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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山 | 存文学:哨声嘹亮(中篇小说连载三)

2020-09-26 20:00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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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存文学 昭通日报 收录于话题#群山13#文学16

作者简介

存文学:国家一级作家、编剧,现为开明文学院院长,昆明电影电视家协会主席。已在《人民文学》《收获》《当代》《十月》《中国作家》《钟山》等刊物上发表多部中长篇小说,已出版文学作品20部,长篇小说《碧洛雪山》《望天树》被翻译为西班牙语,应邀到墨西哥、智利、阿根廷、哥斯达黎加等国大学举办文学讲座,参加过多个国际读书节。

文学作品荣获第三、四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奖,庄重文文学奖等;电影作品《碧罗雪山》《阿佤山》荣获第13届上海国际电影节、台湾第47届金马奖、澳大利亚悉尼国际电影节、美国旧金山中美国际电影节、埃及、伊朗国际黎明电影节、英国伦敦第5届万象电影节、中国第18届北京大学生电影节等,在国内外电影节上,获得了包括评委会大奖在内的28项大奖。

3

大半个月过去了,大红和爹妈的关系一直得不到缓和,特别是他的爹,随时都摆出一副剑拔弩张的面孔,妈嘴巴里虽然说想通了,不再提要他回城的事,还是常犯嘀咕,爹时不时会毫无来由地冲着大红发脾气,大红要把带回来几袋大红枣,分头给爷爷奶奶、大爹和二大爹送去,大红的爹竟然把装有大枣的袋子丢在地上说:你是想让你爷爷奶奶,大爹大妈他们都中毒啊,不是说这样的大枣都是用生长素催大催红的吗,还有过去可以用来做药的枸杞现在也成了用硫磺熏烤出来的毒物,一个从城里回来的保安队长难道连这些都不知道。

大红分明知道爹是在借故生端,无事生非,有意找岔,来发泄自己的由来已久的郁闷和不满,大红只好耐心解释说:爹啊,在这个世界上,总是好人比坏人多,真货比假货多的,大枣是我们的金老总回陕西老家买回来的,这些年那里的大枣丰收,却打不开销售渠道,我们的老总跟着急了,每年都要买上数十吨来,当保健品发给职工,你说,这样的大枣能有毒吗。

大红的爹妈和两个大爹都是村子里有名的孝子,最听爷爷奶奶的话,爷爷奶奶快九十岁的人了,每天都坚持下地劳动,为了图个清静,单独住在老房里,大红就着送大枣,到爷爷奶奶这里告御状来了,大红一进屋子,就看到了堂屋左边的墙壁上新挂上了一个金边镜框,里面有爷爷奶奶参加的全家福,也就是说,除大红一人在外,全家老小都聚集一堂了,在十几个人中,苏娅站到在爷爷奶奶的后面,一个非常明显的位置,大红吃惊不小,他并不知道苏娅来过,在香格里拉时,她一字未提。爷爷说:大红啊,这么大的事,你爹就没有告诉你?苏娅说了他就是你跟过的李团长的媳妇,四个多月前她自己开车来的,到了你家还是你爹带着她到这里的,她仿佛亲人,问寒问暖的,给我们带来了两床厚厚的丝棉被,两罐骆驼奶粉,几盒糕点,一箱泰国燕窝,据说光燕窝就是上千元的,还问我和你奶奶有多大年纪了,我对她说,我们老两口都到了九十的大门前了,还可以上山摘采蕨菜挖草药,下河捞鱼虾,她高兴地把你奶奶和我一起抱住了,在我们的脸上叭叭的亲了几下,以后,你要是能够找到这样知书达理的媳妇就好了。

大红一听,立即反应了过来了,原来,苏娅不声不响地到家里来做了家族的基因调查,和她在香格里拉发生的一切,是紧密联系的。

大红跟爷爷说的话非常奏效,爷爷当天就劈头盖脸的批了大红的父亲。

爷爷说:一个都做了外公的人了,还没有学会做个好爹,大红回来养蜂蜜多好,现在的形势已经不同以往了,城里人纷纷往乡下跑,图的不就是能够吃上一口没有染上毒物的山野菜山花,吸两口清新的好空气,你们却一直把目光放到城里,眼不眨地盯住了人家的生活,过去城里好的时候,你们在乡下,现在乡下渐渐好起来了,你们却一心想着到城里去,大红要养蜜蜂有什么不好,养蜂不是我们家的祖业,过去我们赚不了钱,那是没有把养蜜蜂当一回事来做,这次,大红一下子投进去十多万,这是绵绵不绝,繁荣昌盛的千秋大业啊。大红的爷爷是读过私塾的,后来还在学堂里做过十几年的先生,是个有文化的人,有远见的高人。

一个月后,大红和父亲的拉锯战总算告了一段落,父亲知道大红已经铁了心,加上大红爷爷的推动,大红到深山里养蜜蜂的事已成定局,他爹只好把楼上那些准好了给大红做家具用的水冬瓜木和松木板都抬到院场上,和大红一起用手锯把它锯断,叮叮当当地敲打起来,做起了蜂箱,一共要做三百六十个,人手不够,大红把从小学退休在家的姐夫叫来帮忙,父子三人,不分昼夜的忙碌了大半个月,终于做好了这些木箱子,大红开车进城把吉普车上的椅子拆了,把它改成了一辆小货车,分三次把蜂箱运到了离家十三公里的一道山沟里。

山沟并不通路,五年前,有人在离山沟一公里的地方发现了一个铅锌矿,矿老板从大路上推出了一条五米多宽的运送矿石的毛路,可是,不到一年半,接连发生了两起压伤了人的坍塌事故,加上这一带的数万亩森林已经被划入了自然保护区,政府采取果断措施,叫停了这个项目,这样一来,大红有了一条运送蜂蜜的林中通道,一幢闲置的木屋成了大红的车库,大红所选放蜂箱的地方,是一个背风的向阳山坡,他在坡下盖上了一间可以堆放杂物和住下七八个人的宽大的窝棚,他在里面做一个书架,把带回来的所有书籍统统搬来摆放到了上面,山沟里没有电,要从农村电网把电线拉到这里根本不可能,因为大红的养蜂场地就在国家自然保护区范围,大红开车到城里咨询了有关专家,到机电公司买回了一台日产的微形发电机,在距离窝棚不到200米的地方盖了个简易的小屋子,摆放到里面,把一股从山肚子里喷涌而出的山泉水,直接用一根塑料管,把水引到发电机那里,这样,到了晚上他的窝棚里就有了光亮。

