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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西曾春亮杀人案背后：被害康家人跌入“深渊”的26天

2020-08-19 12:45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媒体

8月8日、13日，江西省抚州市乐安县山砀镇连续发生两起命案，犯罪嫌疑人曾春亮持锤子、短刀先后杀害当地山砀村两名老人和厚坊村一名县环保局驻村干部，并导致一名7岁儿童重伤进入ICU治疗，一名扶贫干部轻伤。8月16日下午，经过4000警力连续4天的拉网式排查，嫌疑人曾春亮落网。

8月16日下午4点35分，江西山砀镇山砀村康家的二楼上，忙碌了一早上父母安葬事宜的康家人坐在一起商量今后的事情，大嫂刷着手机突然喊到，“抓到了！抓到了！”。

康家大女儿康琴（化名）没有反应过来，二女儿康乐（化名）一下子盯住大嫂的手机，看到了一张同镇村民发到微信群里的照片，照片上那个她不敢想也不敢忘掉的光头男子被三名警员死死抓着。

这是康乐从深圳回到山砀老家8天以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宁静的小山村

山砀镇位于江西省抚州市乐安县，面积138平方千米，被国道238从中穿过。北边就是杯山和小杯山，整个小镇一部分村落便位于山边或者山里的平谷里。这里的空气质量很好，晴朗的夜晚抬头一望便是肉眼可见的星辰，村民们晚上经常三两户人家围坐在家门口聊天，或者骑上电动车到村里、镇上的广场上跳舞。“玩到夜里11、12点都是很常见的。”

山砀镇周边的山林

康家便在这个山边小镇里，四层的房子，大门面朝国道238方向，除了那一圈围墙和一扇大铁门，房子的构造和其他沿路建造的民房并没有区别。若不是家门口对面立着“山砀村”的提示牌，便很容易错过这里。

康家这栋房子是康乐的父亲康起国赚钱建起来的，康乐是这个家最小的女儿，她还有一个姐姐康琴，一个哥哥康强（化名）。三个子女成年后除了康强因为需要经营父亲打拼下来的事业经常在家，康琴和康乐在大学毕业后都在深圳有了份自己的事业。

康家四层小楼

每年的暑假都是这栋4层小楼最热闹的时候，康琴会把孩子从深圳带回家里过暑假，山砀镇这里北侧临山、山林茂密，远比深圳凉快得多，何况康起国和妻子熊小美也想自己的外孙了，所以今年也不例外。

但康琴并不知道，在同镇9公里外的厚坊村，也有一个返乡的人，叫做曾春亮。

噩梦开端

7月22日，熊小美像往常一样到三楼收拾家务，却发现三楼北侧的卧室里有动静。正常情况一家人不怎么在三楼活动，感到奇怪的她便到房间里看看是什么东西发出声响，一进门便看到一个光头的男子躺在床边地板上。这个人，她不认识。

反应过来的熊小美立即尖叫起来，试图离开房间找自己的大儿子康强，他正在二楼，但那个光头男子反应更快，一把将熊小美拉倒在地，将她的右手胳膊摔了一大片瘀青。正在二楼的康强听到了母亲的喊叫声便也上了楼，一上楼便看到母亲被人摁在地上。

“那个人就一手掐着我母亲的脖子，一手拿着扁口的螺丝刀对着我母亲的脖子，让她不要喊。”康强没多想，上前和光头男子扭打起来，男子手中拿着螺丝刀，手里没有工具器械的康强吃了亏，只能徒手接下男子刺向他腹部的螺丝刀，他的左手中指因而被狠狠扎出来一个口子，可以看见骨节。

康乐手机中拍下来的哥哥手指受伤的照片

光头男子挥动着螺丝刀还将康强的背部划伤了几道，一边挥一边恶狠狠地警告在一旁从地上爬起来的熊小美，“你不要喊，不要跑，也不要报警，报警我就杀了你儿子。”划伤康强后，光头男子见事不对，从康家逃离，不见了踪迹。

男子离开后，一家人立即报了警，当地公安局反应很快，当天就有几名民警来到家中调查取证，将歹徒在3楼留下的痕迹检查了一遍。由于康强记下这人的长相，口音听出来是附近航侨乡的口音，民警还带着康强去寻人。

“民警当时带着我哥就去航桥问，看有没有长这样的人或者有前科的人，那边人一下子就给了个名字，说是曾春亮，附近厚坊村的。”康乐说，得到名字后民警就带着她哥哥康强回到派出所调取档案，康强看着屏幕上的户籍照片，一下子就确认是曾春亮。

名字有了，相貌有了，所住村子知道了，抓到并不难吧？康强这样想着便从派出所回了家，没有向民警确认派出所立案了没有，也没有索要一张报案回执。

康家人第一次恐慌

从警方那得到入室抢劫男子的确切信息并没有缓解家里老人恐慌的情绪，由于康强在三楼和曾春亮搏斗时候受了伤，地板上留下不少他的血，熊小美在事发后第2天都不怎么敢到3楼去。直到第3天的7月24日。

