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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警笔下的抗疫故事,尽是你想象不到的细节……

2020-05-16 04:15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政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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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在前,使命在肩。广大公安民警正在按照习近平总书记重要指示精神以及党中央、国务院、部党委的决策部署,始终战斗在守护城市安全和疫情联防联控的最前沿。战“疫”一线,藏蓝色的背影,与医护人员白色的背影一道,筑起了最坚强的防线。

公安部新闻宣传局、全国公安文联发出号召,推出“抗击疫情 警徽闪耀”系列公安文艺作品,为全民抗“疫”加油鼓劲。广大公安作家积极响应,以笔为剑,以文为援,记录抗“疫”过程中的感人时刻、动人瞬间,激励全国人民团结一心、众志成城、共克时艰,为战胜疫情提振信心。

本期【抗击疫情 警徽闪耀】专栏将推出全国公安文联散文分会会员创作的两篇散文。

围城之战

作者:谢春卉

司机师傅说到了,车停在酒店门口。看一眼手里的房卡,6楼,我将在这里度过14天的隔离期。

空旷的楼梯回荡着我一步一步拾级而上的拖沓声。走到4楼我停了停,当我停下来我发现所有的声音都戛然而止。到了6楼,傍晚的光正从昏暗的走廊里透出来,长长的走廊如同一条长长的时光隧道。我从一个个敞开着门空无一人的房间掠过,阒寂的感觉如同这栋大楼里只我一个人。

几乎来到走廊的尽头,打开门,放下行李,隔壁房间传来一位年长的女性操着四川口音打电话的声音,心里稍感安慰。这个新兴的旅游胜地到了冬季零下三、四十度,罕有人至,空置了几个月的热而干燥的房间弥漫着淡淡的84消毒液的味道。

不一会儿电梯轰隆隆地升了上来,身穿防护服头戴帽子口罩全副武装的工作人员开始为大家分发晚餐。工作人员将晚饭递给我的同时递给我一支体温计,并嘱咐我用完后放到走廊尽头的一个桶里。

这一夜我睡得非常不好。

第二天,分别有好几拨人给我打电话,社区、医院、疾控,问的问题都差不多。一位护士小姐姐加了我的微信并将我拉到一个叫“美柯曼尼酒店隔离群”的群里,她要求大家每天上午下午两次测量体温并发到群里。到了群里我才知道,这栋大楼分散住着30多位像我一样由外地返回的隔离人员。我添加了一位由武汉返回至额尔古纳的王姐的微信,她问我,你是谁?我说美柯曼尼难友,她快速通过了我。她在武汉经营着一家蒙餐餐馆与一家烤全羊餐馆,她说武汉人很喜欢呼伦贝尔的羊肉。

之前我滞留在河北省高碑店市的徐家营新村,我预定了1月30日北京飞海拉尔的机票。大年初五,工作人员入户登记外来人口,我兴高采烈地从卧室跑出去说我明天就走了,但很快我就发现自己走不了了。30日呼伦贝尔市对全市各旗市区之间所有交通路口实行交通管制,长途公共汽车26日就已停运。无奈之下只好给单位领导发了条信息说明情况,之后退掉机票。

时间继续向前回溯,1月9日我预定了23日至30日海拉尔往返北京的机票,计划回河北陪父母过年。早在那时,新冠病毒的报道在网上已现端倪。临行前几天,在北京工作的妹妹突然连篇累牍地给我发送关于新冠病毒的新闻报道。由于21日钟南山院士肯定地表达了存在人传人,22日临行前一天,我妹妹又开始对我进行新一波的病毒科普。22日晚近午夜12点,我妹妹突然对我说要不你别来了,我说我忙了一天还有点要感冒明天还要赶飞机你别吵我,明天见。

第二天去机场的路上我还是觉得不舒服,我打电话让母亲去买些抗病毒与治疗感冒的药,也算是未雨绸缪。

到了机场,只有一部分旅客戴了医用口罩,机场工作人员则无人佩戴口罩。我当时心想,事情并没有那么糟啊。飞机降落大兴机场,与妹妹会合后,我接过方向盘驶向大广高速。

赶着回家过年的车辆在高速公路上汇成一道光河,公路两旁民宅燃放的烟花如同一只只水母优雅地在夜空升起又“呯、呯”炸开,好像一支夹道欢迎的仪仗。一个多小时后,到家了,年近7旬的父母如同两只欢快的小燕子雀跃着前来开门。窗外爆竹声声,处处阖家欢乐,我们不知道,此刻,已经有医护人员倒在了抗击病毒的岗位上。

