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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 琛 陈奕平:霸权的逻辑:特朗普政府东南亚政策析论

2020-10-19 07:03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政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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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东南亚在美国的对外政策中占据十分重要的地位,特朗普上台后将东南亚纳入“印太战略”之 中,其东南亚政策主要包括安全利益、经济利益和价值观等三个方面的具体目标,特朗普力求通过各种政策手段以达到上述目标。透过对美国近期发布一系列政策报告的分析,结合相关研究和现实情况,可以发现,影响特朗普制定东南亚政策最为关键的因素为中美关系的变化及其对东南亚的认知,但从根本上看是美国的霸权行为逻辑。然而,特朗普的东南亚政策也有明显的缺陷,新冠疫情与美国大选带来了新的变数,美国的东南亚政策有待进一步观察。

东南亚地区在美国的全球战略中一向占据重要位置,奥巴马时期美国的东南亚政策包含在“重返亚太”战略之中,这一时期美国对东南亚十分重视。然而,特朗普上台后,对奥巴马的政策进行调整,包括退出“跨太平洋伙伴协定”(TPP)、提出“印太战略”等政策举措,这其中也对美国的东南亚政策进行了调整。特朗普政府的东南亚政策的战略目标是什么?有哪些重要的因素影响到特朗普的东南亚政策?这些问题都值得去研究,依据政策文件、新闻公告等文献资料,结合现有的研究,本文对特朗普的东南亚政策展开分析,并对相关问题进行探讨。

一、美国学界对特朗普的东南亚政策的探析

特朗普上台后提出“印太战略”(Indo-Pacific Strategy),将美国的东南亚政策纳入其中,由此引起国内外学者对美国的东南亚政策的一系列思考和探讨。相较于前任政府,东南亚的战略地位在特朗普政府的整体国家安全战略中有所变化,有美国学者认为,“就东南亚而言,特朗普政府退出TPP进一步增加了不确定性,这意味着美国将放弃其在该地区的经济主导地位”。特朗普政府提出“美国第一”(America First),但这并不代表通过“美国独行”来实现,它必须建立在盟友、伙伴网络的坚实基础之上,这其中就包括东南亚国家。美国企业研究所(American Enterprise Institute)的马明汉(Michael Mazza)指出,“为了捍卫美国在东南亚的利益,美国需要在东南亚实施全面综合的战略。这一战略以安全、经济和治理为支柱,旨在塑造一个与美国和邻国和平相处的东南亚,帮助东南亚保持强大、独立和繁荣,保证美国是东南亚国家坚韧、积极响应并负责任的后盾。”美国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CSIS)的一些学者亦认为美国应当保持对东南亚的“接触政策”(Engagement),虽然特朗普对东南亚没有奥巴马那样重视,但是“特朗普政府确实在充实其自由开放的印太战略方面取得了进展,包括宣布了一些实质性举措,并在言辞上肯定东盟的中心地位,东盟也仍然是美国在该地区落实相关政策的支柱”。

美国对外关系委员会的库尔兰兹克(Joshua Kurlantzick)则与以上观点不同,从中美竞争的视角来分析美国的东南亚战略,他认为,对于特朗普政府来说,美国作为该地区不可或缺的域外力量,恢复东南亚国家的信任,说服这些国家接受自由开放的印太战略理念,美国需要表明这一战略政策不仅仅是为了获得东南亚的支持,同样也有利于东南亚的利益。而沈大伟(David Shambaugh)并不认为中国比美国在东南亚地区占据优势,东南亚国家需要维持其传统的、中立的对冲战略,这很关键。美国应该把握自己参与东南亚事务的方式,避免在该地区对中国采取遏制战略,成为东南亚地区的“离岸平衡者”。当中国在东南亚地区过于强势和自信时,美国就应在东南亚展示自己的存在。大多数美国学者仍旧以战略竞争来看待中国在东南亚的各种和平友好的举措,只有极少数美国学者提及如何与中国在东南亚和平的相处。至于美国未来的东南亚战略如何展开,沈大伟认为,“美国对东盟的最佳战略就是维持稳定、存在、关注、接触以及可靠的伙伴关系”。其他学者也对美国如何具体实施东南亚战略进行了相关的研究。