开始的时候,大红的父亲提出到山沟里来代替儿子养蜂,在他看来养蜂蜜是他的强项,在他们哥仨中,他是唯一得了祖上真传的。可是,大红坚决不让,他对爹说:你和妈都老大不小的了,再好的身体,也少不了头疼伤风的,在山沟里电话没有信号,有个大小毛病无法通知家里,你们两个老人在一起好相互照顾。大红知道,爹最担心的还是大红常年蜗在山沟里,被蜂蜜拴住了脚,没有机会接触女人,把一个好端端的大小伙撂荒了。

大红宽慰父亲说:爹,这个还不用担心,三百多窝蜜蜂,已经是个大数字了,待到山花烂漫的时节,半个月,就可以采一次蜜,便宜出卖,肯定不划算,我一定要到城里弄个专卖店,这样不就可以经常进城了吗,进了城难道还愁找不到姑娘了。老人家觉得有道理,就没有再继续坚持,他和大红的姐夫又帮着大红把蜂箱搬到山坡上,一排排的放好,在每个蜂箱上面盖上遮风挡雨的轻形瓦片,还给每个蜂箱喷洒上盐水,在蜜蜂进出的蜂门抹上了一点点蜂蜜,不想,三天后,就有蜂王派来的找窝蜂嗡嗡的飞来了,找窝的蜜蜂把信息传到四面八方,得到信息,每天都有散落在各处的野蜂群争先恐后地搬来,从早到晚,这一面山坡上充满了喧闹欢乐之声。

秋高气爽,蓝天白云,一大早,大红迎着初升的太阳,春光满面地站到了坡地的蜂箱前,手里高举着一条芬芳的花枝,做好了迎接蜂群的准备,他数了一下,最多的一天,竟有二十三窝蜜蜂入住,不到一个月,所有的蜂箱都满了,大红暗自估算了一下,方圆数万亩的高山密林,杂树生花,四季都有鲜花盛开,要是没有遭到冷空气的袭击,蜂群呈现出旺势,每窝蜂一年最少也能够酿出十二公斤多的蜜来,按一公斤六十元的平均价计算,就是六百六十元,三百六十窝所产的蜜可以净赚二十多万元,加上蜂蜡,也可以有几千元的收入,待蜂群巩固,摸索出一套经验后,培育新蜂王,再到另外一面坡上开出另一个相同规模的蜂场,这样一来,不出五年,还真可以在城里买到一套自己的住房了。

忙忙碌碌中,大红不知不觉就度过了一个多月,这里手机信号很弱,时有时无,大红到城里买回了三十几只装蜂蜜用的大塑料桶和一台摇蜜机,一忙就没有顾得上给家里打电话,他爹拨了几次电话,都是遇上信号弱的时候,最后,老人家只好挑上两只谷篮,在里面放上了大红爱吃的红米,花生,火腿,芋头和核桃,还带上了一小坛用高粱和大麦混杂在一起酿制的白酒。

大红的爹走了两个多小时,流了一身大汗,才到了山沟的窝棚前,刚放下挑子,大红的爷爷奶奶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着来了,大红的爹奇怪的问:爹,妈,你们要来怎么不对我说一声呢,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还要走着来。

大红的爷爷说:就你想儿子,我们也想孙子呀。

大红不知道家里人要来,陪着两个自然保护区的护林员到山里转悠去了,好在窝棚没有上锁,爹把门推开走到了里面,休息了一会,爹带着爷爷奶奶到大红摆放蜂箱的坡上看了,到了每个蜂箱前,他们都要俯下身把耳朵贴上去听听,走下坡的时候,大红的爷爷说,这些蜜蜂家族,真是勤劳兴旺,所有蜂箱里面的蜜饼都快饱满了,再过三天就可以开割了。

大红和两个护林员回到窝棚的时候,已是傍晚午饭时间了,大红的爹已经做好了一大锅菜饭在等待了,两个护林员也被留下一起吃,天快黑的时候,两个护林员跟着大红到了停放车子的地方,骑上摩托走了,大红开着吉普车,把爷爷他们送回了樟树坡。

有一个细节,大红的爹要离开窝棚的时候,进到大红用木板隔离开来的卧室里,掀开被子看了,发现了床单上的几块大小不一的痕迹,自言自语地说:精满自溢,大红真该有个女人了,要不,还真要憋出毛病来的。

大红把爷爷奶奶送回到了老房子,要离开的时候,奶奶笑眯眯地说:大红啊,记住爷爷常说的那句话,苦中熬出状元来,今天看了你的养蜂场,奶奶相信,不出五年,就可以在城里买上大房子了,我跟你爹说过,人老了,心是不能老的,对年轻人要在后面推,不要在前面拦道,你爹妈担心的媳妇问题,你完全不用,不就是一个女人吗,都说三脚蛤蟆无处找,两脚婆娘要多少,只要你把事情做好了,就是天上的仙女也会下凡来的。

大红依着爷爷的交代,到了第三天,一大早,他手里拿了一块冒着烟的干牛粪,熏开了簇拥在蜂箱外的蜂群,揭开盖板,一股蜂蜜的香甜味就扑了出来,还真如爷爷判断,每个蜂箱几乎都被一个个并列在一起的蜜饼塞满了,他估算了一下,一个人要割完三百六十个箱子的蜂蜜,从早到晚最快也少不了六天时间,他想到了经常来这里巡山的两个护林员,立即开车到了五公里外的生态保护站,悄悄地把他们接来帮忙,三个人用了三天个整天,终于把所有的蜜割完了,把十几只大塑料大桶装得满满当当,他自己又用了三天的时间来过滤,送到城里一称,产量大大超出了原来的估算,每箱所出的蜜都在四公斤以上,他把上千公斤的蜂蜜以七十元一公斤的价卖给了一个小老板,他并没有还价,用指头蘸了一点蜜品尝后,喜滋滋地对大红说:兄弟啊,秋蜂蜜已经可以卖上冬蜜的好价了,因为这个季节的蜂蜜水分少,糖度高,不发酸,不瞒你说,明天我就可以把这些蜂蜜以一百元一公斤的价格全部出手,一公斤稳赚你三十,从这批蜜中我轻而易举就净赚到三万多了。

