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消防赴被淹乡镇搜救记：突来的指令和深夜的救援

汽车沿河堤往西开，右侧的裕溪河，水位已涨到接近河岸的位置。河道上，有零星的清淤船在活动。河堤左侧，是芜湖市鸠江区大片的村庄、农田、鱼塘，还有少数厂房。

洪水虎视眈眈……

7月20日凌晨4时许，上海市消防救援总队跨区域增援攻坚专业队300名指战员抵达安徽省芜湖市，加入抗洪救灾行动。队伍分成三组救援编队，一组驻扎在芜湖市鸠江区，保护沿岸凤凰颈大闸和无为大堤，一组驻扎于芜湖市三山区，另一组在芜湖市下辖的无为市。目前，三处汛情均很紧张。

7月20日15时许，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记者跟随一批上海消防指战员查看堤坝汛情。汽车正沿裕溪河岸行驶，一道指令突然传来：请立即前往鹤毛镇，排查镇内是否有被困群众！

此时，无为市鹤毛镇多地已被溃堤的洪水淹没，排查疏散村民行动持续进行……

无为市鹤毛镇附近河流水位高涨。除署名外，本文图片均为 澎湃新闻记者 李佳蔚 图

突然溃堤，水位达历史峰值

接到指令后，驻守无为市的上海消防救援编队立即派出57名指战员、8辆消防救援车、11艘救生艇，火速赶赴鹤毛镇。

上海消防救援队伍奔赴鹤毛镇抗洪救灾，县道被水淹没。

鹤毛镇政府主任科员林永身介绍，鹤毛镇受灾最严重的区域是鹤毛社区，其常住人口4500人左右，这次全区域受灾，面积约8880亩。

林永身说，芜湖地区连日持续强降雨，水位上涨很快。7月19日16时24分，位于鹤毛镇上游的蜀山镇新安小圩，突然溃堤。紧接着，下游的鹤毛镇杨塘圩也很快被淹，洪水漫过农田、道路，冲击到了鹤毛镇多个村庄。

所幸村民疏散及时。林永身说，溃堤前，当地预判险情，转移有受灾风险的村民。新安小圩溃堤后，鹤毛镇所有潜在受灾村民都被快速疏散，集中安置点设在鹤毛镇中学和小学。

虽然大部分村民已疏散，但部分地势较高的村居仍有不少人留守家中。目前鹤毛镇附近的西河梁家坝水位测量值已达历史峰值13米，而且洪水仍在上升，随时可能淹到那些没有离开的村民。

“为确保万无一失，我们希望专业搜救人员，对所有社区和村落进行再一次排查。”林永身忧心忡忡地说。

在鹤毛镇，上海消防指挥人员研究部署搜救方案。

紧急部署救援

上海消防救援总队跨区域增援行动第三编队成员陆续抵达鹤毛镇。

当日16时许，通往鹤毛镇的主干道040县道已被洪水拦腰淹没。公安民警在积水路前设卡，警示往来车辆绕道行驶。

继续往鹤毛镇里走，记者看到，有村民沿路往外面走，裤腿都卷了起来，水位接近他们膝盖的位置。

来到鹤毛镇政府后消防救援队伍与当地防汛人员迅速部署搜查方案。

此时，先期派遣的一支专业航拍队伍，已前往搜救区域侦查和绘图。另一支水上搜救队，就地开始组装冲锋艇。

队员覃长荣搬下一个压缩的冲锋艇，给它充气，船艇渐渐膨胀，变得坚固。冲锋艇里有平衡杆，两边还各有气袋，底部装着铝板和硬塑料板。每个艇根据战术不同，可乘坐不同的人数，通常在5-7人以内。

充好气的冲锋艇。

消防队员为冲锋艇配专业救援绳子。

另一名指战员殷宗朝手脚麻利地整理冲锋艇里的专用绳，并给绳子打结。这种黄色绳子有大拇指粗细，摸上去柔软有弹性。他说，绳子除了固定艇内的设备，救人时把它抛出去，它能够浮在水面上，帮助受困人员到船上。

万一遭遇湍急的洪流，体积较小的冲锋艇可能被暗流掀翻过去，因此消防队员为船艇配备了专业水域相机，用它可以完成水下视讯，协助复杂水域的侦查。

7月20日18时30分许，上海消防队员集结搜救鹤毛镇受灾村落。

房子淹没在水底，村民自发当向导

这时候，六七位鹤毛镇村民志愿者来到镇上，他们要自发为上海消防队员当向导，引导他们到指定的救援区域，营救自己的父老乡亲。

一位村民告诉记者，他家住在鹤毛镇街道，这里地势较高，目前还是安全的。他的妻子和孩子前一天转移到了娘家。但大水已经把镇上其他地方许多房子和农田淹掉，许多亲人好友受灾，村里今年的水稻注定“全军覆没”。