以上研究可以归纳为两个派别:一是战略担忧派,这些学者认为,相较奥巴马,特朗普虽然提出了“印太战略”,但对于东南亚地区在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并未明确,因此被视为特朗普对东南亚的忽视;二是战略自信派,他们认为,美国的东南亚战略深耕广植,无需过度担忧,只需通过各种政策措施将战略具体落实到东南亚,继续稳固东南亚地区的美国战略利益。虽然有美国学者对东南亚的战略地位表示了相关的担忧,但大体上他们认为特朗普的东南亚政策还是保持或者说是延续了美国已有的东南亚政策。然而从特朗普执政到现在,美国东南亚政策的战略目标是什么?特朗普政府的东南亚政策是基于什么样逻辑制定的?这需要对特朗普政府的东南亚政策的具体目标与手段展开分析,以回答上述相关问题。本文将通过对特朗普政府近期发布的几份关键报告,结合现有研究和实际情况,对特朗普政府近期的东南亚政策展开分析。

二、美国“印太战略”中的东南亚政策

特朗普政府上台之初提出的“印太地区”有别于奥巴马时期的“亚太地区”,对于东南亚地区来说,这意味着某种变化。在奥巴马时期,东南亚作为美国“重返亚太”的一个重要战略支点,受到重点关注。奥巴马的东南亚政策将南海问题塑造成核心问题,援助或“声援”与中国有领土争议的东南亚国家,设置议程,掌控国际话语权。此外,奥巴马还“极力拉拢东南亚国家参加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建立起由美国主导的跨太平洋的贸易机制,撇开中国来维护美国在地区事务上的主导权”。特朗普上台初期,对东南亚相关的政策并未凸显出来,虽然在2017年对东南亚相关国家进行了访问,但宣布退出TPP,“印太战略”中东南亚的战略地位并不凸显,使得外界看来特朗普政府对东南亚似乎不够重视。然而,随着“印太战略”的不断完善,特朗普政府的东南亚政策也得以明确。

2017年底特朗普政府出台首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其中在地区战略中,对东南亚地区的地位做出一定的判断:“在东南亚,菲律宾和泰国仍然是美国的重要盟友和市场。越南、印尼、马来西亚和新加坡是美国日益增长的安全和经济伙伴。东盟和亚太经合组织仍然是印太地区架构的核心,也是推动建立自由秩序的平台。”但此时特朗普政府并未提出具体的东南亚策略,只是将东南亚地区放在“印太战略”的整体框架内,美国的东南亚战略尚未得到明确,甚至出现一种“模糊化”。随着“印太战略”的不断完善,特朗普政府对东南亚地区的认知发生变化,2018年以来美国的东南亚政策出现明显变化,特别是国会众议院在2018年9月13日提出一项议案《东南亚战略法案》(Southeast Asia Strategy Act)要求政府制定与东南亚和东盟的接触战略,以保证美国在东南亚地区的长久利益。该议案提出详细的政策方案,并且要求美国政府重新确认东南亚在“印太战略”中的地位,并阐明东南亚在美国战略中的作用和重要性、美国与东盟关系的价值、双方的共同利益以及东南亚所有国家的利益的实现都源自美国在东南亚的强大参与和领导。

随着“印太战略”的推进,特朗普政府的亚洲政策更为明确,而上述关于东南亚的议案也提供了政策参考,特朗普政府的东南亚政策更为明晰。2018年底开始特朗普陆续颁布几项重要法案和报告,对“印太战略”进行细化,其中东南亚政策部分篇幅大增,政策措施更加明晰和具体化。(1)2018年12月31日签署《亚洲再保障倡议法案》(Asia Reassurance Initiative Act of 2018)对东南亚国家在“印太战略”中的地位做出了更为细致明确的定位。(2)2019年6月1日美国国防部出台《印太战略报告》,从军事准备、伙伴关系以及网络化区域建设等三个方面分析了美国在印太地区的战略与战略愿景。(3)2019年11月4日美国国务院颁布《自由与开放的印太地区:推进共同愿景》相关战略报告,强调美国保持与东盟等东南亚的地区组织的良好合作关系,而对于不同的东南亚国家采取不同的政策加强双边关系。在维护美国长久利益,实现相关的战略目标下,特朗普政府的东南亚政策一步步强化。