这一次,大红得了十一万多,他大喜过望,要是照这样的速度发展下去,肯定可以提前实现自己的愿望,两年内在城里买到大房子。第一泼蜂蜜获得了好收成,回到养蜂场,大红把两个护林员请了来,把那天爹送来的腊火腿割下大概有两公斤重的一坨,把它放在大锅里煮了,从特意留下的大桶里,装了六瓶子蜂蜜,每人三瓶,还给每人塞了一千元的劳务费,之后,他们在一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从此,他们三个成了不弃不离的好兄弟,每次割蜜,两个护林员就以巡山为由,主动来帮大红的忙,大红自然是不会亏待他俩的,酒足饭饱,再加一个大红包,至于蜂蜜要多少自己拿走就是,两个护林员也是心中有数的人。

有了这样的好结果,大红没有忘记那些帮过自己的,温暖过自己的亲朋好友,分别给苏娅大姐,金子浩老总,马庆生副局长,八十六幢别墅的朱小嫚,房产管理处的经理,每人用快递寄去了四瓶蜂蜜,本来他想过给欧阳红樱也寄去的,可是,一想到博古架上的和平鸽,只好放弃了,给朱小嫚的,给苏娅的,他在箱子里放上了一个字条,上面写着:綠色生态,放心保健品。给朱小嫚的,他没有留地址,写了两句诗:你的微笑,是我心中的花朵,手中的玫瑰。

三天后,大红再到城里办事,先后收到了所有人的短信,最令人意外的是金子浩老总,他在短信上说:大红,你所产的蜂蜜,集团收购,价格随行就市,水涨船高,一律作为指定的绿色生态礼品。

在山沟里,不知不觉就快一年了,每天,大红都是在忙忙碌碌中度过的,早上,他在小鸟的叫声中醒来,要是没有下雨,他就裸着上身,穿一个大裤头,在山沟的一条铺满黄沙的小路上,慢跑一个小时,回到窝棚,站到外面的水槽下,痛痛快快地冲个凉,之后,把一桶桶过滤后的蜂蜜进行分装,一批蜂蜜得用上十几天的时间,把它送到城里,打电话通知集团后勤处拉走,半个月后又得开始割蜜了,稍有闲暇,他坐在窝棚里看书,只是到了半夜三更,他常常被一个个春梦打扰,有时是一只羽毛闪亮的山鸡,在他面前幻化成了一个含情脉脉的姑娘,有时又是红山茶庄园八十六幢别墅的朱小嫚,后来苏娅和欧阳红樱也跟着频频出现,不是在森林里,就是在草地上,使他激动不已,在大吼大叫中,床单上喷绘出了一匹匹奋蹄奔跑的野马。有时,他感到浑身在燃烧,他起来就像一条发情的野狼在山谷里奔跑,呐喊,直到大汗淋漓,热铁的身子在水槽下淬火降温,一股股热气在他的四周弥漫萦绕。

这天晚上,大红靠在床上看书,又忍不住在书架上拿下《查泰莱夫人的情人》,看了其中一段,赶快把眼睛闭上了,嘴巴里念叨着上面的句子:他用手在背后爱抚着,缓缓地微妙地,爱抚着她曲线和饱满。这时候,他突然想到了小嫚,想到了她的金色和丰满,一个个起伏跌宕的林涛向他呼呼袭来,汹涌澎湃,势不可当,他喘息着,拿起了身边的手机,忍不住给朱小嫚打了一个电话,想不到竟然通了,小嫚只说了一句,是不是又再看《查泰莱夫人》了,现在过来吧。大红立马起来,带上手电筒一路小跑着,到了停放吉普车的地方,发动车子,飞快的驶上了盘上公路,出县城上高速,两小时后,他已经站到了红山茶庄园的大门外了,打开手机,时间已是凌晨三点,这时候,他突然想起了红山茶庄园的规定,一般的车辆是进不了的,再说了,值班的都是原来的部下,进去肯定就被认出来了,正要转身,一辆红色的保时捷从正大门无声地滑出到面前轻轻地停了下来。

直到第二天中午,大红才能离开了八十六幢别墅,分手的时候,朱小嫚告诉他,大红,以后不要再来了,一个月前老狼在安哥拉被绑架,至今下落不明,公司被他老婆的弟弟接管,八十六幢别墅已经被红山茶庄园收回,据说老狼是租用的,租期已到。临别朱小嫚送他了一本书,是劳伦斯的《查泰莱夫人的情人》的另外一个版本,朱小嫚的何去何从,大红没有问,她也没有说,小嫚开车把他送到大门外停放吉普车的地方,故作轻松地说:你给我的诗是抄袭聂鲁达的情诗,不过被你重新修改了,最后一句是你自己加上的,加上了比原诗更好,你的微笑,是我心中的花朵,手中的玫瑰。

大红回到山里打开书一看,所有康妮和狩猎人亲密接触的地方,狩猎人都换成了大红的名字。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又是怎样做的,大红满脸通红,把它藏到了枕头下。

蜂蜜的价格一直看好,大红准备在离这个蜂场三公里的山坡上再开劈一个蜂场,回家跟爹妈和爷爷奶奶通报一声,想不到,这一次阻挡他的竟然是爷爷和奶奶。

爷爷说:大红,凡事都有个限度,按理我们家族中,养蜂的限度就是一百窝,多了就要分家飞走,你这一次,养了三百六十窝,已经是个大数了,三百六十窝蜜蜂,就是你的限度,一窝也不能多了,多了真的不好,你现在已经到达了极限,这些都是托祖宗的福,托山神的福,托蜂王的福,我都想好了,要你在养蜂场附近的坡上盖上一座山神庙,每次割了蜂蜜都要端去点上贡,这不是迷信,这是做人的必须,一座大山上的鲜花都是为你而绽放的呀,一定要向山神贡献下跪的。

