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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鲁郑:面对“斩首恐袭”,法国政界何以如此高调?

2020-10-20 18:48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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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宋鲁郑

旅法学者,复旦大学中国研究院研究员

【文/ 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宋鲁郑】

疫情高峰下发生的恐怖袭击震撼了整个法国。正在国外访问的内政部长立即终止行程回国,而总统马克龙也亲临现场哀悼,并定调这是对言论自由的袭击,是恐怖分子“想要打倒的是共和国”。随后宣布为被害的老师举行国葬。

18号周日,全国不少地方都举行了哀悼仪式——尽管此时法国疫情已经严重到许多城市不得不宵禁的程度。法国总理让·卡斯泰、教育部长让-米歇尔·布朗凯、内政部部长级代表等内阁成员以及巴黎大区议会主席、巴黎市长、左翼社会党第一书记,极左翼“不屈的法国”党首等参加了巴黎共和国广场的集会。其中教育部长布朗凯还呼吁“团结起来,与民主的敌人作斗争”。

虽然法国的政治极为撕裂,甚至面对黄马甲运动中出现的暴力都立场分歧,但这一次所有的政治人物都齐声谴责,调门也是一个比一个高。巴黎大区议会主席瓦莱丽·佩克莱斯表示:今晚一名老师遭到激进伊斯兰分子野蛮的杀害。他想摧毁我们,想对我们的教师封口。我们绝不答应。

法国人民运动联盟籍议员埃里克·西奥蒂声称:面对伊斯兰,我们要停止后退。这就如同打仗。言语和权宜之计都不会奏效,我们必须行动起来!

法国社会党议员瓦劳表示:面对野蛮的行径,我激愤!共和国的核心聚集在校园、教师、自由的教学中。我首先想到的是受害者和受害者的亲属。我们要维护自由、平等和博爱,一项都不能少!

极左政党“不屈的法国”领头人、国民议会议员梅郎雄表示:刺客把自己封为上帝,他玷污了宗教信仰。而凶手让我们清醒地看到,还不得不和这些败类共存。

极右更是大做文章,称:伊斯兰在向我们宣战!一名老师在课堂上展示默罕默德漫画就被斩首,我们还是在法国吗?难道要承受这种野蛮行径吗?我们应该用武力把他驱逐出境。

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法国本土全部十三个大区(相当于中国的省)一致决定,为了回应这起袭击,出版一本政治和宗教漫画集,以供在高中分发!要做到每一个学校、每一个学生都要有一本!

从正常逻辑上讲,政府面对国内突发的种族冲突,应该是想办法化解,大事化小,避免对立升级。然后等事情平息下来后,再想办法从根源上解决问题。特别是这个嫌疑人,是在法国成长、也是在法国的教育体系培养出来的。此前他没有任何案底,更没有激进化倾向,算是一个好公民。这样的人都能变成恐怖分子,可见双方的矛盾已经激化到什么程度,这才是整起事件真正令人感到恐惧的地方。因此从道理上讲更应该谨慎应对。但显然法国不是这种套路。

公平地讲,不仅马克龙,换一个人来做总统也会如此处理,原因并不复杂。

一是事发突然,政府来不及干预,媒体就铺天盖地地报了,一下举国激愤,政府想低调也不可能。只能按着长期教育下形成的政治正确来处理。

一名示威群众举着写着“我是老师”的牌子(图源:CNN)

二是今日法国虽然种族日益多元化,但法兰西民族还是主体民族,几乎所有政治人物也都是来自于此,自然必须考虑他们的感受。特别是在法国这种依靠选票的政治体制下,谁拥有大量的选票,谁就拥有相应的政治份量。他们的利益和声音相较于其他族群自然是最重的。

三是握有公权力的执政党面临的压力前所未有。马克龙执政三年多来,先是改革引发席卷全国的黄马甲运动。刚稍有平息,又被退休制度改革引爆持久不衰的抗议浪潮。这股浪潮还没有结束,新冠疫情又迅猛而至。法国本就乏力的经济被这一波又一波的政治抗议、社会骚乱和病毒突袭冲击得更是七零八落。所以不出意外,在第一波疫情期间进行的市长选举中执政党大败。孰料,付出巨大代价的55天封城竟然没有遏制住疫情,第二波更加猛烈,每日新增一再突破三万大关。在这种情况下,马克龙政府已再也受不住其他打击。