7月24日，康家人到三楼将曾春亮闯入的房间打扫一下，却意外在床底发现曾春亮遗留的东西。“一双手套、一个帽子、一把螺丝刀、一件衣服。”康乐掰着指头一一说出来这些藏在床底下的物品，发现这些东西后康乐的大嫂立即到当地派出所再度报警。如今这些证物已经被警方带走。

康家衣柜上的还留有孩子的照片

曾春亮的遗留物康家人在房子里找到了两次，一次是7月24日在三楼北侧卧室的床下，还有一次是8月17日下午打扫三楼的卫生间时。在三楼卫生间里放卫生纸的盒上，康家人发现了一个上面写着“飞扬网咖”的打火机和一堆烟头，这家网咖位于乐安县城里，距离山砀镇30余公里。

“当时我妈、我大嫂她们都很怕，警察不是来家里取证搜过了吗，怎么床底下还有东西？”这也是事情过去20多天后，康乐心中最大的疑问，是警方没有认真检查曾春亮第一次入室现场，将部分曾春亮的东西遗留在现场？还是在一家人报警、警方知道嫌疑人是曾春亮的情况下曾春亮又再度找上门？

曾春亮留在康家三楼的打火机

恐慌感一下子让全家人提高了警惕性，康乐的大嫂当天便联系上一家监控器销售店，25日家里便装上了4个监控摄像头。两个正对着大门和院子，一个对着后门，一个则摆放在二楼的镂空橱窗上、朝着楼梯口。不仅如此，平日里也是保持大门紧闭，提防着有人偷偷溜进来。

而当地警方在康家第二次报警后，给出了明确的答复，将以“非法入室”将这件事立案调查。

在一家人看来，警方已经调查、家里也安了监控，“至少能给犯罪嫌疑人一个威慑，以后可能就再也不会打我们家的主意了吧。”

“我们全家最黑暗的时刻”

8月8日早上7点零1分零7秒，熊小美像往常一样早早从床上起来，走下楼梯去往一楼的厨房给一家人准备早饭。在二楼南侧卧室里，她的丈夫康起国和7岁的外孙还睡得正香。

两分钟后的7点零3分零9秒，熊小美就再也没有在家中的监控出现了，出现的却是穿着淡蓝色短袖，左手戴着手套，右手提着锤子和短刀的曾春亮。走上2楼的曾春亮将对准楼梯的监控摄像转向一侧，先前往2楼另一个房间查看情况，又爬上3楼。

最后在7点零4分42秒，曾春亮提着锤子走入康起国和他7岁外孙正在睡觉的房间，而后逃离康家。

康琴是第一个发现出事的人。这天早上，康琴醒来后发现往常没有往常母亲的声音，便走到厨房去看看。“妈妈她是跪躺在地上，我姐姐当时还问妈妈你怎么了，怎么在地上。”康乐翻出后来拍下来的收拾案发现场的照片，砖红色的地砖上一层暗褐色的血迹，旁边放着一盆水也被染成暗红色。

发现母亲遗体后的康琴手足无措，先跑到隔壁将姑姑喊来，而后反应过来冲上二楼找自己7岁的儿子。康琴回忆，当时父亲康起国躺在床上已经没有反应，她没细看因此没注意到儿子滑落到床旁边的地板上，她像疯了一样再找了一遍才找到同样躺在血泊里的儿子。

康琴7岁儿子出事的现场

发现儿子手指还能动的情况下，康琴抱起儿子向周边家里有车的邻居求助，把儿子送到了当地县医院进行治疗，而后转到当地抚州市人民医院ICU抢救。由于医疗水平不足，在医院帮助下，孩子又被转院到南昌市的南昌大学第一附属医院重症医学科进行抢救。

康家附近杂货店的老板娘回忆，8日这天，周边邻居都没有见到熊小美出来，往常情况下熊小美会来到邻居家门口坐着聊聊家常，但直到中午都没见到人，下午便见到救护车和警车一辆接一辆停到康家门口，他们才知道出事了。

事发后，当地警方发布对曾春亮的悬赏令，将对抓获或者提供曾春亮直接线索的人奖励5万元，往日平静的山砀镇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8月12日，曾春亮藏入山砀镇厚坊村村委会小楼里睡觉，次日上午，村委会小楼外连夜开启的空调外机引起了厚坊村一名乐安县医保局驻村扶贫干部的注意，打开门便发现了曾春亮。曾春亮为了逃脱，将这名驻村扶贫干部杀害，并用刀划伤另一名干部后逃入厚坊村附近的山林里。

当地警方第二次悬赏通告

当地警方随即提升对曾春亮的悬赏额度至30万元，并曾派4000余名警力、民兵、村干部等组成搜捕队，对当地开展拉网式搜捕。

“笑脸佛”曾春亮

曾春亮1976年生，是山砀镇厚坊村人，有两个兄弟和一个姐姐，20多年前，曾春亮的父母便已经去世。由于他常年在浙江等地打工，很少返回厚坊村，所以当地大部分村民对他并没有太多印象。