奶奶说:大红,蜜蜂你没用钱去买,是它们自己飞来的,那些到时就开放的山花也是大家的,所以,你应该知足了,因为大山上还居住着其它的蜂群啊,你要留下一些花让它们采,这样才公平。

事实上,这些日子,两个护林员,用林中的风倒木为他做了二十个蜂箱,并且已经摆放好了,并且已经有蜜蜂搬来了,爷爷的话,一下子把他抛到了,高深莫测,云雾缭绕的深山密林里。

这天晚上,大红没有回到山沟的养蜂场,陪着爷爷说了大半夜的话,第二天吃过午饭才离开爷爷那里,他准备到城里再买十只大桶备用,车往进城的方向,驶过了岔入森林小道二十多米远的地方,他又看到了那条灵蛇,这一次,它没有抬头,拉长了身子横挡在路中,大红停车下来,靠在路边等了足有二十多分钟,那条蛇依然不动,大红只好把车调转了头,开上了森林小道,停止下车回头再看,灵蛇已经不见了踪影。

大红停好车,锁好车门,往小路上走到距离一百多米的地方,传来了一片嗡嗡的声响,抬头来,他看到了黑压压的蜂群,遮天蔽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急忙奔跑起来,到了蜂场一看,山坡上所有的蜂箱都被掀翻了,除了天上飞着的,附近的森林里的树木上都簇拥着一团团的蜂蜜,他知道,所有的蜜蜂都离开了自己的蜂巢,大红急忙把那些蜂箱一个个搬回到了原来的位上,还好,原来在摆放的时候,已经在每个箱子上编上了号码,要不他现在就出乱了,搬完了全部蜂箱,他认真数了,正好少了二十个蜂箱,那些蜂蜜看到自己的蜂箱已经恢复到了原来的位置,陆陆续续降落下来,爬进了蜂巢。大红沿着一条爬满了蚂蚁的痕迹,一路跟踪,到了距离蜂场两公里外的一个山洼里,发现了二十个蜂箱被丢弃在那里,大都被撕扯坏了,显得一片狼藉,蜂蜜全被掏空了,在潮湿的泥地上,大红看清了那些踏在上面的大小不一的脚印,不用说,这是一群规模庞大的熊群所作的案,估计有六十只的样子,要不,它吃不了那么多蜂蜜的,他把那些散落在地上的蜂箱木板收回了窝棚,立即跑到大路边有信号的地方,给两个护林员弟兄打了电话,两个护林员大笑起来,其中一个接过电话说:大红兄弟,你的判断是正确的,这正是一群黑熊所为,带头的我们叫它哀牢山一号,在这个保护区中,哀牢山一号所率的是最大的一个种群,目前已经发展到了六十七只了,它们四处游走,到了森林边的村子,已经偷吃了不少人家的蜂蜜,看来,现在它们找到养蜂场这个宝库了,过几天少不了出来偷袭一次,到时,有你的好看了。

大红:兄弟,既然,这样我们总得拿出一套办法来对付,要不,蜂场损失就大了。

护林员:大红,别急,你也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什么放铁夹下套子的事,是不能干的,既然黑熊损坏了你的蜂场,就像西双版纳和普洱一带,亚洲大象出没,损坏了老乡的庄稼地,政府都是赔偿的,你的也一样,完全可以提出赔偿申请,我们保护区的和森林公安一道来评估,根据实际情况给予赔偿。

大红:这个我知道,赔偿的事就不用提了,我能够在自然保护区开办养蜂场,已经非常感谢政府的支持了,可是,得拿出个办法来对付老熊。

通过电话不到一小时,两个护林员开着一辆皮卡来了,保护区的五个人全部出动,他们带来了几圈八号铁丝,一起动手,在蜂场四周的树干上,从上到下,围上了密密实实的铁丝,足有两米多高,在入口处用黄栗木做了一道坚实的铁丝门,为了防止黑熊偷偷地攀爬,他们还在铁丝上涂抹上了一层黄油。

有了这个办法,大红很高兴,请大家在窝棚里,煮了一大锅喷香的腊火腿,大家痛痛快快地喝酒划拳,几个护林员这天就在窝棚里住下了,提到赔偿,大红坚决不要,他说,你们帮了我围上了铁丝已经够朋友了。

第二天,送走了几个护林员,大红想起了前些天爷爷的叮嘱,爬到离养蜂场不远的一个山坡上找到块小平地,进城买来了一些瓦片,用了两天的时间,建盖了一座可以容下七八个人的一座山神庙,他在山林里找了一棵风倒木做了一张供桌,一条长椅摆放到里面,两个护林员看到,都笑了,说一个当兵回来的,还这么迷信,不过这样也好,有个庙宇摆在那里,要是巡山时,遇到刮风下雨,可以到里面避一避,疲劳了,可以躺在长椅上睡上一个大觉。大红说:睡觉可以,可是不能偷吃供桌上的蜜。两个护林员笑了起来。

黑熊捣乱后,割了一次蜜,两个护林员也来了,大红特意用个水冬瓜的大树瘤子做了一个造型别具一格的大木碗,一个道法自然的艺术作品,往里面倒了一些蜂蜜,和两个护林员一道,把它摆放到了山神庙的供桌上,三个人一起跪拜了山神,上了三支香,第二天一早,大红跑去看,木碗里的蜂蜜干干净净,一点不剩,是老熊干的,还是黄鼠狼,或者就是那一位看不见的山神,大红无法猜到。

大红到保护区生态站去,两个护林员告诉他,上级已经通知,要他俩到外面参加业务培训,一个月后才能回来,这次割蜂蜜就帮不上忙了,并且提出要他帮着看护附近的森林,因为大红的养蜂场是一个进出森林的山口,还不用说,自从大红来了后,偷猎的事一件都没有发生过,肯定就是因为有他在那里日夜监控,严把关口的结果。

大红听了表扬,笑起来说:难道我郭大红一辈子就是保安的队长的命,在城里护人,回到家守山。

蜂箱外又爬满了蜂蜜,该收割蜜了,大红把全家人一个不落地接到山沟里来帮忙,爷爷奶奶也跟着来了,吃饭的时候,大红把黑熊偷蜜的事给他们讲了。奶奶笑眯眯地安慰大红说:说人家偷蜜,有些过了,你跑到人家门口办起了个有好东西吃的养蜂场,整天四处飘香的,把人家的口水都引出来了,拿点蜜尝也是理所当然的了,就像我们那些山里的包谷地,靠森林的周边那些边边角角上的,每年都不是被猴子,老鼠,狗熊给搬走了吗,可是,你不能骂,因为森林大山都是大家的,他们来吃的是属于自己的口粮,要说起来,这些老熊保护了森林,人家也是功劳的呀。

