养育九口之家,住了二十一年,直到房子扩建。贝蒂用脚测量的一下,长和宽各十二英尺(约十三平方米)。这么小的屋子,却是亨利为自己建造的家。在这之前,他的劳动成果属于他人。

曾祖父马克一直住在雪松溪,没离开父母。他先帮原主人打理生意,后来自立,并购置了二百英亩土地。马克和妻子玛莎生了十个子女,五个活到成年,小儿子叫做约翰,约翰是贝蒂的外祖父。约翰一出生就是自由人,但自由并不等于幸福生活,美国南方充满种族偏见和仇恨。

约翰一家居住在德克萨斯州的埃尔金小镇。一条铁路穿过小镇,把它分成两部分,白人在一边,有自己的教堂和学校,黑人在另一边,也有自己的教堂和学校,两者黑白分明。黑人青少年离开黑人区是要冒险的。约翰十五岁时因为坐在火车站的台阶上而被抓起来,关了两夜。这算是幸运的,有人因这样的事被抓到牢里关了几年。大人倒是可以到白人区去,他们去替白人干活。约翰说,如果一个黑人男人把眼光在一个白人女人身上逗留稍长一点,会招来杀身之祸。

约翰干着粗重的活,挣着卑微的钱,用了将近二十年才上完大学。他从小的志向是上医学院,当医生,可他再也没有能力深造了。他去当教师,后来当校长。那时在种族隔离制度下的学校,青一色的黑人师生。学校只有一个房间,从幼儿园到高中所有的学生都在那里上课。他各门课都教,语文、算术、历史、地理,从低年级到高年级各个班级都教。尽管从现在的眼光看,这个学校算不得正规,但那时候黑人能接受教育算是很不错了。

约翰不但在职业上走出奴隶的传统行业,观念上也超出同辈,他把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培养成大学生。子女上了大学后,意味着会告别了这个充满种族偏见,实行种族隔离的家乡。约翰有自己的学校,有在家乡的父母,他不会离开家乡。他只能和子女离别了。

贝蒂的母亲露比上完大学后,在圣路易斯遇见将来的丈夫,贝蒂的父亲威尔逊医生。她于1943年在亚利桑那州图森市生下贝蒂,在北加州奥克兰把她养大。贝蒂上了加州名校贝克利大学,并从纽约大学取得生物学博士学位,后来从凯斯西储大学取得医学博士学位。她在波士顿当儿科医生,直到退休。短短几代人时间内,这个家族彻底翻了身,进入了中产阶级。

“永远记着,你是个麦迪逊。”这句传家名言对于不同代的人有不同的意义。在可琳和吉姆心中,它是团聚的希望;在伊曼纽尔和马克心中,它代表荣誉和骄傲。贝蒂的外祖父约翰加了一句,变成:“永远记着,你是个麦迪逊,你是总统和非洲奴隶的后代。” 加上非洲奴隶,这代表他对黑人身份的自信。

贝蒂四十七岁时,在波士顿当儿科医生,母亲特意从加州飞过来,带来一盒文件交给她。这些文物是母亲花了五年时间,走访了弗吉尼亚、德克萨斯等地搜集来的家族文件。母亲要贝蒂把家史写成书。

母亲搜集到的文件证明第四代伊曼纽尔和贝齐实有其人。根据税记录,伊曼纽尔于1820代作为主人的财产住在田纳西;根据契约,贝齐于1834被主人买来配给伊曼纽尔为妻。从伊曼纽尔开始,都有文物实物可证。而从曼迪到可琳到吉姆,只有口传,没有任何文件实物证据。贝蒂写书,要把家史写成国史;国史需要证据。

美国总统留下黑人后代,可能吗?要是在三十年前,大部分人可能不相信。可现在,第三任总统杰弗逊和黑人情人莎丽·海明斯的关系,基本上没有争议了。用莎丽的小儿子这一支后代的DNA和杰弗逊家族后代的DNA做测验,结果证明他们拥有共同祖先。结合其他证据,如杰弗逊在遗嘱中解放了莎丽的儿子,莎丽及其子女不必像其他奴隶在农忙时下田干重活,有可能是孩子生父的其他人已被排除,现在人们基本上承认莎丽的所有孩子都是和杰弗逊所生。杰弗逊正妻的后代也正式接纳莎丽的后代加入杰弗逊家族。

贝蒂的口传家史和莎丽后人的口传家史非常相似。杰弗逊总统和麦迪逊总统是前后任,他们属于同一时代,他们都拥有不少奴隶。当时,奴隶没有任何自由,没有权利拒绝主人的性要求,奴隶主和女奴隶生小孩是常见的事。

贝蒂从母亲手中接过文件后,花了将近三十年的时间,力图寻找证据以证明家族传说。其中最为关键也是最为困难的事是获得DNA证据。为此,她请DNA专家杰克逊博士帮她一起寻找测验人选。他们把目标定在男性人选。男性的Y染色体决定其性别,其中有一段DNA从父传子,子传孙,孙传曾孙,只要是男性,几百年间代代相传不改变,或极少改变。因此,拥有这段Y染色体DNA的男性便拥有共同祖先。杰弗逊的后代便是通过Y染色体DNA测验而证明拥有共同祖先。