这里可以举一个例子。10月9日,一位在马里被劫持四年后终于获释的法国人质被释放返回法国。在疫情如此严重、经济如此糟糕的情况下,马克龙总统竟然亲自去机场迎接。虽然戴着口罩,却有身体接触。这种做法的原因绝非是“他是人民选出来的,要对每一个法国人负责”这样的陈词滥调所能解释的,而是政治作秀。按常理说,在法国处于空前的挑战和困境之时,国家领导人在时间和资源都有限的情况下,应该分得清轻重主次。所以这举动实际上是为了拉抬自己低迷的政治支持度而已。从中就可以看出马克龙所面临的政治压力。

因此,面对着此时发生的针对中学老师的袭击,马克龙已经没有退路,只能上纲上线,无比地高调强硬。当然,把事件搞大也符合马克龙自己的政治利益:可以成功地转移民众视线,把大家对经济和疫情的不满转向恐怖袭击。

四是这十年间,法国已经成为恐怖袭击的重灾区。全法对此已经极为敏感。尤其重要的是,每当发生这种带有种族冲突色彩的恐怖袭击时,反移民、反欧盟、反对外来族群的极右政党总是要吃人血馒头的,因此其支持度一路走高,在法国和欧盟的政治领域不断开疆拓土。由于极右的论调受到越来越多激愤的法国民众支持,逼得传统政党也必须跟进。遍览各政党的发言,大家会发现法国政治精英的立场已经是右和极右的区别,左的声音都消失了。

五是再过一年半多一点,就要举行总统大选了。明年元旦一过,选战就会开打。但其实早在2020年1月16日,极右政党勒庞女士就已经打响了2022大选的第一枪:宣布参选了!

在这种情况下,所有有意角逐大位的政治人物不能犯错,而且要紧跟民意。至于民意是否理性,是否更符合法国的长远利益,现在顾不了这么多。像属于极右的政党,恨不得种族矛盾越来越激化才好,这样才能有效扩大它的基本盘,赢得更多的支持者。说起来这也是西方民主制度的结构性弊端了。由于四年或五年的大选,导致领导人物日益短视,只看眼前,完全不管国家未来和长远利益。

最后,还有一个原因也不得不提。即少数部分精英或者我们常说的“Deep State”是希望通过激化矛盾来刺激民众觉悟,打破政治正确进而达到挽救法国的目的。

早在1985年10月,《费加罗杂志》发表了这样一篇文章:《30年后我们还是法国人吗?》并配以共和国女神玛丽安娜头戴伊斯兰围巾的拼贴照片。极右的玛丽·勒庞2010年12月曾将穆斯林在街头祈祷比称为纳粹占领巴黎。

曾多次由于刊登涉及伊斯兰教的漫画而引发恐怖袭击的《查理周刊》,早在2006年刊发关于穆罕默德的漫画时,还发表了一个“大家一起来反对新极*权主义”的声明。其中有这样一句话:“在战胜法西斯主义、纳粹主义和斯大林主义之后,世界要面对一个新的极*权主义的全球威胁——伊斯兰主义”。《查理周刊》是在把伊斯兰主义当作邪恶的极*权主义来反对的理念下才发表的漫画。

在支持者看来,他们要进行的是文明之战:法国要捍卫自己文明的未来,伊斯兰文明要重新立足乃至取代西方。

但是一些知识分子在表达观点时面临着自己价值观的严重制约。如果敢于直白地表达激进观点,就会被扣上种族主义甚至法西斯主义的帽子,不仅身败名裂,还会有牢狱之灾。所以利用恐袭唤醒民众、改变法国的政治舆论环境,就是唯一的选择了。这也可以解释何以一些知识精英比如《查理周刊》,就一而再地以新闻自由、言论自由的名义冒犯和激怒伊斯兰社会。

以这位被杀害的历史老师为例,10月5日他给初中生看穆罕默德的漫画,这在部分信仰伊斯兰教的家长里引起强烈反对。第二天就有家长找到校长,说老师以她女儿是穆斯林为借口把她女儿排挤到走廊上(实际是让认为可能会感到受到伤害的学生出去回避)。10月7日校长收到好几封匿名的抗议邮件。

于是教育监察员10月9日下午陪着校长和历史老师谈话,向他重申了非宗教和中立的规定。这次谈话是为了历史老师与校长和学生家长们之后的会面作准备的。本来学校领导和学生家长的沟通显然平息了紧张的气氛。但就在当天,这位历史老师又讲到了穆罕默德漫画的议题。于是这在信仰伊斯兰教的学生家长那里引起了更加强烈的反弹。他们在社交平台上对老师的做法表达了愤怒。其中有一位家长对法新社说,“我儿子回家来告诉我们老师今天讲这个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显然 ,这位历史老师即使在教育部门和学校校长和他沟通,强调非宗教和中立规定之后,再次触碰这个敏感议题,才最终导致16日悲剧发生。现在我们很难知道这位历史老师究竟是如何想的,为什么会一而再地这样做。但这和《查理周刊》一而再地刊登引发伊斯兰社会愤怒的漫画非常相似。