大红说:奶奶,这个现在大红已经想通了,是啊,没有茂密森林,那来漫坡的野花。

站在一边的爷爷把话接上了:是啊,没有漫坡的野花,又哪有芬芳的蜂蜜,相信了吧,我说过的三百六十箱是你的限数,超过一箱都不行,其实很多人的错,就在于不知道自己的限度,不知道自己能干好什么,头上吊了个大金瓜,伸出手来够不着,就要想办法找把梯子,人上去了,结果梯子垮了。

大红的爹说:大红,爷爷都这样说了,三百六十箱是个限度,你完全可以动脑子,把蜂箱改大扩大半个,一窝能产四公斤的让它再翻个倍,不就成了八斤了吗。

他的话还没完,就被大红的奶奶冷了一眼说:你啊,聪明有余,心胸不足,还是养蜂人家的后代呢,一个蜂箱要多大,自然有着它的道理,跟着你爹我还学了不少,把小蜂箱改换成了比这样还要大的,开始,蜜蜂搬来的时候,住在里面不热乎,看到有这么大的箱要酿蜜,小蜜蜂们就得来来回回地拼命奔忙,不少蜂子,不到一个月就得累死,你就忍这个心?再说了,这些蜂王都是有良心的君主,看了这么大的箱,她知道会有什么结果,肯定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番话,说得大红的爹满脸通红,大红听出了奶奶的话中话,对爹阻挡他回来养蜂蜜的事,一直有气,这次只是借题发挥。

这天,大红吹着口哨,代替两个护林员巡山回来,在离窝棚还有十几米的地方,闻到了一股香水的味道,他知道真的来人了,而且是个女的,他急忙加快了速度,小跑回到窝棚,门虽然关着,挂在上面的锁已经被人摘下了,出门的时候,因为听到报喜鸟叫,有了预感,大红只是把锁挂了有意没有锁上,大红进去,里面的长条椅上确实坐着一个女人,身边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旅行包和一个摄影包,她正在埋头摆弄手机,根本没有察觉已经站到了面前的大红,大红说,别鼓捣了,这里没有信号,女人抬起头来,大红吃惊不小,她不是别人,正是红山茶庄园九十九幢别墅的欧阳红樱,大红脑子飞快地转动着,欧阳红樱为何而来,因为回樟树坡前,他根本就没有再见过她,后来也没有通过任何电话,她好像也没有来过,更没让她知道自己家乡的地址所在。不过,欧阳红樱的到来,大红还是喜出望外,这样一来,总算有个人可以说话了,用不着整天对着小鸟蜂蜜自说自话了。

欧阳红樱笑笑说:一个轮不到吃蜂蜜的人,自己找上门来,总不会被赶跑吧。

大红喜滋滋地说:你都钻到我的屋里来了,怎么还不欢迎,知道你要来,我不是把门都给你留上了吗。

欧阳红樱:大红,你真知道我要来?

大红:知道呀。

欧阳红樱:怎么知道的?

大红:早上起来就有两只小鸟到窝棚前叽叽喳喳的叫了半天,我就知道有人来了,只是不知道是你。

大红还真是实话实说,早上,他真是被这对报喜鸟叫醒的,欧阳红樱说:大红队长啊,你的海拔本身就高,架子摆得也不低呀,要离开红山茶庄园也不道一声别,走了,有了蜂蜜,别人都是成瓶成罐的收到,我就连一个小手指的蜜也尝不到呀,大红办起了养蜂场的事,最先知道的是苏娅大姐,朱小嫚是在不久前见面时才告诉她的。欧阳红樱这样一说,还真把他弄了一头雾水。

不管怎样,大红当下就从一个小木柜里,拿出一只碗来,倒了温开水,给她调了一碗蜂蜜水恭恭敬敬地递了上去,欧阳红樱站起来接了。

大红说:离开红山茶庄园都一年多了,见到我有什么变化吗?

欧阳红樱:变了,变得一身野气,你那胡子拉碴的模样,我以为碰上了美国人追杀的本拉登,一棵年轻的树枝条上,是不用披挂上大胡须的。

大红:欧阳红樱你都这样说了,我明天就把它刮掉。

欧阳红樱:不用了,现在就动手吧,接着,她从身旁的包里拿出了一个小盒子,掏出了一把飞利浦自动剃须刀。

不用说,欧阳红樱是有备而来的,大红笑纳了。只是一直弄不清她到这里的意图,大红接过剃须刀,站到窝棚外的木槽下洗了个澡,用刚得到的飞利浦剃须刀,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当他换好衣服裤子从小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已是焕然一新了,接着,大红动手做饭,把自己所有的好东西都用上了,护林员从森林里采摘俩的木耳香菇,家里送来的干巴火腿,两个人还真摆上了,炒大黑蜂蛹,两个人还喝了一大碗自酿的高粱大麦酒,他们越喝越高兴,话自然就稠密起来了,该说的不该说的统统倾巢而出。大红终于鼓足勇气开口问了博古架上和平鸽的事,欧阳红樱毫不隐瞒地说:那个和平鸽是一个军人送的。接着就说了她和军人是怎样认识的,最后交上了朋友,后来,这个军人出钱供她读了博士,又让她住到了红山茶庄园,大红不好再说什么,当然,他也没有暴露和苏娅大姐的关系,最后,还是欧阳红樱自己说出来的,她说,其实,这个团长已经知道你在红山茶庄园了,只是他还不知道你已经查到了他的踪迹,事情还是由你自己的口哨引起的,一天吃饭的时候,欧阳红樱告诉团长,说有一个年轻帅气的保安队长,用自己的口哨征服了红山茶庄园的美女和小鸟,团长听后说,他做过我的警卫员,是个爱学习,能办事的聪明人。当然,这是在搬钢琴以后的事,我几次电话,你都不到九十九幢别墅去,我一直在嘀咕,在什么地方冒犯了你,后来团长来了,我说出了口哨的事,听他说了,你做过他的警卫员,心中就明白一二了。这样一说,大红又有些紧张起来,他问:团长知道我到过九十九幢,跟你搬钢琴的事吗。