在浙江台州打工时，曾春亮曾因犯盗窃罪，于2002年12月5日被台州市路桥区人民法院判处有期徒刑十年。出狱3年后，曾春亮又再度当起了小偷，他伙同他人将台州市一仓库内1186公斤的银焊条（价值约人民币9万6千余元）盗出，在次年被台州市路桥区人民法院以盗窃罪判处有期徒刑8年6个月，再度入狱。

厚坊村

直到今年5月份，曾春亮刑满释放，回到厚坊村。厚坊村全村姓曾，村里大多数人都或多或少有点亲戚关系。20多年未归乡的曾春亮回来了，村里却没有多少人认识他，其中就包括曾春亮的一名远房侄子曾生（化名）。曾生是曾春亮爷爷的弟弟那一系，按照辈份上，他需要喊曾春亮一声叔叔。

“那天看到他在我家门口时候，我没认出他来，还以为是村里某个人，还问了一句‘怎么没去干活’。”曾生回忆，走进一看才发现是他，看到他的时候曾生还挺高兴的，“这么多年没见，他终于从监狱放出来了，能不高兴一下吗？”

这天，曾春亮主动到曾生家门口，想在曾生家里住几天，据曾生介绍，曾春亮在厚坊村里已经没有房子了，便把自家一间房间借给他住，“毕竟也是亲戚”。在曾生家住了两天，曾春亮就离开了，由于曾生平日要到附近村子的卫生所上班，也没有多少时间注意曾春亮去哪，只知道他经常出去逛逛。

曾春亮被监控拍摄到出现在蕉坑乡附近

曾春亮回来后经常逛的地方之一就是厚坊村附近的蕉坑乡。8月7日，康家二老出事的前一天，蕉坑乡一网吧附近的监控拍到曾春亮的行踪。据村民介绍，当时他来到网吧旁边的汽车站，询问当日公交班次，发现错过最后一班后就乘坐他人摩托车离开了。

网吧楼上的饭店老板也见过曾春亮，她回忆到，曾春亮此前来过她的饭店看人打牌，一看就是一下午，“别人和他说话，他就笑眯眯的，像个笑脸佛。”老板娘当时并不知道曾春亮前科累累。

暗流涌动的小镇

曾春亮杀了两位老人、一名驻村扶贫干部的事情很快在当地传开了，从厚坊村到山砀村一带，村民人心惶惶，往日经常大开家门坐在家门口聊天的村民选择躲在家门后，紧闭门窗。在厚坊村，原本就几近空村的情况愈发严重，在县城、在其他村有亲戚或房子的厚坊村村民纷纷选择搬出去住。

周边村民选择搬出去，康家人却不得不回来，两位老人的后事还尚未办妥。小女儿康乐是8月8日连夜从深圳坐着飞机飞到南昌，在南昌的医院匆匆照看了一会儿已经出现神志不清的姐姐康琴后，便又赶回山砀村老家——家里只剩她哥哥康强一人，实在忙不开了。

康起国被害时所躺的床，出事后因血迹太多，一家人不得不拆掉处理

为了让更多人关注这个案件，康乐选择通过微博发出声音，但她没想到的是，随着微博发出，反馈回来的不仅有网友们善意的安慰和帮助，还有更多的流言蜚语。有人说康乐的哥哥康强和嫌疑人曾春亮认识，两人曾一同盗窃，曾春亮帮助康强顶替了罪名，出狱后来复仇的；也有人说康乐的姐姐康琴和曾春亮是同学，有感情纠纷；还有人说康家是山砀村首富，因为钱财外露招徕灾祸。

但在周围认识康家人的邻居眼中，这些流言都是子虚乌有的谣言。住在康家街对面的一名村民从小就认识康起国，据他介绍，康起国是中年时期才开始做现在的产业，一点一点做大赚到钱，“还算有钱，村里首富还远远排不上”。而康琴与曾春亮是同学也因二者学历和年龄相差甚远不攻自破。

“我哥哥接手我爸爸的生意，也没去过浙江没去过台州，怎么就和曾春亮一起偷东西了呢？”康乐无法理解会有人以极端恶意去揣测她们一家。

作为家中最小的孩子，康乐打小便在两名老人的呵护下成长，“可以算得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但在出事后到抓到人的9天时间里，因为姐姐康琴需要陪着7岁的外甥，哥哥康强受了伤，她不得不站出来扛起二老后事、包括家中琐事中的绝大部分。

抓到了！

8月16日早上，二老遇害的第八天，康家人再三犹豫后，还是决定将二老安葬。按照当地习俗，二老下葬的时间应该是“头七”当天，但是一家人想等到曾春亮落网后再下葬。

下午4点35分，忙碌完两位老人葬礼的康家人坐在2楼商量着以后的事情，大嫂刷着手机突然喊了起来“抓到了！抓到了！”，刚刚从南昌医院返回山砀村的康琴没有反应过来，康乐则一下子站了起来凑过去，看到大嫂手机上同镇村民发到微信群里的照片，照片上那名她不敢想、也不敢忘记的光头男子被三名身穿黑色上衣的警员死死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