三、特朗普政府在东南亚的政策目标与手段

特朗普政府初期所提出的“印太战略”对东南亚的战略定位并不明确,但随着“印太战略”的具体化,东南亚在其中扮演的角色越来越明晰,特朗普政府的东南亚政策包括安全、经济与价值观等具体政策目标任务,并通过调整政策手段以实现这些目标,维护美国在东南亚地区的利益。

(一)实现美国的安全利益

自特朗普政府执政以来,已拨款11亿美元在南亚和东南亚展开安全事务合作,其中包括“东南亚海上安全倡议”(the Southeast Asia Maritime Security Initiative)以及“孟加拉湾倡议”(the Bay ofBengal Initiative)等项目提供价值3.56亿美元的培训和设备。特朗普政府除了投入大量的资金进行军事援助,主要通过不同的政策手段来达到相关目标。

首先,强化与东盟的战略伙伴关系,重申东盟的战略地位。美国在这方面想借东盟这一多边平台融合印太地区的政治经济安全。透过东盟来继续维持美国主导的多边机制、规范。为了插手东南亚的海洋安全问题,一方面对东南亚国家提供军事援助,特别是海上军事援助和相关培训,美 国“帮助东南亚各国掌控专属经济区并应对跨国威胁。援助侧重于培训和后勤支持以提高该地区国家的海洋意识和巡逻能力、专业化和维护能力,以协助合作伙伴发展国防和安全机构”。另一方面则透过南海问题插手东南亚的海洋议题,借机弱化中国在东南亚地区的影响力。在东南亚非传统安全领域,美国亦强化相关的政策,意图掌握问题议程的主导权。2018 年8月4日,美国国务卿蓬佩奥在东盟地区论坛上宣布提供近 3亿美元安全援助的意向,以改善印太地区的安全关系。这些援助包括2.905亿美元的对外军事资助,以加强海上安全、人道主义援助/救灾和维和能力,以 及 850万美元的“国际毒品和执法基金”(International Narcotics and Law Enforcement Funds),以打击跨国犯罪。东南亚的印度尼西亚、菲律宾、越南等国是主要援助对象,海洋安全则是美国重点合作领域。

其次,强化双边关系。除了加强菲律宾与泰国的盟友关系,对于其他国家的定位也更为清晰,加强双边关系以有益于构建美国在印太地区蓬勃发展的双边关系网。在准盟友新加坡方面,特朗普政府与新加坡签署新的协定,允许美国军队继续进入新加坡空军和海军基地,为美国过境人员、飞机和船只提供后勤支持,并且将原有期限延长15年。对于越南、印尼和马来西亚,特朗普政府认为三者是东南亚经济增长的引擎,战略位置十分重要,因此优先考虑与这三个东盟关键国家构建新的双边关系(New Relationships),推动美国的印太战略的构建和落实。美越关系持续升温,在军事方面的合作不断增加。2018 年美军航母“卡尔文森”号自越战结束后首次停泊越南港口,对越南进行了历史性的访问,同年,越南首次参加美国主导的环太平洋军事演习。2019年美朝第二次峰会在河内举办,越南在峰会中的作用加强了美越之间的共同利益。正如美国学者埃莉诺·艾伯特(Eleanor Albert)所说:“预计美越关系将继续朝着积极的方向发展。尽管对贸易失衡的分歧可能会暂时阻碍两国关系发展,但中国在该地区日益增长的影响力可能会拉近美国和越南的战略利益。”印尼作为区域大国,美国自然格外重视。在安全合作方面,美国与印尼“双方讨论全面恢复美国与印尼特种部队的军事训练关系,进一步推动美国向印尼销售F-16战斗机,反恐合作以及改善印尼在纳土纳列岛周边区域的海洋领土预警能力。在对文莱、老挝和柬埔寨的政策上,美国则是保持谨慎接触(measured engagements),在此基础上继续寻求机会,并且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加强防务关系。