欧阳红樱说:钢琴的事根本没有提起,告诉你吧,钢琴是我自己花了一万六千多买来的。

大红交代说:以后千万不要说这件事,好在我已经离开了红山茶庄园。欧阳红樱说:其实那次来,你的李团长是来告辞的,我们愉快的进行了最后的晚餐,他告诉我说,他夫人,一个年轻貌美的银行经理,已经怀上孩子了。本来,他和欧阳红樱交往,就是想要一个孩子,他一直不相信自己的身上出毛病,想私下里找个漂亮的女人试试看,要是有了孩子就与夫人解除婚姻,现在既然苏娅已经怀孕了,目的已经达到,他和欧阳红樱的关系就可以解除,其实,开初的时候,团长并没有对欧阳红樱说自己有老婆的事,只是现在的风声一天天紧了,而他一直处于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天的大好时光,他不想因为一个女人而翻身落马,毅然决然作出了分手的决定,我当然只能成人之美了,因为要是我还一直和他缠绵,要是他时运不济,落下马来,摔伤的就不仅是他一个人了,而是二个三个,连带出一串比蚂蚱还要多的人群。到时,人家骂得最多的就是与他相关的女人,丧门星,世界上一颗射向女人足于毙命的最恶毒的子弹。当我要把别墅和豪车一起还给他时,他死活不干,他说若这样做了,真是要了他的命,断送了他辉煌灿烂的前程,他说得十分诚恳,我原谅了他以往对我的所有欺骗和谎言,上帝都会有错,何况凡人,他用了几天的时候,把九十九幢别墅的房产证和所有相关的文件全部交到了我手里,那天,办好了一切手续,我们在别墅里共进了最后的晚餐,本来是要喝酒的,只是团长的车属于地方牌照,而他又穿了便衣,一路上地方的车辆都要查酒后驾驶的,我们只能以茶代酒相互敬了一次,到了楼下,我问,李哥有什么落下了的,团长摇摇头,我想起了博古架上的和平鸽,一问,他转身大步上楼,抱着和平鸽下来了,分手时,删除了爱情中最重要的内容,破例地没有拥抱,更没出现那种依依不舍的动人场景,我站在门口,看着团长从车库里开出大奔,戴上墨镜,他抬手向我敬了一个礼,便飞一般地逃出了红山茶大道,看着他的背影,我默默地念了一句,曲终人散。一个月后,我给他打过电话,可是,永远处在通话状态,说明,我已被列入了他的黑名单,此后,再也没有联系,长痛不如短痛,我把自己的电话号码换了,彻底切断了两人间的通道,我终于一身轻松,抬起头来看到了漫天的星光,看到了一条波光闪烁的银河大道。

欧阳红樱躺在床上,平静地讲述了一个仿佛与己无关的故事,听了这些,大红满心疑惑,团长怎么那么有钱呀,在他做警卫几年中,他从未发现。欧阳红樱一语道破天机,她说,难道你不知道金总的小弟弟就在他的手下,现在已经晋升到正团了,他调到师部,金总的小弟不就跟着上来了吗,这一说,大红恍然大悟,原来团长与金总是互为靠山的呀,大红终于明白了自己之所以顺利当上队长的关键,绝对是团长在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马副局长只是一具体操办的小跑腿而已。说到蜂蜜的事,欧阳红樱说,是朱小嫚告诉的,有一段时间,她们经常在一起搓麻将,斗地主,戳大地,话题也是由口哨说开来的,由口哨说到了女人的保养,姐妹们竟然说出了口哨对女人具有滋润保健作用,理由就是那些能够听到口哨的日子,红山茶庄园的女人走出来,一个个都是红光满面,神采飞扬的,你悄悄地飞走后,红山茶庄园失去了生机,变得荒凉空旷,黯然失色,所以我是按图索骥,自己找上门来的。

欧阳红樱的话把大红说得心跳耳热,他知道这些话统统出自朱小嫚之口,一个对自己的口哨情有独钟的女人。

欧阳红樱还告诉他,这天,她把汽车开到县城找了个地方停放了,因为她从来没有在盘山公路上行驶过,加上停车场上的保安说,山里的驾驶员一个个都是野蛮家族出生的,不少人还酒后驾车,保安主动为他租了辆小长安面包,把他送到了养蜂场的路口。

说到朱小嫚,大红自然有些牵挂,毫不在意地问了一句,朱小嫚最近怎样?

欧阳红樱说:大红队长,无情未必真豪杰,你要是对朱小嫚的下落不闻不问,我就把你看成了一泡没有斤两的屁了,现在你终于开口问了,说明你郭大红真是一条响当当的真汉子,实话告诉你吧,要我到这里来找你,就是她极力推荐的,我向小嫚说,大红既然对你这样好,是个舍不下的掌中宝,你怎么不去找他。她说,自己和老狼的关系不清不白,不愿意败坏了大红的名声,接下来,欧阳红樱说,开始的时候,有说那个曹总被绑架,下落不明,后来又说,有人在摩洛哥见到了他,还有说,他已经到了迪拜,金总知道了,来人通知朱小嫚说别墅不收了,说别墅是租的,完全是个误会,可是朱小嫚根本没有理睬,提上拉杆箱头也不回的走了。