第二天是大年三十,早上天还没亮母亲就做好了早饭。父亲此前在张祖庄照顾95岁的爷爷,母亲说父亲是为了看我和妹一眼,昨晚特意骑了一个来小时的自行车从村里赶回来的。早晨父亲在餐桌前同我们象征性地坐了坐就摸黑赶回了村里。

下午我和妹开车回张祖庄看望爷爷。到了张祖庄,父亲、四姑父与四姑父的儿子勇儿弟弟刚刚为爷爷贴完春联。春联照例是爷爷自己写的,一进门的影壁墙上贴着“天增岁月人增寿”与“抬头见喜”,房门口贴着“太平真富贵,春色大文章”。当时虽举国上下欢庆,但已风声鹤唳乌云压境,读到这两句,心有戚戚焉。

晚上回到家我觉得还是有些不舒服,母亲向我们展示了她买的药,十分壮观的一大包。我清楚这个时候感冒是不明智的,于是给自己下了猛药。第二天早上起来我照镜子一看吓一跳,脸都变成了青绿色。

大年初一我们没去给爷爷拜年。母亲给亲戚们打电话说我感冒了大家都别来拜年了,但没打电话的亲戚也没来,可见是不谋而合。

网络上开始流传针对武汉人的不当言论,并被理直气壮的转载,或者有人干脆直接加入将它们付诸实践的行列,比如将他们拒之宾馆饭店的门外或者让他们变成阿哈斯佛卢斯永远在高速路上流浪、口罩涨价……疫情衍生出来的次生灾害开始陆续浮出水面。金钱武装下的高贵貌似文明,但一有风吹草动马上就开始裸奔。

初三我妹妹回了北京,她走时给我留了4个N95口罩。我把在家门口药店买的20个医用口罩拿出两个剩下都给了她,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呼伦贝尔口罩已经脱销。妹妹返回北京后,给我们在杭州市临安人民医院工作的姐姐又寄去30个N95口罩,姐姐的科室收治了三名确诊病例,但她说她们什么都缺。这种黑色幽默经由自己的亲人说出令人格外心酸与难过,同样的话后来我又听到一位在医院工作的同学说过一次。

初四我一个人骑自行车又回了趟张祖庄,这是我最后一次走出家门。我对眼前的这些村庄抱有少小离家老大回式的情感与美好诗意,这些村庄紧密地挤在一起,并且外表十分相似,这导致我从小到大一直分不清它们谁是谁。

只间隔一天,街上已是天壤之别,前天还车水马龙的大街,此刻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影。

沿着窄窄的乡间小路进入前面第一个村子,村子里静悄悄的,除了风声,万籁俱寂。

我走出这个村的时候,一堆土出现在了马路上,这是前天封路的结果。我提起自行车从路下面绕了过去。

眼前是一片庄稼地,地里同样一个人也没有。天空灰蒙蒙的,太阳将要从灰暗后面挤出来,长尾巴的灰喜鹊也啄破寂静闯了进来。我停下来听了听,很多种鸟叫声,叽叽喳喳,十分悦耳。

前面是史家镇,史家镇并不是镇,而是一个比较大的村。这是我姥姥姥爷的村庄,我姥爷以前是村里的先生(医生),他们已经去世很多年,不知道人们还记不记得史家镇的朱先生。

出了史家镇我就迷了路,我跟在一辆卖糖葫芦的三轮车后面骑行了一会儿。在村口我看到一株横躺着的大树,树把路堵住,大树根部被斧头砍伐露出森森白茬昭示着自己的无辜。

吃午饭时我成功抵达了张祖庄,父亲、小叔、爷爷三人见到我都很高兴,父亲一边一脸惊喜一边喝斥我乱跑。吃过午饭,说到瘟疫病毒与死亡,我爷爷拿出他手抄的内家小周天心法,对我说只要练习这个就能活到100岁。对此我并没有兴趣,但我装作感兴趣的样子陪他一字一句地读,读完这个又读了另一部同样是他手抄的《春秋》中的项橐阻车,我父亲与小叔坐在旁边一边听一边打趣我们。