这次案件中被杀害的老师塞缪尔·帕蒂(Samuel Paty)的照片(图源:腾讯网)

类似的种族冲突能找到解决方法吗?实事求是地说,很难。一是法国的穆斯林群体已经超过七百万,超过法国总人口的十分之一。这么庞大的族群,不管用什么限制手段,代价都极为高昂,法国承受不起。而且穆斯林社会遍布整个欧洲,一国有事,容易引发多米诺骨牌效应,也会极大恶化法国与全球伊斯兰世界的关系。

二是价值观洗脑太过成功。民主、自由、人权、平等、博爱、言论自由已经成为法国上下神圣的信条。尽管极右翼可能正在发起挑战,可一旦撼动的话,可能问题还没解决,国本就先动摇了。

其实这套价值观早就漏洞百出,法国实在是不要也不能再自欺欺人了。什么言论自由?这位历史老师不能讲与主流价值不一致的话,这算什么言论自由?这和世界上其他国家有什么区别?如果这位老师在课堂上讲了反犹的话或者出言否定法国的民主共和体制而被杀死,他还是为言论自由而死的烈士吗?

同样是漫画,一个月前,著名的体育漫画家Espé和专栏作家Antoine Vayer因为一幅被认为涉及性别歧视的漫画而被《人道报》解除合作合同。就是按法国的标准,几乎在同一时间,一位作家因为言论被判刑,一个历史老师因为言论而被砍头,一位画家和一位专栏作家被报社解除合同,这算是什么言论自由的社会?

不仅法国如此,整个西方也一样。美国伊利诺伊大学一位教授因为在课堂上教授罗马天主教会对同性恋的看法而被学校开除;堪萨斯大学一位教授因为写了一段抨击全国步枪协会言辞激烈的推特而被停职;范德堡大学的一个基督徒学生组织因为主张该大学应由基督徒领导而被迫解散。就在今年7月17日,美国密歇根州一所高中的教师,28岁的贾斯汀·库切拉就因为在推特上发言支持特朗普要求“学校必须在秋季开学”以及表示“不再沉默,特朗普是我们的总统”;在遭到反对后以一句“自由主义者真逊”回怼,后被学校解雇。

只不过西方拥有话语权和议题主导权,可以将这些事实“低调处理”(也就是掩盖)。

从历史上看,法国能扩张到今天西欧最大的国家,也是经历过吸纳不同族群的挑战的。法国十六世纪上半叶吞并布列塔尼后,不断地用“温水煮青蛙”的方法加强同化。两百年后发生的法国大革命又开始对之进行全面的强制同化:禁止说布列塔尼语(当时的政府口号是“不准在地上吐痰,也不准讲布列塔尼语”)、将布列塔尼传统区域分割肢解:分成五个省,而且不承认这几个省之间在历史上和文化上的联系;用本土语言讲话的学生遭到侮辱性的惩罚。这个专横的政策一直延续到1960年代。我曾在南特这个城市生活过,虽然每年也有一些人上街游行要求布列塔尼独立,但除了被当作民主橱窗,根本毫无意义。因为绝大多数人都只有对法国的认同。

只是到今天,法国和整个西方已经不能再这样对待少数族群。假如法国自己的出生率很高,人口比例不变,其他族群的到来或许不会成为什么问题。但现实却恰恰相反。法国乃至整个西方正面临严重的种族危机。

总之,这个问题已经近乎无解了。未来看,要么“异质”文明因为高出生率最终取代欧美本土文明,要么种族冲突全面爆发,一方被驱离或者清洗。不管哪一种结果,都意味着传统西方文明的终结和毁灭。

最后我要说的是,为什么法国和西方出于地缘政治的需要打新*疆牌没有用。因为它们打的是人权牌。对于伊斯兰社会,人权并非本源的价值,也不是最重要的价值。他们最看重的是自己的宗教信仰和生活方式。西方偏偏对此一再冒犯。所以,尽管西方打人权牌,但整个伊斯兰社会并不随之起舞,相反却因为宗教问题不断与西方发生严重冲突。

我毕竟生活在法国二十年,还是想对它说几句肺腑之言:当法国和西方否定抹黑中国成功的抗疫措施时,它们付出了巨大代价。那么当它们又在攻击中国的新*疆政策时,又将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

原标题:《宋鲁郑:面对“斩首恐袭”,法国政界何以如此高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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