(二)促进美国的经济利益

东南亚地区是经济发展较快的地区之一,因此美国加强与东南亚国家的经贸合作以图维护美国在该地区的经济主导权和经济利益。首先,维护和加强美国在东南亚地区所现存的地区经济合作机制,在机制上维护美国的主导地位。东盟处于印太地区中心地带,在美国所提出的印太愿景中扮演着中心角色。美国通过一系列重要的地区机制,例如《美国—东盟联通计划》(The UnitedStates-ASEAN Connect)、亚太经合组织、“湄公河下游倡议”(The Lower Mekong Initiative)和环印度洋国家联盟(the Indian Ocean Rim Association),向该地区提供 1.13 亿美元的援助计划。2019年,东盟成为世界第六大经济体,是美国第四大出口市场,美国对东盟国家的出口总额达到1162亿美元,成为印太地区美国投资首选目的地。奥巴马政府时期,美国就已经通过战略性的经济协定,例如《美国—东盟贸易和投资框架协议》(The U.S.-ASEAN Trade and Investment Framework Arrangement)和《美国—东盟联通计划》)等,实现美国对东盟的承诺,构建印太地区的经济关系网。通过这些经济框架,美国和东盟维持更高程度的相互依存。⑧特朗普虽然宣布退出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但是对于东南亚地区还是延续了奥巴马时期所建立的各项经济合作框架。在此基础上,特朗普政府在东南亚推销其“自由与开放”的“印太战略”合作框架,“与合作伙伴共同努力,致力于建立自由市场的国家网络。”

其次,加强基础设施的投入,掌握东南亚的基础设施建设主导权。2018年7月美国发起“基础设施交易与援助网络协定”(Infrastructure Transaction and Assistance Network,ITAN),构建进行基础设施出口的政策工具,支持菲律宾的基础设施建设,为越南的电力发展计划提供建议,并为越南和印尼举办培训班,对两国的运输规划、融资项目进行指导。2020 年 3 月美国相关部门推出了“美国与东南亚航空合作计划”(The U.S.-Southeast Asia Aviation Cooperation Program),旨在促进民用航空领域的技术、政策和商业合作,以推动东南亚地区的航空基础设施建设。在数字经济时代,数字互联互通将是区域经济优先发展的重点,因此美国必然要加强东南亚地区数字网络的互联互通,以维护在该领域的主导权。2018 年美国政府宣布建立美国—东盟智能城市伙伴关系(The U.S.-ASEAN Smart Cities Partnership),通过帮助东南亚国家利用数据驱动技术创新和管理市政资源,刺激美国对该地区数字基础设施的投资。2019年 10月美国基于“数字连通和网络安全合作关系”(Digital Connectivity and Cybersecurity Partnership)以及2018年《美国—东盟领导人关于网络安全合作的声明》(U.S.-ASEAN Leaders’Statement on Cybersecurity Cooperation),在新加坡举办美国—东盟网络政策对话(U.S.-ASEAN Cyber Policy Dialogue),美国为东盟国家和东帝汶官员提供数字连通、网络安全和新兴技术培训。正如美国贸易开发署所说,“为响应印太地区对高质量基础设施解决方案的需求,相关政策目标就是为美国提供相应的机会。面对来自经济竞争对手日益激烈的竞争,这影响到美国对该地区基础设施建设的主导作用,对美国的商业和政策利益构成了威胁”。