晚上,大红把自己的小房间腾了出来,换上了一块新床单,把被套也换成了新的,让欧阳红樱去睡,自己在外面的一张铺了棕蓑衣的普通小床上睡了,到了半夜,欧阳红樱突然尖叫起来,大红急忙打着手电筒去看,一条蛇钻到了被子里,从她的身上滑过,大红抓到这条蛇提着尾巴,开了门把它放到了外面,过了大半天,欧阳红樱还坐在床上颤抖不已,大红安坐到床上安慰说,其实,这是一条无毒的菜花蛇,当地的土名叫花被单,它身上的花纹就像有的被单一个样,这条花被单蛇住到窝棚里已经有些日子了,它与大红配合默契,有它在,老鼠就不敢来捣乱了,那些米袋子看可以放心地摆在里面。这么一说,欧阳红樱就放心了,不过,她提出了要大红陪她一起睡,说没有人陪,定是要彻夜未眠了,因为受了惊吓,两个人都没有了睡意,干脆躺下来说话,两人中间保持了两个拳头的距离,身子刚要挨进,大红又把她推开了,他的眼前总是闪动着团长的影子,还担心团长突然出现,他知道团长是侦察兵出身的,欧阳红樱是个明白人,知道大红一时跨越不了团长这个坎,她一再声明说,和团长真的只有两次不一般的接触,就是在他来办理房产手续的一个礼拜,他也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晚上,他们各进一个房间,之后都在里面上了小锁,她到上海读了四年的博士回来,入住红山茶还不到一年,他的夫人就怀孕了,欧阳红樱尽管如此解释,大红还是将信将疑,这一来,大红在欧阳红樱的心目中又增添了几分佩服和尊敬,种子出土,青草萌芽,需要耐心等待。

鸟鸣山幽,风过林静,蜂场附近的密林中,一只野公鸡拉开了嗓子,卖弄着悠长的歌喉,几只灰斑鸠站在高大的荷木树上拖着苍凉的调子咕咕地鸣叫着,这时候,大红和欧阳红樱却酣然入睡了,阳光从窝棚的木篱笆缝里流泻进来,丝丝缕缕的在被子上愉快地跳跃着,温暖着他们的美梦。

一阵吱吱嘎嘎的激烈摇晃把他们惊醒了,开始,大红以外发生了泥石流,或是大地震,立即翻身床,掀开被子,想把欧阳红樱抱起来往外逃,可是一听,除了窝棚摇动和附近蜜蜂进出的嗡嗡声外并没有其它的声响,窝棚外充满一片愤怒的嗥叫,大红从篱笆缝里看到了一只只老熊摇动的身影,他想情况肯定是这样的,有的挺着身子抓着篱笆使劲摇晃,有的在一旁呐喊助威。

大红故作平静地说:红樱,不要紧的,来了一群老熊。听到老熊,欧阳红樱一听更是惶恐不安了,她颤抖着身子,紧紧地抱住了大红。因为她从小就听说过熊瞎子的厉害。外面围攻的老熊听到里面有了动静,变得更加疯狂了,发起了一阵阵猛烈的攻势,企图在顷刻间把窝棚推倒。大红一边安慰欧阳红樱,一边在想着办法,本来,他想用门后的那根黄栗木的顶门杠,挥舞着把这些老熊赶走,可是一想,六十多只老熊聚到一起,已经是一片黑压压的森林了,一个人冲出去,虽然可以打翻几只,可是一定要发生危险,非死即伤,一个年轻的退伍军人要是被熊伤害,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再说了,老熊是国家保护的动物,是不能去伤害它们的,他又想到了用敲打脸盆的办法把他们赶走,可是又担心火上浇油,彻底把它们激怒了,酿成了不可收拾的残局。

恼羞成怒,这群老熊的轮番发起的攻势,窝棚一刻不停的摇晃着,粉尘在窝棚里漂浮着。欧阳红樱一个劲地问,窝棚会不会轰然垮塌。大红说,这个你尽可放心,一排排的木篱笆扎得非常牢固坚实,再说了,这些熊都是愚蠢而又笨拙,它们只知道围绕着四周摇晃和推拉,根本就不知道齐心合力地从一个方向使力,这样一来,它们的力量不是都相互抵消了吗。

大红和欧阳红樱正在惶恐不安的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尖锐刺耳的喇叭声和噼噼啪啪的鞭炮声,老熊立即停止了骚扰,发出了惊恐万状的吼声和逃跑的脚步声,不一会,窝棚外传来了几个人的说话声,大红一听,来人都是生态保护站的护林员和工作人员,有人在外面大声叫:大红,快出来吧,险情已经排出了,六十多只黑熊已经逃到深山密林中去了。

刚才只顾门外发生的事,大红和欧阳红樱没顾得上穿上外衣外裤,他们急忙穿好衣服,开门应付,大红站在大门内,没有跨出半步,几个生态保护站的人看他有些不同平常,轰一声笑了起来,因为刚才大家在路上打了个赌,说大红一定被这一群老熊吓尿了裤裆,一看,他的裤子上并没有任何痕迹,大红说,要是几只熊就吓尿了裤裆,这个大兵算白当了,正在说话,欧阳红樱在屋子里已经梳好头走了出来,大家一下子明白过来了,原来大红把在门上的原因。一个护林员说:大红,有了弟妹也不说一声,大红嘿嘿干笑了两声说:她不是昨天刚到的吗。

护林员说:都快十一点了,是不是进行了一场旷日的持久战后,疲惫不堪,才睡得这么甜蜜,要不是老熊来捣乱,你们肯定会睡到了日落西山红霞飞的时候。这个微笑开大了,弄得大红哭笑不得,可是,他不想多作解释,因为这是越抹越黑的事,他把五个人迎接到了窝棚里,把黑熊赶跑了,几个朋友的功不可没,一顿饭是要吃的,大红立即烧火做饭,用遥控开了发电机,插上电饭煲,用电炒锅炒了一个牛肉干和花生米,生起火塘把一块腊肉放到大锅里煮了,让大家坐下来先喝酒,边吃边聊,欧阳红樱不好意思地对大家说,她不会做饭菜,除了做面条熬粥,还有大杂烩,其它都不会,几个护林员嬉笑着说,看来要吃到弟妹做的菜饭难了。

欧阳红樱坦然地说:下次你们再来,我肯定学会几道菜招待你们。

一个护林员说,吃过中午饭,我们要把大窝棚用铁丝围绕起来,要不,这些老熊肯定还要来捣乱。

欧阳红樱问,老熊为什么来捣乱,护林员说,我们把养蜂场的那些蜂箱都围在了里面,老熊偷不到蜜,肯定就要来报复捣乱了,大红不解的是,刚才他们并没有通电话,怎么就知道老熊来袭击的事,护林员说,算你们运气好,我们一个月前就在几只老熊身上埋下了无线电定位器,我们几个处于好奇,把遥控打开了,一看有熊在附近活动,想到了你的养蜂场,就带上半导体喇叭和鞭炮赶来了。