村民邢和平，他家房子已被淹，自己留下参加防汛志愿者。

51岁的村民邢和平，家就在鹤毛社区，是整个无为市受灾最集中地方。邢和平说，7月19日下午溃堤后，村干部挨家挨户上门通知撤离，听到消息时他非常意外，但还是很快冷静下来，把妻子、儿子转移到了鹤毛镇初中的集中安置点。妻子走得很急，只随手带了几件换洗衣服就离开了。

7月20日18时许，鹤毛镇街道最后一排房屋后面，水位持续上涨。

7月20日一早他跑回去看，自家房子已经整个沉入水底。那是一座75平米的平房，邢和平年轻时和父母一起建的。和房子一起沉入水底的，还有他家25亩水稻。看到这些，邢和平的眼泪止不住地流。

当地多位村民回忆，这次溃堤非常意外，至少已50年没有出现这种规模的水灾。

邢和平送走妻子和孩子后，自己留下参与防汛。他对记者说，等汛情过去了，水稻得再种，房子也要再盖。

直到凌晨，救援人员才吃上饭

7月20日18时30分许，上海消防救援第三编队57名指战员、4组8艘冲锋艇已准备就绪，前往鹤毛镇受灾核心区域搜救被困人员。

此时，鹤毛镇街道已有河水漫上来，少数路段出现积水。镇街最外侧的房屋后面，水位一直在悄然上涨。

救援队伍分组出发，先搭汽车，拉着装备，行驶到县道积水区域不能再往前的位置后，消防指战员下车，现场排除水中电线、路边围栏等障碍物，然后从装备车上把艇放下，接着一组一组，开始前往受灾区域。

上海消防队员从县道下车，乘冲锋艇搜查被困村民，一座工厂已被淹。

指战员陶俊发的这艘艇朝西方向搜索。刚一下来，记者就看到一旁的工厂已被水淹，工厂伸缩门大半沉入水下。随着冲锋艇缓缓前进，可以看到水面漂浮的杂草杂物，驾驶员一一绕开。往再远处看，电线杆只冒出水面一小段。艇上的向导像是在感概地说，原本这里是大片绿油油的水稻田，转眼全是黄浊色的汹涌河水。

在向导指挥下，冲锋艇向村居附近靠近。由于水下情况不明、暗流复杂，陶俊发把速度控制得很慢，不时和向导询问地形情况，在本子上记录。

天色渐渐暗下来，他打开了手电筒，一注强光照射出去。水底下的电线杆越来越多，船艇小心避让。陶俊发说，此时电线最危险，位置非常低，还可能带电。即便只是绳子，如果速度太快碰到也会划伤。

眼前渐渐出现一些房子，大都是平房，有的已经全部淹没在水下，陶俊发一边喊“有没有人”，一边把胸前的哨子“呜呜”吹响。没有人，船继续向前。

这时，发动机突然熄火了。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什么情况。陶俊发有经验，把发动机提起来一看，原来被水草牢牢缠住了。他掏出潜水刀敏捷地把水草割下，然后先用船桨划着船，离开这个区域，再把发动机放下去重启。在熟悉的轰鸣声中，冲锋艇往更深处前进。

“那边有亮光。”向导用手一指，大家一齐望过去，果然有一丝微光。那是一座地势较高的二层楼房，看起来并没有被淹。

等搜救人员开到这座房子跟前时，二楼的阳台上已站着四五个人，大概听到呼喊声或哨声后就出来了。靠近后，陶俊发问他们有没有危险，需要不要带他们撤离，对方摆摆手说暂时不要，他们很安全。这座房子的背后连接着一条畅通的公路，他们随时可以走。

接下来，冲锋艇掉过头，在向导引领下，陶俊发又仔细沿路搜查一番，没有碰到任何村民。确认这块区域没有被困人员后，搜救队伍原路返回。

完成这一次搜查大约用了一小时。当晚，数十名上海消防队员，乘坐搜救艇查看了鹤毛镇7个受灾村落，直到23时30分许才结束。饥渴交加，此时才终于开吃晚饭。

“7个村落，绝大多数房屋都空了，只有少数人留在家里，有的还是疏散后又回去的。”上海消防救援总队跨区域增援攻坚行动第三编队指导员黄晓玮说，当晚的搜查确认没有受困人员，少数自愿留在家的人目前也没有危险。

完成搜查的冲锋艇在县道边靠岸。澎湃新闻记者 柯颖琨 图

返回路上还有个小插曲。一辆私家车在积水中抛锚，车门已打不开了，车内还有四个人。上海消防救援队伍路过时发现，停下给它绑上牵引绳，把受困车拉出了积水区域，四人被送去了当地医疗站。

7月21日，鹤毛镇水位仍在上涨，当天上海消防救援编队将再次搜查受灾村落，继续全力以赴搜救被困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