难得的一段岁月静好,如同暴风雨将至的前夜。傍晚时分回到徐家营新村,小区门口执守的工作人员明显多了起来。

初五我陷入回不去呼伦贝尔的焦虑中。在高碑店逗留的12天里,我一共出过三次门,从这一天开始我就再也没有下过楼。

第二天是30日,大年初六。这一天传来了糟糕的消息,高碑店市正式确诊一例新冠病毒感染病例,隔离72家,另有一例疑似。小区防控全面升级,门口的超市与药店已被关停,全体居民不得外出,或者出去就不要回来。

同天下午又有更糟的消息,某村的微信群里,村干部说刚刚接到上级电话,史家镇出现3例,但未说明是确诊还是疑似。各个村的村干部一直在大喇叭或微信群里声嘶力竭,所有人都清楚地感觉到,病毒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晚上妹妹发来前两天她与一位朋友,一位北京协和医院急诊护士的聊天截图,那女孩儿说,从腊月二十八到正月初四,一共睡了7个小时,一天一个面包,三天没洗脸,腰都要断了。同样是这一天,警察的公号默默为第7名牺牲在抗击疫情第一线的民警送行。

这一天唯一的好消息是有网友推送了各地收留武汉人的信息汇总,之后更多的人加入到帮助流落各地的境况窘迫的武汉人的行列。值得玩味的是,当初在朋友圈大义凛然责难武汉人,并宣布要与他们一刀两断的那部分人,也调转风头积极转发这些消息,并流露出打算与之同舟共济的脉脉温情。勒庞说群体无智商,但谁也不肯承认自己是乌合之众中的那个傻子。

当事态溢出物种的边界、溢出抗生素的谱系、溢出人们的想象,以它自己的节奏让人们感知到它的存在,没人知道最坏的结果。所有人夕惕若厉、如临危崖,但我需要回家,回到千里之外的呼伦贝尔。

我又开始在各个群里广发求助信息,一是找车,二是征司机。31日这一天,一位影协的老师说他过了初十要从海拉尔返回额尔古纳,可以捎上我。我喜出望外,赶紧定了4号的机票。

2月1日这一天高碑店下雪了,我不太敢发朋友圈,我的同事们都在零下30多度的严寒里夜以继日地战斗在抗击疫情的第一线,而我却安之若素地躺在床上写一些鬼画符似的文字,这让我觉得我自己像个逃兵。

2月4日早上,天还黑着,经门口的值守人员首肯后,我小姑骑电动车送我去高铁站。

所有的路灯空空地照耀着空荡荡的街道,除了我和我小姑,没有人,没有车,一列动车逃跑似地从我们头顶的高架桥上飞快地轰隆隆地驶过去。

进了高碑店东站,门口两位身穿防护服的防疫人员为我测了两次体温,7名特警一字排开,要求我举起自己的身份证在一张宣传牌下拍照并留下联系方式。

高铁进站的时候我发现车厢里几乎没有人,只有一两个人影的车厢从我面前一晃而过。我乘坐的车厢一个人也没有,我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乘务员发给我一张表格,要求我填完后下车时投到车站指定的箱子里。

我拍了空无一人的车厢发给小姑。我小姑说,她返回的时候恰巧一列动车迎着破晓的晨曦从她头顶呼啸而过,她一抬头就目睹了整个黑暗中的真相:一列火车拉着空荡荡的空气在大地上奔跑;宽阔的空无一人的双向八车道的马路上只有她的一辆单薄的电动车发出电流的滋滋声;所有的工厂停工、商铺关门。一场人祸最终由所有人买了单。

候机时,读某公号发的《实录,新冠状肺炎的最后几天》。文中写了一位叫翁某的逝者,没来得及确诊,从发病到死亡仅12天。翁怀有身孕,夫妻二人与人合伙开店,但入不敷出。翁病症加重呼吸窘迫需要上2万元一天的呼吸机,家属四处筹款,坚持了几天,因为治疗没有起色又借不到钱而放弃,当时与翁病情同样严重的另外一位老人却由于坚持治疗而康复出院。在之后的报道中,竟有家庭因为住不上院而遭遇灭门惨祸;有不断攀升的感染人群与死亡数字,以及那些连数字都算不上的几缕轻烟;有不断奔赴疫区前线又不断折戟的医护人员、军人、警察和志愿者……