(三)推销美式价值观

在美国的外交战略中,意识形态是重要组成部分,即使是特朗普政府也不例外,正如《亚洲再保障倡议法案》所阐述的:“在印太地区推动人权和民主价值观符合美国的国家安全利益。继续支持人权、民主价值观和善治(Good Governance),对于美国在印太地区的外交战略成功与否至关重要。”在东南亚地区,美国希望通过各类资源和方式,为东盟内部实体提供支持或与其合作,以提高东盟解决人权、民主和善治等问题的能力。为此,特朗普政府加强与东南亚国家的司法合作,推动东南亚的民主制度建设。2018年11月,副总统彭斯发起《印度—太平洋地区透明度倡议》(Indo-Pacific Transparency Initiative),美国投入 6 亿美元推动相关议程。美国与东盟国家在反腐、反毒品、防范犯罪等法律事务方面展开合作。通过资金支持展开“民主援助”(Democracy Assistance)对东南亚相关国家进行干预则是另一个手段。这主要体现在对缅甸等国的民主化进程的干预。虽然特朗普对此不如奥巴马重视,其上台初期只是继续支持缅甸的民主化改革进程。然而,罗兴亚问题的爆发成为特朗普政府缅甸政策的转折点。2017年 10月,为了表达对缅甸在罗兴亚危机期间处理方式的不满,美国撤回部分对缅甸的军事援助,并重申支持缅甸的民主化进程以及对遭受迫害的罗兴亚人的救济。2019年 7月,美国对缅甸最高军事指挥官敏昂莱(Min Aung Hlaing)和其他三位上将实施签证制裁。在 2020年 3月举行的东亚峰会上,美国宣布拨款 6800万美元,其中包括支持缅甸举行民主选举。培训东南亚国家的青年领导人,加强文化输入则是保障这一政策的可持续性。2013年美国就已发起“东南亚青年领袖计划”(Young Southeast Asian LeadersInitiative, YSEALI),这是美国政府加强在东南亚领导力发展和网络建设的标志性项目,通过各种项目和合作,包括美国教育和文化交流、区域交流和种子基金,加强美国与东南亚的联系。在柬埔寨,美国国际开发署对当地的青年领导人和妇女政治组织展开培训和援助。除此之外,美国还在宣传方面加大投入,干预当地媒体,寻求所谓的“新闻自由”,实现意识形态方面的输出。另外,人权外交也是特朗普政府干预东南亚事务的一个重要抓手。在缅甸的罗兴亚难民问题上,美国已经提供超过6.69亿美元的援助,而在柬埔寨,美国对反对党给予高度的关注和支持。特朗普政府还注重对人力资本(Human Capital)的投资,美国政府和私营企业通过理工科项目(Programs in Science, Technology, Engineering, and Mathematics, STEM)帮助美国公司在印太地区进行创新研究。美国在东南亚地区所展开的一系列动作都是为了推动美式价值观落地生根,因为“美国对善治的支持是美国外交政策和国家安全利益的组成部分,也符合美国的价值观”。

四、霸权的逻辑:特朗普政府东南亚政策的出发点

美国在东南亚地区一直都有大量的投入,谋求该地区的主导权,维护美国在东南亚地区的霸权,是美国对东南亚政策的最为根本因素,只是在不同时期表现有所不同。影响特朗普政府东南亚政策的因素很多,中国崛起与中美在东南亚地区竞争态势、特朗普政府对东南亚的认知是其中两个重要的因素,但从根本上说特朗普政府东南亚政策体现的仍然是美国霸权的逻辑。

首先,中国崛起与中美竞争的国际环境影响。从历史上看,霸权国一般是所谓的“守成国”,在面对一个正在崛起的大国时,为维护自身的霸权会对崛起国采取遏制政策,从而导致冲突,有学者称之为“修昔底德陷阱”。美国作为霸权国,在调整其东南亚政策时,首先考虑到的是国际环境的变化,其中一个重要的考量是对中国国家实力的判断。随着中国的崛起,中国的综合国力和国际影响力不断提升,“美国却认为中国的崛起越来越对其霸权形成挑战,因此中美关系从奥巴马政府到现在特朗普时期,面临的挑战越来越大”。甚至有学者认为,“美国别无选择,只能采取现实主义的外交政策,因为它必须阻止中国成为亚洲地区的霸主。”相较奥巴马政府,特朗普政府对中国的界定更为趋向于竞争对手,将中国认定为“战略对手”“修正主义大国”(Revisionist Power),通过制定和推动“印太战略”、发动贸易战等方式与中国展开竞争,因此,特朗普政府的东南亚政策是在美国与中国开展竞争的局势影响下所制定出来的。