这一天,大红和几个护林员,在窝棚的四周栽上木桩,和蜂场一样,拉上了一道道密密实实的八号铁丝。晚饭的时候,几个弟兄喝多了酒,纷纷谴责大红,说他太不够哥们义气了,偷偷结了婚,来个金屋藏娇,竟然不叫大家喝喜酒,无奈之下,大红只好说没有的事,问欧阳红樱,她也点点头说,大家听了,一阵狂喜,一场热热闹闹的婚礼一定是举办的,要不,樟树坡已是冷清已久了。

送走了朋友,月亮已经升起来了,喝了些酒,大红和欧阳红樱都感到浑身发热,大红提议到山谷里走一走,发生了今天老熊偷袭的事件,以防万一,大红把那根顶门的栗木大棒带上了,沿着一条铺满了黄沙小路散步,欧阳红樱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今天让你的朋友造成了天大的误会,真是对不起了,大红笑笑说,这个倒也没有什么委屈的,只是你一个天分很高的艺术家,我是一个土得掉渣的农民的儿子,要是在一起过日子,我配不上你呀。欧阳红樱说,现在都别急,还是那一句话,强扭的瓜不甜,捆绑不成夫妻,我们还是先磨合了再说。接下来,欧阳红樱说了自己的打算,本来她是想在山沟里寻找些蚂蚁小虫作为自己的拍摄对象,把这些细小微观的生物进行拍摄,可是,今天发生的黑熊事件,使她生出了跟踪这群黑熊拍摄的想法,用几年的时间,把它们的点点滴滴都记录下来,不想,她与大红一拍即合,除了黑熊还有蜜蜂,他养蜂场上的这些蜜蜂,一大一小,作为一辈子拍摄对象,回到窝棚的时候,他们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火着枪响,第二天一早,大红开着吉普车把欧阳红樱送进城了,半个月后,欧阳红樱已经到省城采购了一台德国产的高清摄影机回到了养蜂场,大红只要稍有空闲,就叫上两个护林员弟兄,背上摄影机,带上欧阳红樱一起到森林里跟踪这群熊,为了和这群熊交上朋友,每次出行,大红少不了带上一小罐蜂蜜,见到老熊,他就把蜂蜜摆下,稍后退几步,老熊见了也只是自顾自的吃蜜,两个月后,大红和欧阳红樱竟然和黑熊能够近距离的接触了,有一次,走在前面的大红,看到那只哀牢一号的大公熊缓缓走来,他立即蹲下,把一块蜜饼放在手里伸了出去,公熊到了面前,伸手把蜜抓了过去,放到嘴巴里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欧阳红樱当即拍下了这个人与动物和谐相处的镜头。

是个风清月明的夜晚,大红他们散步回到窝棚的时候,窝棚外放了大木盆,大红知道,这是生态保护站的一个弟兄送来的,他跟父亲学过箍桶,为了让欧阳红樱能够洗上热水澡,他把这个香樟木大桶送来了,欧阳红樱感到一身温暖。

接连阴了十几天,好不容易出了太阳,大红站在窝棚前抬头一看,漫山漫坡的野樱花都绽放了,一树树,一簇簇,一团团,在远远近近的森林中,涌动着,燃烧着,欧阳红樱起来一看,激动地大叫起来:樱花红,红樱花。

不知不觉,两个月过去了,欧阳红樱回了一次红山茶庄园,处理了那里的别墅,以500万的价格卖还了金浩集团,把钢琴运到了县城,把它搬到了刚租到的一个门市里放着。

这天,大红大大方方的把欧阳红樱带回了樟树坡,为了让一家人好说话,吃过午饭,欧阳红樱就自己开车先回养蜂场了,因为与黑熊交上了朋友,她不再担心它们的袭击了,何况窝棚外有了铁丝围着,欧阳红樱一走,全家老小都聚集到了一起,大红的大爹二爹都来了。大红说:爷爷奶奶大爹二爹,和爹妈,今天我把要做媳妇的人带来给你们都了,有什么话都可以说的。

爷爷说:这个姑娘好,温文尔雅,将来一定会相夫教子。

奶奶说:很好,柱子要粗,竹子要高,这个孙媳妇我认了,以后有了孙男孙女都是一等一的上等人才。

大红的爹说:既然两位老人都说好,就快结婚吧,爷爷奶奶都等待着四代同堂呢。

大红的妈稍有挑剔地说:人很漂亮就是带点妖气,腰也细了点,像葫芦蜂一样,山风来了,会不会闪了腰杆?人带妖气就会指指点点,大红你能够罩得住她吗?

大红的妈和奶奶每次都会生出些小冲突,奶奶听了,不屑一顾地说:欧阳红樱姑娘带点妖也是聪明过人的山妖,大凡聪明过人的女人都有山妖之气,腰杆是细小了点,大红把她娶来不是用她来挑山的呀,城里人把她叫艺术家。

大红和欧阳红樱的婚事就这么定下来了,用大红的话就是通过家庭会讨论决定的。

大红的爹妈和爷爷奶奶一定要大红打电话告诉李师长和苏娅大姐,大红虽然答应了,其实并没有去做,他给马副局长打了个电话,他回答说到时再说吧。

大红的婚礼,一切都按照传统的习惯进行准备,他爹专门到外村请来了一个唢呐帮,和这一带有名的歌手,要他们在结婚晚宴上,吹吹打打,唱上几支幸福日子万年长的山歌。

结婚这天,一大早,大红开着大奔到城里请来了个有名的化妆师,要她给欧阳红樱化新娘妆,回来时,在离家不远的公路上,大红又看到了那条灵蛇,它在前面晃了一下,闪动着鳞鳞波光,上了一道红土坡,接着,他收到了苏娅发来的短信,她在短信里说:儿子今天刚好两岁生日,活脱脱一个老李的三D打印版,壮实英俊,可就是喜爱打口哨,哨声嘹亮。

(完)

往期精选

▶▶▶▶▶▶来源丨@昭通日报 微信(ID:ztrbwx)

审核丨吕翼

特邀编辑丨朱镛

实习编辑丨 李艳

原标题:《群山 | 存文学:哨声嘹亮(中篇小说连载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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