从早上7点走出家门,一直到晚上飞机7点10分落地,除了在机场安检时短暂地取下过一次口罩,我在12个小时里再没摘下过口罩,没喝过一口水没吃过一口东西。飞机将要降落的前半个小时,我几乎处在崩溃的边缘。

下了飞机,从海拉尔到额尔古纳的129公里的雪原公路上,只有3辆车。晚上9点到达105检查站,零下30多度的严寒里,旷野漆黑,两位年轻的警察正在简易板房里值班。

隔离的日子格外难熬。有一天,隔壁的阿姨打了一天电话,我在她的四川话中安然入睡又一次次醒来。又有一天,她打着打着电话不知何故竟哽咽起来。

我的一位在疾控中心工作的同学送来了水果与零食,这时我才知道,原来早在我们这个遥远的边陲小城正准备欢度春节时,她和同事们就已经全员投入到疫情防控当中,从大年初一开始他们几乎每天工作到凌晨两三点钟,而为了避免引起恐慌,她们的工作鲜有报道。

在疫情暴发最初,情况暧昧不明,人们的恐慌达到峰值,人民警察挡在所有医护人员与社区工作人员的前面挨家挨户入户走访排查。面对未知的病毒,我的一位有20多年警龄的老同事坦然地说,在最危险的时候,不就是应该警察冲在最前面吗?

我将同学送来的水果装在酒店准备的袋子里送给了隔壁阿姨一份,又托送餐的工作人员给楼下的武汉回来的王姐送去了一份。

解除隔离的那天,我快步穿过走廊走向楼梯,走到一半我听到身后有一扇门“咣当”一声打开了。回过头来我看到原来是隔壁的阿姨站在门口正准备同我话别。我告诉她,我们还会见面的。等到疫情过后,春暖花开,在我们这个只有几万人口的小城,也许在黄昏的广场或者黎明的早市我们就会不经意地遇见彼此。她没有戴口罩,我记住了她圆圆的白皙的脸还有她独特的四川口音。

王姐比我晚一天解除隔离,她说等一切都好起来咱们聚聚啊,我说好。

从电梯下去,我惊讶地发现,我以为应该空无一人的酒店大厅其实有十几位工作人员正严阵以待,其中有我的公安局同事杜哥。

至2月20日,全国疫情已明显向好,额尔古纳各机关单位依旧对各小区严看死守。

多少年后,当我们跳脱出来,由事件的亲历者变身历史的评判者,但愿我们都能记得当时的惊恐、无助与切肤之痛。当城门紧闭,看不见的敌人与杀伐遍布四野,多少人的绝望与哭号,多少个家庭日夜忧惧,多少人的命运就此改写;多少无辜的感染者躺在病床上无助地等待命运的宣判,多少医生、警察、军人、行政人员、志愿者、社区工作人员与村干部向死而生地奔赴一线,才换来我们的劫后余生。

作者简介:

谢春卉,女,汉族,内蒙古自治区呼伦贝尔市额尔古纳市人,全国公安文联会员,呼伦贝尔市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骏马》、《美文》、《草原》、《青春》、《海外散文》等,曾获首届“美丽中国”征文一等奖、首届“林非散文奖”、呼伦贝尔文学艺术创作“骏马奖”等。

拿什么拯救你,我的亲人

作者:陈菡英

晚饭之前,我给院子里那一畦巴掌大的地松了松土,郑重地种下三棵小草莓。我喜欢在春天种下生命,种下勃勃生机。土地的生命原始而又粗犷,它奋力挣脱冻了一冬天的僵硬表层一一点一点地呼吸着,苏醒过来。

北方的春天真的是缓慢而又凝重,谨慎得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大姑娘,不肯轻易迈出轻佻的第一步。但是一旦来了,就又如同刚过门的小媳妇,毫不掩饰那份积攒了许久的如火热情。

似乎刚刚脱去棉衣,天就已经热得如同早夏一样了,只有空气中传来远处乡间阵阵燃烧秸秆的呛人味道,似乎在提醒人们,现在只是晚来的春天,那种炎热的假象,或许只是虚幻在延展。