近年来,中国在东南亚地区影响力不断得到提升,这引起了美国的担忧。有美国学者认为:“以目前的结构和决策结构来看,东盟已然成为域外大国尤其是中国所操作的对象。过去10年,中国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从一个辅助性战略伙伴,转变为该地区具有实际意义的否决权玩家(a de factoVeto-player)。”面对中国在东南亚影响力的提升,美国不愿意承认中国在该地区影响力上升的现实。“相反,美国更愿将这些归因于中国有意破坏现有秩序,并以‘亚太再平衡’‘印太战略’等作为回应,希望达到及时止损的目的。遏制中国潜在的或已显现的竞争优势是美国亚洲政策的逻辑基础,在此基础上形成的各种反应对策构成其亚洲外交政策的重要内容。”东南亚国家与中国在安全领域展开合作,南海争端得以缓解,这是美国不希望看到的,因此美国借“航行自由”和维护地区安全等理由,向南海地区派遣军机军舰进行挑衅,并支持与中国存在领土争端的东南亚相关国家采取相关动作,以掌握南海问题主导权。特朗普执政以来,虽然访问东南亚国家的次数有所降低,但是美国向南海派遣军舰的频次越来越高。2018年,美国有超过30个架次的B-52轰炸机巡航南海,这在冷战结束后十分罕见。据不完全统计,截止2020年3月30日美军与南海及周边地区主要国家共开展军事演习多达85余次。无论这些演习形式如何多样内容如何创新,其中最重要的主线就是通过深化与地区国家或者域外国家的军事合作……通过强化地区军事存在来遏制中国的海上崛起。与此同时,美国通过各种多边平台对中国展开舆论战,推销“中国威胁论”,发起安全问题的议程。2018年在新加坡举行的香格里拉对话上,前美国防长马蒂斯表示美国会提供军事设备、军事训练与军事演习以确保区域内国家的航海权与航空权安全。通过多国的军事安全合作,建立区域内国家之间的军事与经济互信。在阐述南海问题时,马蒂斯对中国的南海岛礁建设以及相关政策表示不满,认为这与美国“印太战略”的开放自由相抵触,美国无惧与中国展开竞争。此外,在经济上,美国增加对东南亚地区的投资,加强与东南亚国家经济联系,削弱中国与东南亚国家的经贸合作。2018年,美国在东盟的累计投资为2710亿美元,超过美国在中国和日本进行的国外直接投资的总和。因此,从整体上看,在美国与中国的竞争态势下,特朗普的东南亚政策会越来越具有进攻性、竞争性,这是由东南亚国家地缘政治所决定的,也是压制中国、维护美国霸权地位的必然结果。

其次,特朗普政府对东南亚地区认知的影响。特朗普政府的东南亚政策制定过程反映了其对东南亚地区认知,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美国历届政府上台后相关政策变化的规律。相较于上一届政府,“人们往往会对美国新一届政府能否保证承诺的可持续性产生担忧,而特朗普政府尤其如此,原因是特朗普政府具有非常规的决策行动,例如退出《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对美国决策者而言,公布战略性区域远景的过程也是一项艰巨的任务,比大多数外部观察家通常所分析的要困难得多,因此,在总统任期内尽早开始这一点很重要。”

在特朗普上台初期,其团队对于东南亚的认知存在着一定程度的不足,虽然在2017年特朗普对东南亚国家进行了访问,但其发言与政策行动大多数是基于奥巴马政府的基调而做出的,对于东南亚的战略地位并未给出清晰的定位,而这也与奥巴马政府上台初期的战略评估基本类似。随着时间的推移,新一届政府对国家相关战略进行细化和具体化,并加以落实和实施。特朗普政府在将东南亚政策具体化的过程中,强调双边关系,维护已有的盟友关系,加强与其他国家的伙伴关系,而对东盟的政策多为经济方面的,在机制建设和安全领域的加强并不凸显。“在特朗普担任总统后,东南亚领导人基本上已经接受了这样一个事实:对该地区给予特别关注的时代已经基本过去,尽管只是暂时的。美国与东南亚的关系回到了20世纪90年代的状态,即美国关注更多的是其他地区的地缘政治变化,与东南亚国家的关系更多是双边的。”但这并不意味着特朗普政府完全放弃对多边机制的主导权,与前任政府相较而言,只是政策表现形式不同而已。