贝蒂得到三个男性黑人表亲(伊曼纽尔的后人)的支持,他们愿意提供DNA样品。麦迪逊总统和妻子没有生育子女,但有他弟弟,弟弟及其男性后代的Y染色体都应一样。她通过麦迪逊后裔协会在北卡州找一个合格的麦迪逊弟弟的白人后人。此人起先表示愿意提供DNA,后来变卦。

除了Y染色体外,还可以检验其他染色体的DNA,男女都行。平均来讲,每传一代,祖先的DNA(Y染色体那段DNA除外)就被稀释一半,六七代以后,同一个祖先的后代的DNA只有不到百分之一是可能相同的,和普通人群中随便两个人的DNA的相同程度没有差别。尽管如此,贝蒂还是找到了一个愿意和她一起检验的麦迪逊后人康妮·格拉夫特。康妮是麦迪逊妹妹的后代,现居弗吉尼亚。她们要挑战几率。DNA结果显示康妮基本上是欧洲血统,贝蒂有三分之二非洲血统,三分之一欧洲血统。但是,无法显示她们有共同的祖先。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她们挑战几率没有成功。

DNA测验的工作无法推进了。贝蒂至今无法找到过硬的证据证明自己的祖先是麦迪逊,当然也不能否定。

她后来把注意力转到历史档案上去。她发现出版于2012年的一本多莉传记中有个细节:英美两国于1812-1814年麦迪逊任内开战,战争结束后,麦迪逊夫人多莉举行了一个庆祝聚会。作者阿尔古博士在传记中写道:“多莉可能失去了银器、镜子、灯(本文作者注:大概指英军火烧华盛顿引起的损失),但她指派男奴隶在房子里举着松木火炬,给聚会带来光明的气氛。”贝蒂说,这个没几个学者知道的细节,在她的家族中流传了两百多年。母亲给贝蒂讲过:多莉在1814年12月举行了一个庆祝和平的聚会,她指派吉姆等男奴隶举着小火炬站在四周墙边。

贝蒂的曾祖父伊曼纽尔及儿子孙子都生长于田纳西或德克萨斯,从没到过华盛顿,他们怎么知道这件事?贝蒂相信,他们的先辈有过亲身经历。

贝蒂自将近三十年前开始追寻祖先的足迹,到现在七十多岁了,旅程在纽约将有个了结。纽约的一家出版社定于明年三月出版她的书,书名为《另一支麦迪逊》。她这次来纽约是和出版社商讨如何推广。她从手机里调出书的封面给我看。书的封面设计比较老式,因为内容属于往事。封面上有个黑人妇女抱着个小孩,站在一座大厦前面,她们是指曼迪和可琳。只是,妇女比较胖,贝蒂对此不甚满意。她说,当时的奴隶吃不饱,哪来这么胖的人?许多美国人可以随心所欲地吃胖,是近来才有的事。出版社听取了她的意见,换了一个端庄大气又具历史底蕴的封面。

《另一支麦迪逊》封面(受访者供图)

撇开一个历史名人,她的家史大体不会错。她的祖先肯定是非洲奴隶,她的细胞里有很多白人的遗传密码,白人奴隶主和女奴隶传下后代是不争的事实。她认为,历史不单存在于文字中,还存在于无法写下来的人名中,在想法、感情、记忆中。许多奴隶在主人的账目中只是一个编号,没有留下名字;麦迪逊就用编号记录奴隶,因此贝蒂无法找到曼迪、可琳的名字。许多奴隶家人还被拆散,就像吉姆被卖掉。他们的历史如果能够得到口传,已是天大的幸运。

对于那句传家名言,她虽从中感受到家族传承的力量,现在并不像母亲那样感到自豪了。

她曾对母亲说:“是因为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他(指麦迪逊)才成为我们的祖先。”她指的是奴隶主强迫女奴隶发生性关系,并直接把这叫强奸。

母亲的回答让她不敢相信:“至少他是个人物。”

贝蒂说:“我不质疑他的伟大,我质疑他的善良。”

我和贝蒂谈起,有一个关于祖先的问题一直困扰着我。几年前,我在墨西哥请了一个考古专业的人当导游,他对两千年前的金字塔废墟讲得头头是道,对自己的祖先却不甚了了。他说墨西哥人大多是落魄欧洲人和土著的杂交后代,他也是,他不知道祖父以上的祖先是谁。当我讲起我们家有三千年历史,村里的族谱记录了二十几代人时,他问:“那有什么用处?”在和贝蒂谈论祖先时,这个问题又闪现于脑海中。

贝蒂不禁惊讶地“啊”了一声。她说,她多么希望能知道那么久远的祖先,但她的非洲祖先只能追溯到第八代以前,而她的欧洲(英格兰)祖先,也不过追溯到十一代以前。

我问她:“你花了这么长的时间,这么多的精力追寻祖先。祖先对你有什么实在的影响吗?”

她寻思良久,终于说:“我被他们的事迹所吸引,我觉得有根基。”

本文作者蔡维忠(右)与贝蒂在纽约(作者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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