将近三个月极不真实的日子,仿佛是将这一切继续循环下去的复印机。日子,该如何重启,似乎是考试卷子上那最后一道我永远答不上来的附加题。

4月8日,武汉解封的那一天,黑龙江边境小城绥芬河成了新的“疫区”。

今天,距离武汉解封已经过去一周,哈尔滨一些城区却再次发布疫情升级管控通知,启动疫情防控二级响应机制。收起来的小区出入小票再次被翻出来启用,放下的测温枪也再次对准进出的居民。甚至,我家附近的一家大型超市,疫情期间一直都照常营业的,今天也因为有确诊病例曾经去过那里而关了门。

一切,仿佛都回到了三个月前。

这是一个格外漫长的冬天。

悲戚的心伴着不断反转的疫情,像三月里冰层下的松花江水,隐忍涌动。多么渴望这城市的悲情能被冷风吹散,多么希冀上帝能在暗灰的天边撕开一角光亮,骤然照亮我们颓丧无光的生活。

母亲终于挺到了医院“解禁”,三月份的最后一天,她住上了去年一直在住的肿瘤科。这对于已处于病情晚期且必须定期到医院抽去肺部积水的母亲来说,不啻是在困顿中迎来了一颗救厄之星。

我两个月来因为忧虑而极度悲伤的心,也终于能稍微缓解一下疼痛了。

是的,那种疼痛,像是在做无痛手术时注射到身体里的一种药物,虽然感觉不到,但是你知道疼痛始终都在。

疫情在武汉爆发时,我们这个城市的所有医院也都停诊了,正在肿瘤科住院的患者也被要求即时离院回家休养。母亲的病自从去年确诊,我的世界就此黯淡下来。心头就如同眉头一样,皱得生疼,再也舒展不开。之前经历的种种磨难,都不及母亲的病情给我的打击沉重。而我也始终不愿意提及,那个让我心里产生极端不适感觉的可怕字眼。

母亲因为肺部不断有积水,不断做“胸穿”排水,身体上有了好几个钉子头大小的洞洞。一次,进去做“胸穿”之前,医生看着那些个洞洞直摇头,问我是什么病引起的,我没办法,只好轻声说:“cancer”。

我其实是不想让母亲听见。

母亲近两年小脑萎缩很明显了,经常发生时空错乱,甚至不记得自己曾经多次住院,也不记得自己有了病。一问,只说很好很好,什么事都没有。即使这样,我也不愿意让她知道哪怕一点点自己的病情。

过年的时候,正好把父母接来我家住。之后疫情爆发,城市管控不断升级,他们就再也没有回到自己的住处。我每天都在关注武汉疫情和母亲病情的双重焦虑下艰难度日,每夜都在期盼新冠病例数字快点下降和期盼母亲胸水慢点上涨的双重渴念下,熬到东方渐渐出现鱼肚白……

这种将自己慢性撕裂的方式是我躲疫时期的日常。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母亲的房间问她昨夜睡得怎么样?如果她说好,我会放心一天,然后又开始担心下一天的到来。

母亲的喘气声越来越粗了,只三五步的路她也要喘上一阵子,甚至坐在那里还能听到她沉重地呼吸声。我知道她的胸水已经涨到很多了,而我只能说:“再等等,再等等,医院还没开诊,能挺就再挺两天。”她也总是艰难地点头。

那一刻,我忽然知道,心是一点一点碎的,但碎成粉末,却很快。

今天,当哈尔滨的疫情反扑,城市管控再次升级,医院个别科室将再次面临停诊时,我不禁为母亲赢得的那一线生机感到庆幸,也为更多将因此耽搁就医的患者感到沉痛。

疫情期间的每一个生命都值得尊重,每一个事件都值得记录。而我们每一个普通人,在亲历历史,也在见证历史。

所以,我可能是比方方还要早就开始记录疫情日记的人。

起初,我是为7岁的儿子了了记日记。

生命是一份宝贵的礼物。灾难让孩子们被动地患上了“自然缺失症”,非常时期,父母的精神饱满度是父母能给予孩子的最好的能量。

在我去年十二月末为了了人生中第一次期末考试而与久违的“考前综合症”再度遭遇的时候,在我今年一月初为了了人生中第一次作为领诵参加的诗歌朗诵会而眼眶湿润的时候,在我一月上旬参加他求学生涯第一次家长会为老师的感谢、鼓舞而倍受激励的时候,甚至在春节前他最后一堂英语外教课结束后和老师话别互道祝福的时候,我都不会想到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时间内,我们会经历这么多的“意想不到”。