最后,从根本上看,特朗普的东南亚政策的内容、目标仍然是霸权的行为逻辑。在国际关系中,霸权国的行为逻辑在于“使用强权胁迫及其他损害他国权益的手段追求霸权、维持霸权的指导思想、行为和政策”。美国作为当今世界的霸权国,在处理全球和地区事务之时,其根本目标都是维护全球霸权,因此其行为依然延续着霸权逻辑。特朗普的东南亚政策基于其“有原则的现实主义”的外交指导思想,“该战略是现实主义的,因为它对全球竞争持清楚的态度:承认权力在世界事务中的核心作用,申明主权国家是建立和平世界的最大希望,并明确定义了美国的利益。这样做是有原则的,因为它基于这样的认识,即弘扬美国价值观是在全球传播和平与繁荣的关键”。

特朗普政府外交政策的核心理念就是通过追求军事现代化和重建美国军事力量实现“以实力追求和平”(Peace through Strength),达到“美国再次保持领导地位”(America is Leading again)的目标,但“‘美国优先’并不意味着只有美国才能在打击激进主义和极端主义的同时,重振与那些与美国有着共同目标和利益的国家的关系”。这意味着作为霸权国美国在保证自身利益的同时,要确保在处理国际关系时自身的领导地位。正如基欧汉(Robert O. Keohane)所说,“成功的霸权领导,自身也依赖一定形式的非对称的合作。霸权扮演着一种独特的地位,为其伙伴提供领导,换取服从的回报。”特朗普政府的外交政策虽然倾向于重视双边关系,更有保守的保护主义,但美国仍是霸权国,不可能完全回归到“孤立主义”,因此在制定东南亚政策时仅仅是根据需要所进行的一种调整,其根本目标仍然是维护美国霸权地位。

结 论

特朗普政府的东南亚政策被纳入其“印太战略”,在美国的国际战略中,东南亚地区的战略地位发生一系列变化。东南亚地区作为特朗普政府“印太战略”中的核心内容之一,其战略地位提升。特朗普政府对东南亚采取了“再保障”战略,并进一步具体化、强化其对东南亚的政策,以期实现安全、经济与意识形态等相关目标,构建完整的“印太战略”。从整体上看,特朗普政府的东南亚政策都是围绕着维护美国“领导地位”展开的,仍然是延续了长期以来美国霸权的行为逻辑。

然而,特朗普政府的东南亚政策存在着明显的缺陷。首先,重视与东南亚国家的双边关系,而对东盟等地区多边机制的经营远远不够,难以取得东南亚国家的认可。其次,特朗普政府的“有原则现实主义”的外交政策是基于“美国第一”而展开的,又大兴贸易保护主义,令重视贸易和多边主义的东南亚国家在一定程度上感到失望。再次,虽然美国政府对东南亚十分重视,但特朗普本人对东南亚的关注较少。“特朗普政府继续派遣高级官员访问东南亚,包括副总统、国务卿和国防部长。上任第一年,特朗普参加了东盟两年一度的峰会,但之后就再也没有参加过。”因此,这些都成为美国东南亚政策中的缺失,而是否得以改进和强化,有待观察。对于特朗普政府来说,2020年大选成为相关政策的重要变数,影响到美国对东南亚政策。此外,近期发生的新冠疫情对美国的国内外政策引起相当大的影响,这也会让美国的东南亚政策面临不确定性。

(本文转自:《南开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20年第5期;时政过关分析)

作者简介:

王琛,暨南大学华人华侨研究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陈奕平,暨南大学博士研究生

原标题:《王 琛 陈奕平:霸权的逻辑:特朗普政府东南亚政策析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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