后来回想,那些刚刚过去的“紧张、兴奋、感动、祈愿”都是一种多么奢侈的小情绪,在我们毫无觉察的时候,它们已成为一种怀念。

人在失去有秩序的生活时,才感到秩序的可贵。在经历了最初的慌乱、焦灼和苦闷之后,我惊觉这一段躲疫的日子不能就这样白白地浪费掉。在空间有限、时间无垠的当下,要寻求积极有用的办法,和儿子一起对抗心中的疫情蔓延。

于是,我鼓励了了开始记日记。虽然每天的生活都很单调乏味,但快乐可以被聚焦,温情也可以被保存。难得有这样一段特殊的时期,我可以和了了朝夕相处,也可以更加清晰地认识自己与孩子。

于是就有了——

“2020年2月1日

这个寒假太倒霉了。从过年到现在听到最多的一个词就是“新型冠状病毒”,害得我不能去游乐场玩,不能去电影院看原定大年初一上映的《熊出没之狂野大陆》,也不能去科技馆和天文馆了,甚至都不能去西西弗书店看书了。每天只是呆在家里看电视,看手机,把我的乐高拆了拼,拼了拆。这可真是一个无聊透顶的寒假啊!

我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病毒,到底有多可怕,但是从妈妈忧心忡忡的神情和紧张程度看,应该是一个很可怕的传染病。她天天都在刷手机,随时向我们报告得病的人数和死亡的人数,姥爷天天在楼下看电视的内容也都是和这个有关的新闻。过年那几天,大舅和二舅来我家,他们和妈妈聊天的内容也都离不开这个话题。我好想离开这里,去L77星球去找雷欧奥特曼的弟弟——阿斯特拉奥特曼,请他帮我建造一个新的星球,我要带着我的家人和所有我认识的朋友住在那里。

前天是我的7周岁生日,这一天我都盼了好久了,从几个月前就开始每天数着日历过日子。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快要到生日了却遇到了这样的事。我好想邀请我的好朋友们来我家,和我一起开party吃生日蛋糕啊,可是妈妈说,这种时候大家都在家躲疫情呢,请谁来都不好。妈妈说,只能自己家人在家过一个简朴的生日了。

那天又赶上爸爸出差,妈妈一个人从下午开始就操办我的生日派对了。她先是去超市买了好多气球,回来我和她一起给气球打气,每个气球用气筒打120下,累得我俩手都酸了,总算吹起了二十多个气球。

妈妈说商店都没开门,到处都买不到生日蛋糕,我失望得要哭了。妈妈安慰我说,没事,她会给我做一个生日蛋糕的。

我相信妈妈的话,她就是一个仙女,什么都会给我变出来的,虽然我从来没见她做过蛋糕。

不管她做成什么样的蛋糕,不管她做的好不好吃,和妈妈一起做烘焙就很开心。当然,我们缺了很多的原材料,最关键的是没有打泡机。妈妈把四根筷子绑在一起,我和妈妈轮流用四根筷子用力地给蛋清打泡沫,手臂和手指再一次酸得要断掉了。

当生日蛋糕从烤箱里端出来时,虽然颜色和卖相都不怎么好看,但是总算有一个属于我的生日蛋糕了,我的心情不那么糟糕了。

妈妈说幸好以前用过的生日蛋糕蜡烛都没有扔掉,她在黑黄黑黄的蛋糕上插了7根蜡烛,还让我自己做一个戴在头上的皇冠。我用我的手工卡纸剪了一个皇冠,妈妈在上面写上:“7岁,生日快乐”。

晚餐,不怎么会做饭的妈妈做了四道菜,虽然没有爸爸做的好吃,但是也克服了。

Party开始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妈妈叫我去楼下把姥姥姥爷请上来,他们两个年纪大了,往常这个时候都已经开始准备睡觉了。

妈妈把音响打开,房间里环绕着优美的音乐,我把灯关掉,我的生日派对开始了。

吹蜡烛的时候,妈妈说许个愿吧。我赶紧把眼睛闭上了,只有半秒的时间,我就迫不及待地睁开眼睛吹蜡烛。妈妈问我许了什么愿,我说什么也没许呀。她说:“那你闭上眼睛干什么呢?”我说我同学张恩泽说过,许愿的时候要闭眼睛,我就闭了一下。

姥姥姥爷下楼去睡觉了,可我还不想睡。

妈妈在写文章,我躺在榻榻米上听音乐,想着这个困难时期的生日派对。头顶上的灯笼在转,转得我有点昏昏欲睡。我想像跨年和除夕的夜晚那样,可以一宿都不睡,可是我的眼皮在打架。

我还是有点不开心,这一天就要过去了,我的生日就要过去了,可我还不想长大。”

记录这一特殊历史时期,这是在可浪费的无效时间里唯一能做的有效自救。这些文字也许不具备什么史料价值或文学意义,但它具备非物质的个体生命价值和丰盈立体的人生观。

每个孩子都是和其他孩子不一样的,每个人在不同阶段、不同日子、不同时刻也都是不一样的,疫情时期的大人与孩子就更加各有不同。

“2020年2月6日

夜深了,却听到了那个第一个发布疫情预警信息的医生李文亮去世的消息,我和了爸都是一声叹息。

了爸问我,你这么爱写社会评论文章的,这么大的疫情事件爆发了,你怎么却不写了?

我想了想,告诉他:

“我们并没有身处疫区的中心,不能做疫区真实现实的记录者,所以现在无论写什么都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写出来的都是苦难的呜咽、时代的悲歌。

现在网络上的声音纷繁复杂,我不想再用自己的文字充斥其中。如果不能用一己之力为抗疫救助做点什么,那么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会让我感到脸红。

况且我们对苦难与灾难的经验和情感体验,我们眼睛看到的,内心感受到的,本身就是一部鸿篇巨著,它不是口水文字的堆砌,它需要用历史的长焦镜头来敲震灵魂。

我宁愿记录一些与当下个体的现实生活有关的边缘性文字,比如我的孩子在这次大历史背景下的冲击与成长,保护他不被网上各种针锋相对的思潮所污染,保护他不被因为憋闷难耐而分崩离析、咬牙切齿、左右对立的阵营所裹挟,保护他不被平庸的价值观、懦弱的为人之道、甚至仇恨的民族情绪所洗劫……我希望他长大后能有自己理性的思考,勇敢不只是唇齿之武,善良也要有点锋芒。一生中经历这样的大历史事件实属难得,我不愿做他思想的引路人,只希望能做他忠实的记录者。

我更宁愿安静地祈祷,这场灾难快快过去,每个人都能享有一寸安全呼吸的空气,摘下口罩的坦诚可以融化这个春天最冷酷的冰霜。”

最初的想法是把我们的躲疫日常记录下来和小伙伴们分享,也想启发大家都互相交换一下自己的非正常生活。后来发现,记录也是整理、觉知的过程,它可以帮助我们找到内在最深的问题的答案,比如如何找到内在的平静。如果我们想成为最好的父母,我们也需要时刻关注孩子每一刻的需求。而随着记录疫情的日常,也让我变得更为慈悲、耐心、有爱心、对人敏感、内心强大,并对生命、爱和社会的价值更加关注。

苏格拉底有句名言:“未经审视的生活不值一过。”生活本身已经为生命旅程提供了最好的材料。疫情时期我们以笔为器,来认认真真地完成这堂生命的功课,这是我作为母亲唯一能做到的。

疫情期间很多人都在记日记,有对灾难降临的描述,有对社会问题的拷问,有对灵魂、人性的鞭挞,也有对自我生活的整理和反思。当然,更有对如糖果般闪耀着光泽的美好生活的撷取。这些,都是疫情时期我们从心中自我生发的力量,也是送给自己的特殊礼物。

今天哈尔滨的温度达到了零上22度,天气预报说热过了海口的温度。哈尔滨从有这个城市以来就有个心照不宣约定俗成的事儿,就是年轻貌美的姑娘都喜欢穿上漂漂亮亮的衣服去中央大街走上那么一遭。

两个多月来,中央大街出现了历史的空镜,也出现了历史的空寂。今天它迎来了如织的游人和满街怒放争艳的大长腿,这种有俗世味道的感觉真好。

作者简介

陈菡英,全国公安文联散文分会副秘书长,全国公安文联签约作家,全国铁路公安文联副秘书长,全国铁路公安作家协会副秘书长,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青年文学》《读者》《远东文学》《黑龙江日报》《旅游与摄影》《海燕》《作家报》《人民公安报》等。著有散文集《错把风景当画游》《我在贵州等你》。

来源 | 中国警察网

原标题:《民警笔下的抗疫故事,尽是你想象不到的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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